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The new beginning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穆之南身邊空無一人,他辨認出這是急診的觀察病房,隨後趙芯瑜帶來了楊朔的消息,令他猝不及防。

幾個小時之前,楊朔聯係不到穆之南,趕到泳池邊,一腳側踢,救生員斷了三根肋骨,其中一根刺傷了肺,經鑒定為輕傷二級,涉嫌刑事犯罪。吳維動用了家裏的律師團隊,此時,他們正在研究案情。

穆之南微微閉上了眼,再睜開,又重複了一次,好像在做一種“希望這是個夢醒來就沒事了”的嚐試。窗外已經開始下雨,他發著燒,眼前冒出各種可能的場景:刑事責任,驅逐出境……時間靜止的可怕,他想起身但起不來,滿腦子都是楊朔。

楊朔心不在焉,把穆之南送到醫院就去了派出所,這會兒和律師在一起,什麽話都聽不進去,有生以來從未體會過這種心情,不安、焦灼,更多的是心疼。

楊朔第二天清晨去醫院接穆之南回家,他到的很早,在醫院大門口遇到準備出車去倉庫拉貨的仝明昌,陪他抽了根煙聊了幾句。楊朔平時不抽煙,這會兒一夜沒睡,一支煙刺激了他的神經,目送著仝師傅的車開走,他轉身去了觀察病房。

穆之南退了燒,還沒醒,楊朔坐在床邊握著他的手,輕輕的摩挲著,手上的疹子還沒消,已經被穆之南抓的有些破損了,有組織液滲出,“怎麽還越來越嚴重了呢。”他這樣想著,看到穆之南悠悠醒轉,對他露出一個羞赧的笑。

要是平時見到這樣的笑容,楊朔一定忍不住親上去,但此時,他隻覺得詭異。

“我剛夢到你了。”

“什麽?”

“做了個不太好的夢,你在裏麵。”

楊朔心裏咯噔一下,一股酸澀從鼻腔往上湧,卻見穆之南笑意更深:“我夢到和你一起去餐廳吃飯,那家飯店提供推拿按摩的服務,你說頭疼,然後出現了一個胸部很豐滿的女性服務員,把你的頭抱在懷裏按摩,我看著那場景,居然很興奮……你說是不是很好笑?”

楊朔哭笑不得,這是穆之南麽?這是腦子裏有神經接錯了線麽?出了這麽大的事兒他在逗我開心?“穆之南,你別這樣。”他說。

“我聽趙芯瑜說,律師那邊表示沒什麽問題,既然事情已經超出了我們能掌控的程度,那就交給專業人士吧,你別擔心好麽?帶我回家吧。”

還好,這是我的穆之南沒錯。

楊朔在回家路上問:“有個關鍵問題,你是因為我興奮還是胸部?”

穆之南大笑,怎奈臉上還有傷,表情太多就會牽扯著疼,憋的很辛苦。

台風快到了,穆之南的病假還剩下最後一天,明天就要去上門診,他把胡子刮幹淨,須後水的柑橘香很好聞。但他越看鏡子裏的自己越覺得厭煩,問楊朔:“你覺不覺得我這張臉長得越來越像穆珩域?”

“沒有啊。”楊朔抬起他的下巴輕輕啄了一下他的唇,“你比他帥多了。”

這種想都不想的否認缺乏可信度,穆之南想著,接著說:“長得越來越像他,性格越來越軟弱像我媽,我整個人都在朝著自己討厭的方向發展。”

這話再聽不出含義楊朔可真就是個傻子了,他正襟危坐:“穆之南,你就是你,一點都不像他,也一點都不軟弱。我以為你出了事會像上次那樣被摧毀,但你太堅強了,你拚命的反抗過。”說著他深吸一口氣,下了很大決心似的,“你知道麽?那天我把你從地上撿起來……”

他揉著穆之南的唇,“這裏,流著血。”

又捧起他的臉頰,“這裏,有瘀傷。”

手指劃過他的脖子,“這裏,擦傷了一片。”

撫摸著他的肩膀、手臂、把他摟進懷裏,“這裏這裏全是軟組織挫傷。本來是我最珍視的寶貝,卻被他弄的遍體鱗傷,像個被扯壞了的娃娃,我心裏,特別特別疼,我……我恨不得殺了他!”

