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金主爸爸

會議當晚,楊朔在PICU值班,忙到下半夜,躺在**實在是心緒難平,熬了個通宵,寫了一篇聲情並茂的籌款文章。穆之南拎著早飯來上班的時候,他還在潤色,看到穆之南進來,端著電腦,像獻寶一樣:“快來看看,我寫的好麽?”

穆之南放眼望去滿屏的英文,有點讀不下去:“你這……寫論文麽?”

“準備發給校友會的,看看能不能從美帝搞點經費。”

“你們美國人還真是,有困難找校友啊。”

“是他們美國人,他們一向都覺得校友更靠譜,我們去試試看,有沒有哪個財力雄厚的,能捐一點是一點。”

“大老遠的投資這個不賺錢的項目,有人幹麽?”穆之南問。

“不是投資,純捐款,我可不想弄幾個不認識的人來過問咱們的病房。”

校友會的確很有用,籌款發出後,基金會陸續有美元進賬,少則一兩百,多則上萬,而小楊主任對眾籌建病房這件事投入了極大的熱情,他開始研究工程造價,園林規劃,每天一回家就鑽進書房,忙到入夜。穆之南旁觀著,笑了笑說:“真沒看出來,你還有經商的才華,一個科室不太夠你折騰,得給你一家醫院才行。”

“好,那你等等,再過幾年我弄出一家兒童醫院給你當院長。”

“我當院長,你幹嘛?”

“啊?醫院都是咱們家的,財務鐵定是自由了,當然第一時間退休啊,我才不要工作呢,我就是個股東,坐等分紅。”

穆之南無言以對。

話雖這樣說,楊朔還是務實的,籌款不能隻靠校友會,他拜訪了醫院的宣傳科,宣傳科給了他新媒體資源,在醫院官網官博和公眾號上宣傳新病房的眾籌計劃,但盡量避開“臨終”這兩個觸目驚心的字,改為安寧病房。

趙芯瑜在午休時間翻著微博,看著慘淡的轉評數字,歎了口氣:“小楊主任,這宣傳手段不行啊。”

“嗯?怎麽說?”

“你看,轉發20,評論9,點讚55,還不如我發張自拍受歡迎。”

“那你來,給我張自拍,我發上去,讓你給這個病房做代言人怎麽樣。”

“這你就不懂了吧,網絡上像我這樣的美女一抓一大把,根本就不稀罕了。記不記得你上次被投訴的事兒,網上一水兒的力挺,你難道以為是正義的力量麽?不,那是你顏值的加成!要我說啊,這個肌肉線條,這臉,少穿一點去拍幾張有料的照片往上一貼,絕對比現在這幹巴巴的帖子來的夠勁兒!”

“你可拉倒吧,出賣色相,我們家穆主任會把我休了的,不幹!”

這種方式顯然是行不通,但楊朔深知新媒體的潛在力量,穆之南幫他找了一位攝影師,折騰幾天拍了一段名為“你的兒科醫生護士即將變身”的短片。

開篇是穆之南的手,縫針,打結,手指修長又靈活,卻由於長時間的持血管鉗之類的手術器械,拇指食指和中指都有些壓痕無法褪去,也因為長時間的戴手套或者浸泡在消毒水裏,膚色蒼白,但鏡頭一切換,變成了握著毛筆揮灑自如的手,下筆舉重若輕,狂草更顯手腕力度;緊接著是楊朔,他最終還是出賣了色相,和穆之南不同,他正麵出鏡,從白大褂切換成道袍,表演了一個540度後旋踢,連踢三靶,他膝蓋有傷,沒做更難的特技,但顏值和武力值雙雙在線,也能有燃爆全場的效果。

護理組是趙芯瑜,鏡頭下正在工作的她溫婉乖巧,轉眼變身搖滾少女,炫技似的彈了一段古典吉他,吳維緊接著來了一段《克羅地亞狂想曲》的鋼琴獨奏,壓軸的是段青卿,先是擺拍了一段工作狀態,然後長發披散開,一襲銀色長裙,在聚光燈下,伴著《into the unknown》的詠歎調跳了一段獨舞,身姿曼妙,加上雪花的特效,就是童話裏的公主本人。

楊朔看著成片,思忖片刻,底氣不足地評價道:“這種才藝展示的小視頻,會不會顯得落入俗套了?”

