第五十六章 番外五 正果

“上次你去找我,連機場都沒出,這次帶你回家,去逛逛我最喜歡去的地方。”

“嗯,好。”

楊朔一上飛機,就開啟了嘮叨模式。

“不知道河對麵那家人還有沒有養馬,我經常散步到那裏,他家有幾匹馬特別帥,油光水滑,走起路來很神氣,有時候會在林子裏看到它們,對了那邊有很多國家公園,可以去露營。我們一幫中國留學生經常去運河邊釣魚,有一次釣上來一條巨大的,得有一米長,扛回家,吃了好幾頓,我給他們做了個剁椒魚頭,用掉了一整瓶剁椒,一口鍋蒸不下分成兩次的,你想得有多大……”

穆之南微笑著聽身邊的人喋喋不休,有點困,歪在他肩膀上:“嗯,你接著說。”

楊朔坐直了身子,摟過他的肩,繼續說:“還得帶你去學校,買點T恤之類的紀念品,上學那會兒挺窮,一看商店裏每件東西都大幾十,夠我一周夥食費了都,總想著以後再來買,但慢慢就忘了……”

穆之南心裏想,假期總共就四天,除去來回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加上申請、宴客、婚禮,還能剩多長時間呢,楊朔說的那些……他慢慢合上眼,成功的被這通懷舊獨白催眠了。

婚禮前一天,楊朔的師姐Sylvia恰逢休假,早早來幫忙,剛把車停在路邊,遠遠看到從街角走過來兩個人,楊朔扛著釣竿和抄網,另一個人拎著小桶,一路笑鬧著朝她走來,她想起那一年楊朔坐著輪椅回美國的情形。

他行動不便,於是聯係律師去法院填表格之類都是Sylvia開車帶他去,像這類資產明晰沒有債務沒有孩子的協議離婚比較簡單,核實材料之後等著判決書寄回家就可以了。當晚他們約了一個party慶祝楊朔恢複單身,其實也就是找個湊一起喝酒的理由。他剛做完手術不能喝,隻能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的朋友把酒言歡,而那時的他,對穆之南的怨氣未消,不能借酒澆愁簡直是種折磨。

看他意興闌珊,Sylvia問:“不是假的麽,怎麽離個婚還離傷感了?”

“我簽字那會兒在想穆之南。想著如果是我和他在填這張表格……突然就不敢往下想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把我嚇出一身冷汗,真的,我沒辦法放開他。”

“那,你別說跑到美國,跑到火星上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徹底認命吧。”

楊朔苦笑:“是啊,你都不知道我那天多絕望,生死之間他居然把我趕走,遁入空門的心都有了。”

Sylvia一仰頭喝光了手裏那杯:“你可別禍害空門,你這樣的修不成正果。”

“穆之南就是我此生要修的正果。”

楊朔走近了些才看到她,拉著穆之南的手快走了幾步:“Sylvia,快來看我們釣的魚和蝦,待會兒烤了吃!”

Sylvia笑笑,向穆之南伸出手:“穆主任你好啊,久聞大名,總算見到真人了。”

“師姐你好。”

“別介,你這姐叫的我感覺自己好老啊!”

楊朔在一旁說道:“你本來也不年輕啊。”

“……要不要我把你當初怎麽吐槽穆主任的話複述一遍啊?”

“你還是親師姐麽,這麽坑我!不過我不怕,我們倆老早就交流過起初對彼此的印象有多差……”

他們一邊互相開著玩笑一邊走進家門,後院已經擺好了燒烤爐和各種食材,Sylvia說:“我還是第一次見這種單身派對和結婚晚宴擠在同一天的,你們是有多趕時間啊。”

穆之南無奈:“沒辦法,醫院太忙了請不到假,還好我們倆不在同一個科室,不然隻能找個周末過來,簽完字就走。”

穆之南的大哥金易赫住在西雅圖,橫跨了整個美國飛過來,航班延遲了,他到的時候,大多數客人都已微醺,個別已經躺倒,楊朔家的院子裏燈火閃耀。

“別提了,那兩個混小子非要吃pizza,老婆帶他們去了,我先過來看看你。”

穆之南跟他喝了幾杯酒,金易赫吃了幾串烤肉,非常驚喜:“哎這就是小時候胡同口那家羊肉串攤子的味兒哎,連小蔥都有,這是你做的麽?”

“不是,楊朔準備的,他說今天來的幾乎都是中國人,調味料都是我們帶來的。”

“那可真是還原了地道中國味兒!”

“要不是我攔著,他沒準兒會搞一隻寧夏灘羊過來,我那天看他在跟網上的賣家聊能不能寄到美國的事兒。”

“哈哈這弟弟太逗了!哎北辰,我覺得你現在變得有點兒熱乎氣兒了。”

“嗯?我以前很冰冷?”

“不是,以前總感覺你麵前豎著一堵看不見的牆,但前幾年我回國那次,就覺得你願意和人多說話了,你們那會兒就在一起了麽?也不知道帶來給我見見,直接說來結婚,嚇我一跳。”

“那會兒……”穆之南回憶了一下,“還沒有,但已經和他是朋友了。”

“嗯,看來是很不錯的小夥子。”

穆之南突然問:“哥,你說老爺子要是還在,我這樣,他會不會氣得又打我一頓?”

“婚姻自由,他管不著。再說了有哥護著你。”

穆之南低頭笑了笑:“是啊,小時候都是你護著我。”

第二天一早,儀式在運河邊一座非常小的教堂裏舉辦,時間倉促,他們拋去了所有能省掉的繁文縟節,金易赫在美國定居二十多年,頭一次見到這麽著急的婚禮,真是符合他們要求的越快越好,而台上牧師的表情也時不時透露出“這倆亞洲人好著急”的心理活動,儀式剛一結束,楊朔便對著台下說:“非常感謝各位的祝福,我們下午的飛機,之後我父母會負責宴請各位,下次再聚”,就拉著穆之南跑了。

金易赫笑著搖搖頭,他突然想起自己上大學即將離開家的時候,看著這個弟弟一副很舍不得他的樣子,彎下腰小聲對穆之南說:“哥要走了,寒暑假才能回來,爸要是再打你你就跑,跑到隔壁或者同學家都行,等他消氣再回來就沒事了,記住了麽?別傻乎乎的認打。”

那個時候的穆之南先點點頭,又很用力的搖搖頭:“不行啊哥,萬一我跑了,師傅生氣把門一關,我不就回不了家了?”

“笨呐你,不可能的!”

穆之南的膽怯,金易赫後來才慢慢懂得。今天,看著這兩個人跑出教堂大門的背影,一時間眼睛有點濕,這個挨打不敢跑怕沒有家的孩子,跌跌撞撞一路走來,總算是找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