穆之南捏了捏他的後頸,輕拍他的背:“沒事了,都過去了,別想了好麽?別再幫我回憶了,我想忘了它。”

“可我到現在還是……太憤怒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側身坐在楊朔腿上,抱住他的頭,從他的眼角一路吻下去,臉頰,嘴唇,下頜,耳垂,交頸廝磨。

他的手遊蛇一般向下探去,在楊朔耳邊輕聲說:“我想要。”楊朔作勢要起身,卻聽他說,“就這樣,就在這兒,再抱緊一點。”

“沒拿套——”

“不用了。”

穆之南側坐著,大腿貼著腹部,像是被折疊了起來,縮成一團,這個姿勢進入有點困難,楊朔盡可能的輕柔卻還是聽到一聲嗚咽,“疼了?”他問。

穆之南搖頭,按著他的肩膀,向下用力。太緊了,楊朔不由得倒吸一口氣,“別,別急,會受傷。”

穆之南不想聽他說話,堵住了他的嘴,又一次主動抬起了腰,再坐下去,忘情的投入。楊朔略微抬頭仰視他,無端的覺得這情欲太過異樣,獻祭一般來勢洶洶,但他沒辦法拒絕,隻能抱緊他,盡量減緩進出的速度,不讓他受傷,明明是風月一場,卻要處處避其鋒芒,像是博弈。

他盯著穆之南的眼睛,從他的表情和呼吸頻率判斷他有沒有疼,有沒有盡興,直到他臉頰越來越紅,目光開始渙散,楊朔正想衝刺一把給他個痛快早早結束這場心酸的**,眼睛突然被蒙住——

“別看我……唔……太醜了……不要看……”楊朔不知道他指的是臉上的傷沒完全好,還是即將到來的**,抑或是自己和父親的相似,他用今晚唯一一次的強硬掀開他的手,扶住他的後腦,唇舌交纏,吻得很深,另一隻手抓住他的腰,往自己的身上用力按下去,提起,再墜落。

台風終於到了,窗外嗚嗚的風聲,吹著口哨經過。屋內是舌頭糾纏的水聲和皮膚撞擊的聲音,兩個身體的每一處都是濕潤的,仿佛還蒸騰著霧氣。

他插在了一個很深的位置攪動,溫柔了一整晚,此時激烈的像是台風襲來,伴隨著地動山搖,穆之南哭著尖叫出聲,身體一軟,縮在他懷裏顫抖。“你別走……如果,你沒辦法留下來,我會受不了……”

“不走,不走,會沒事的。”

這是那場意外之後,他第一次把心裏的屈辱和恐懼全部傾倒出來。

這天下午,老楊來找他的時候,穆之南正在辦公室和律師討論案情進展。

“穆主任,是這樣的,我們盡量把楊主任傷人的行為定義為見義勇為,但這裏麵有個問題,你們是戀人關係,如果對方律師將輿論往感情糾葛上麵引導,就很難保證結果,目前我們的證據有限,泳池旁邊的監控沒有收音,所以這個場麵被編造成什麽樣的故事都能解釋,您明白麽?”

“明白。”

“對方律師和我們溝通過,如果庭外和解,他們也會將這件事影響降到最小,互相不起訴不賠償。雖然我們比較有把握打贏這個案子,但你們需要考慮到社會輿論造成的隱形損失,可能會對你們造成二次傷害。”

穆之南沉默了片刻:“其實我自己,並沒有那麽強烈的意願,我更偏向於息事寧人。”

“不不,這不叫息事寧人,隻能說等價交換吧,因為您麵對的是強製猥褻和故意傷害,過程很嚴重,但是結果是輕微傷,楊主任那邊……確實隻踢了他一腳,但可能對方身體素質有點差吧,導致……”

穆之南微笑道:“這不是他身體差,身體很好才能接得住這一腳,如果踢到頭或者其他位置,可能命都沒了。這樣吧,我再試著勸他一下,您給我一兩天時間。”

送走了律師們,楊存道對他說:“是需要慎重考慮。畢竟,你們都希望平靜安寧的繼續生活吧。”