“你懂個屁!網絡傳播,大俗即是大雅。”

後來的數據證明,俗套還是有俗套的效果,六附院的關注度呈幾何倍數增加,而基金會的入賬也從零星幾筆變成了大額轉入。

讓楊朔沒想到的是,在捐款信息裏,他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鄧嘉秋的爸爸鄧維疆,以嘉嘉的名義捐了兩百萬,和鄧嘉秋不打不相識的仝明昌,也不約而同的捐了幾千塊,楊朔在電梯口按住了他即將掃碼支付的手。

“仝哥,別,您這辛苦錢,存著吧,給仝童,仝童馬上上小學了,用錢的地方很多。”

“小楊主任,醫院幫了我們這麽多,你們的護士小姑娘去送藥可從來沒收過我的錢,讓我表達一點心意。我們現在生意好了很多,半個月,就捐半個月的利潤,行麽,給我一個謝謝你們的機會。”

楊朔沒再阻攔,隻是覺得幸運。

後來,遠在西藏的貢那醫生也給他打了個電話:“楊主任,我看了你的朋友圈,我父親聽說籌建病房的事,讓我匯一筆款過去,您看看收到了沒?”

楊朔很意外,離開林芝之後很少聯絡,朋友圈互相點個讚的交情,突然就匯款過來,還真不太好意思收,他第一反應是拒絕。貢那笑了笑:“楊主任,您在這兒的時候教了我很多,而且吧……是這樣,我們家在這兒算是還挺寬裕的家族,所以您別拒絕了,找時間我和父親去東海拜訪您,到時候請他老人家吃個飯就好了。”

那天晚上,楊朔好奇,抱著電腦研究了一陣子:“穆主任,你還記不記得林芝那個普外科的小醫生,你打電話指導我們手術的。”

“記得啊,貢那醫生,怎麽了?”

“他家原來是個很古老的家族,算是當地貴族了。”

“哦,也對,有些家底的孩子才會接受高等教育。”

“你都不知道,基金會每天源源不斷的發來收款信息,真是被震驚了,有生以來從來沒有這麽多人拿錢砸過我,那天我看到一個對公賬戶,置地廣場第二物業公司,就很奇怪啊咱們病房還沒開始建就有物業了?又打過去問了一下,你猜怎麽著?”

穆之南想了想:“是那個突發心梗的保安師傅?”

“對!哎你怎麽知道?要不是物業公司的人跟我說,我都想不起來這件事了。”

“你忘了?那是你第一次約我出去看電影……”

啊……楊朔心說糟了。

兒科團建日,照例在老趙家的小酒館,今天楊存道如願吃到了自己最愛的醬肘子,酒過三巡,他拿出一張卡遞給楊朔:“密碼是六個7,總共一百萬多一點點,支持你的病房。再多我也沒有了啊。”

楊朔有點不敢收,這顯然是老主任的積蓄:“這個……楊主任,其實已經捐了不少了,您留著吧。”

“我兒子是不打算回來的,我一個人也真沒有多少用錢的地方,捐點錢,等退休了,想上班的時候就去那個病房轉轉,到時候啊,別攔著我就行,”

兒科的短片宣傳的人盡皆知,大家都在起哄讓護士們來個合作,趙芯瑜歎氣道:“唉,又到了家裏來客人要表演節目的尷尬環節。”

趙元還是很興奮的,他的小酒館很久都沒有過樂隊了,他們擺好了樂器,調了音,他問趙芯瑜:“Love of my life還記得麽?”