“楊朔是個好孩子,不然我也不會默許你和他……這關係。我聽律師的意思是,他大概率是不會被追究刑事責任,但他不隻是個普通人,他是個兒科醫生,是醫學院的老師,是咱們醫院重點項目的科主任,也是一個慈善病房的負責人。”

楊存道說到這裏,拍了拍穆之南的手。

“我知道出了這種事你受的傷不隻是身上這點兒,但你是希望和他好好在一起的對吧,你們……兒科醫生和學校老師這兩個身份都很敏感。有時候,這個社會並不公平。”

“師傅,你想說的我明白。我會慎重考慮。”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麽,接著說,“我記得剛剛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你問過我,性取向是流動的麽——”

“其實那個時候我也覺得很奇怪,自己都搞不清楚怎麽就這樣了,那天晚上……我突然發現我不是喜歡男性,而是隻喜歡他一個,隻能接受他這一個男人。您說的對,我愛他其中一個原因也是因為他在自己的專業領域閃著光,他是個很有前途很有魅力的醫生,不能讓這個事兒毀掉他。成功失敗榮耀屈辱都是虛幻的,隻有他這個人是真實的。”

楊存道點了點頭:“委屈麽?”

“不。這個事情聽著是很不堪,但我自己感受並沒有那麽嚴重,或者說,傷在我身上更容易接受一些,我是說,對比上次把楊朔搞成那樣……”

楊存道眼前蒙了層霧,他罕見的摸了摸穆之南的頭,從未有過的溫情。“孩子……”他沒辦法再說什麽,甚至覺得剛才那番話都無比的殘酷,他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居然希望,真的能有神,能對這個孩子再慈悲一點。

“不。”

從下班聊到晚飯結束,穆之南覺得他把這個月說話的份額都用完了,楊朔還是這個字。

“我不能讓你平白無故的受傷害,別想太多,律師說我的問題不大,相信他們。”

穆之南進退不得。

楊朔像一隻為了救主人拚過命的大狗,闖了禍也不在乎被懲罰,乖順的心酸。穆之南不是個畏難的人,卻在這一刻無比認同老楊的觀點,他還想和楊朔在一起,不是一時,他想要一世,那就不能切斷了他在國內、在醫院和學校發展的路。他給吳維發了一條微信:和解吧,越快越好。

楊朔拋下一句“絕對不行”就蒙住頭睡了,穆之南生怕他把自己憋死,輕手輕腳的把被子往下扯,又被拽回去,拉鋸好幾回合。穆之南笑笑,拍了拍身邊的那一團,任由他鬧脾氣。

又是輾轉難眠。手指癢到了極點,他想擺脫這雙手,擺脫自己的軀體,擺脫這個潮濕泥濘的台風天。他困到神智不清,翻來覆去,最終還是怕吵醒楊朔,起身去了客廳,像隻被困在動物園籠子裏的獅子一樣走來走去,邊走邊撓,直到抓破了皮,疼覆蓋了癢,才在沙發上坐下。然後這一夜,迷迷糊糊,睡睡醒醒,像形成了肌肉記憶一般,癢醒了就抓到疼,循環往複,無止無休。

他在清晨窗外還是灰藍色的時候被楊朔搖醒,聽到一個聲音心急火燎的:“穆之南你幹嘛呀,你到底想怎麽樣,我……我不反對了什麽都聽你的好不好,你別這樣了你別嚇我,咱們這就去找律師談還不行麽……”

他抓著穆之南的手腕,眼裏全是驚恐。

穆之南困的頭暈,又被搖晃了一陣,用了點力才睜開眼睛。

滿手血跡,有暗紅也有鮮紅,新傷壓著舊傷,觸目驚心。

“這下解釋不清了。”穆之南心裏想,“但他不再反對,也挺好。”

楊朔的言不由衷,他隻能假裝看不見。

皮膚科的小林又一次見到穆之南,他預料到一時半會兒沒那麽快痊愈,但沒想到是這副情景:“天呐穆主任,怎麽爛成這樣?”

穆之南笑的尷尬:“自己撓的。”

“您對自己還真舍得,是個狠人!”他嘖嘖稱奇,“這樣吧,太嚴重了,皮膚再這樣反複破損很容易感染,給你開少量的激素,好轉就停藥,可以麽?”