“當然記得,您老的最愛。”轉頭看向在擺弄鍵盤的吳維,“皇後樂隊行麽?是不是對你來說年齡有點大了?”

吳維笑笑:“皇後樂隊是我本科時候組團的時候最經常演的。”

“You will remember

When this is blown over

and everything‘s all by the way

When I grow older

I will be there at your side to remind you

how I still love you.”

楊朔是第一次聽老趙唱歌,聲音不算清澈,但還是比常人要好聽很多,而趙芯瑜和吳維,吉他和鋼琴的合奏,默契無間,一雙璧人,讓他有點後悔短片拍錯了,應該讓他倆一起來,說不定還能收獲一批CP粉。他轉頭想找楊存道聊天,卻見老楊看得專注,眼裏閃爍著光。

這位已經過了退休年齡好多年的老人,因感傷顯得憔悴。楊朔沒辦法體會愛人離開的實質感受,隻靠想象就覺得很難熬。老楊,他的每個夜晚是怎麽度過的,時間充裕,回憶清晰無比,家裏還留著沒有隨愛人離去而消失的細微痕跡,一本書、一把鑰匙或是一套餐具,以及兩人相處的習慣,這就是他每個夜晚需要麵對的,現實鋪陳在麵前,不聲不響,始終如一。

楊朔沒打擾他,端了杯酒去找穆之南,什麽都不說,隻和他並肩站著,就已經是幸福了。

然而回到家,穆之南給了他一張支票。

“這是拍賣《北疆》的錢,你拿去基金會吧,捐款人寫師傅的名字。”

楊朔瞠目結舌:“這……你把師傅的代表作給賣了?你這,不行吧,欺師滅祖啊!”

穆之南笑道:“哪有這麽誇張,《北疆》掛在畫廊很久了,一直有人詢價,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契機,單純的賣出去總覺得可惜,但這次不一樣,這是有意義的,師傅一向都說,繪畫藝術就是要拿出去給人看的,他以前也分文不取地送出去很多作品,我留了《北疆》快二十年了,這次給它一個歸宿。放心,給我哥打過電話了,他隻要求把父親的名字寫上就行。”

楊朔這些天已經快要被錢砸暈了,這時候落下一張沉重的支票,壓的他很想掉眼淚。穆之南接著說:“成交價比我估計的高,我感覺會在350萬左右,但是拍到了397,還不錯。”

楊朔已經說不出什麽話了,他把頭埋在穆之南懷裏,像隻鴕鳥。

“哎對了”,穆之南又想起一件事,“那天去心理科,常主任說,病房如果建好了,她可以去做心理谘詢顧問,免費。”

見楊朔一直不說話,他也沉默了下來,揉著他的頭發,安靜地坐著。

“穆之南,你是不是過於愛我了?”

穆之南囅然微笑:“怎麽,你希望我愛少一點?”

“這一切得來的太容易,心裏不踏實。”

“怎麽能說太容易呢。你得到的所有,都是付出過努力累積而來的,你給出去的一點都不少。更何況,這隻是個開始,經營一個不盈利的病房,以後會遇到更多的困難,你都準備好了吧?”

“這我不怕。”楊朔環住他的腰,抱得緊了一些,“隻要你陪我一起,沒有做不到的事。”

穆之南笑著拎起他的一隻手,出乎意料地在手腕內側咬了一口:“好,蓋章了。”

楊朔被咬出了一種無法解釋的酥麻感,抓住他的手,順勢湊到頸側,吻上了他最敏感的地方。穆之南側著身子躲,頭微微揚起,露出脖頸最纖長的角度,幾縷頭發搭在帶著笑意的眼睛上,淩亂的,毫不吝嗇的散發著情欲的美。

楊朔不由分說地拉著他起身:“我來伺候金主爸爸沐浴更衣。”

他在這一天結束的時刻想,世上也許是有神存在的吧,眷顧著每一個善良的人,隻不過是以各種不同的方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