“好的。”

“那這邊來,我先給您處理一下。”

楊朔在家裏隻做了簡單的消毒,皮膚科醫生用了些藥水濕敷,穆之南疼的倒吸一口氣,手不由自主地往回縮。

“哎穆主任別動。”

楊朔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安慰性的揉一揉,動作很自然。穆之南卻有些尷尬,他和林醫生並不熟,不由分說的推開了他的手:“沒事。楊主任您去忙吧,不用等我了。”

楊朔莫可名狀的怒火中燒,對小林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診室。

當晚,下班回到家之後的楊朔翻起了舊賬。

“在公共場所你跟我保持安全距離,在律師事務所你刻意的不跟我坐一起,那也就罷了,在皮膚科你直接甩開我的手!真是……我知道你又要說這不是美國,我也沒想要做什麽,我隻想……在醫院這個相對安全一點的環境裏你不要把我推開,這要求很過分麽?!”

“別生氣,你不過分,是我不對。”

“穆之南你他媽氣死我算了!我並沒有讓你對著全世界宣布我們兩個有多相愛,但你至少得給我一個小範圍的認可,這都不行麽?!”

“你說的都沒錯,我確實不能站在陽光下說你是我男朋友。”

楊朔瞪著他的眼睛泛起了紅。

穆之南接著說:“但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做意定監護,甚至跟你回美國結婚,隻要你想。”

“切!哄我哄得真好聽!結婚?”楊朔忿忿不平,挑釁道,“行啊,隻要你敢!”

穆之南轉身去了書房,拿著他們兩個人的護照:“訂機票吧,訂好了再請假,還需要準備什麽材料你查一下。”

楊朔難以置信:“你說真的?”

“真的啊,最好查一下結婚申請需要提前幾天預約,約好了時間再訂機票,免得空等幾天,哎——”他還沒說完,額頭被一隻手覆蓋住,“沒發燒你幹嘛。”

楊朔心裏五味雜陳,明明是在爭吵,轉眼就變成了這副局麵,他也管不了那麽多,從包裏翻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打開,近乎幼稚的用了一把蠻力塞給穆之南:“那你戴上!”

一雙對戒,一模一樣,一排鑽石鑲嵌在內壁,像是偷偷藏起來卻掩飾不住璀璨的真心。

穆之南笑了:“你那個包,還真是哆啦A夢的口袋啊,連這個東西都有?”

“少他媽廢話!趕緊的,自己戴上!”

史無前例的求婚氣氛,怒氣衝衝,咬牙切齒。穆之南憋住笑,伸出手,“我不,你給我戴。”

兩周之後,巴爾的摩的小教堂裏,楊朔用不似平常的,優雅端莊的氣質講出一行一行的英文,每句話都有著特殊的停頓和韻律,和著心跳的頻率,穆之南隻感覺到每個詞砸在心上的力量,連他具體說了什麽都沒搞懂,直到他念完,凝視著自己問:

“那你有什麽想對我說的麽?”

“Shut up and kiss me.”

回家的飛機上,行至白令海峽,楊朔指著地圖說:“我們要跨過換日線了,來親一下。”

“這是幹嘛?”穆之南雖然不解還是把臉乖乖的送過去。

“這樣比親一整天更節省體力。”

“……幼稚。”

“哪裏幼稚了?我不是說了麽,you are the gaze rating on the date line。”

“嗯?什麽時候說的?”

楊朔一臉的不可置信:“婚禮誓詞啊,你壓根沒聽我說話?!”

“我……那個……”穆之南難得的窘迫,“當時太緊張又太興奮,耳朵關起來了,我英文不好你再說一遍好不好?”

“哪有人……誓詞還能複習的麽?我不說!好話不說第二遍!”

“……不說就不說吧那你給我看看好麽?”穆之南自知理虧,開始搖他的手臂。

“不給,錯過了就錯過了,遺憾也是一種美!”

嘴硬心軟。

穆之南最終還是在下飛機前看到了,一段讀起來很奇怪的句子,卻還是感覺美好:

You are a flash of light,

Which I‘m blessed with,

Which the cranky darkness chases.

Even your whim fades away,

Not engraves nor passes

And I stay.

As brisk as this season,

Much more than light,

You are the gaze rating on the date line,

and halo in the wake of the day goes by.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