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他知道。”

9月16日,11:00,心理科。

“那你覺得除了天災導致的慘劇之外,還在懼怕什麽?”

“我……陰差陽錯的導致我愛人受了重傷,那種內疚感始終過不去。”

“那您愛人,怎麽說?”

“他當然不會怪我,但我自己沒辦法這麽豁達。”

“這是你失眠的主要原因?”

“是。閉上眼就能看見一片血紅,看到他膝蓋裏固定的鋼針,想起他做康複訓練的時候疼的嘴唇慘白,整個背都是濕的……”

“所以你覺得這件事嚴重的影響了你們之間的感情?”

“也不是,他表現的和以前一樣,但我心裏,還是難過。他是個非常優秀的運動員,這一來,直接就斷送了他的那條路,高水平的運動員很不容易的,太可惜了。”

“你們很相愛是麽?現在還在熱戀階段?”

“很相愛。他有一次問我愛不愛他,為什麽會愛他,是因為他一直纏著我沒辦法才愛他的麽,諸如此類的問題。”

“他是什麽情況下問這些的?你們在吵架麽?”

“不是,是……嗯……進行完一個身心愉快的活動結束之後。”

“呃……穆主任,倒也不用這麽坦誠。那他這麽問的話,不是太自信,是你對他的愛表達的不多麽?或者說你有為愛他做過什麽樣的改變麽?”

“改變……改變性取向算麽?”

“啊?”心理科副主任常菲菲沒料到會有這種答案,“唉,穆主任,大家都認識,您這麽坦誠我都不太好意思了。”

“到你這兒不得說實話麽?不然我來幹嘛的。”

“話是這麽說,可你這麽一說我都知道是誰了,下次他來,我都沒辦法麵對他,感覺自己像個雙麵間諜,你們這種情況應該一起來才對。”

“好,那我回去問問看。常主任,時間差不多了,我先去門診了,最近沒排手術,門診還是要上的。謝謝您。”

穆之南接診了一個膝關節受傷並發熱的孩子,從救護車上下來的時候還穿著運動裝,據說是在運動會上暈倒了,穆之南先幫她處理了外傷,血常規提示病毒感染,謹慎起見,收住院觀察兩天,請兒內會診。

這天楊朔從康複科離開,沒回家,還是在兒科病房轉悠,到處惹人嫌。在PICU坐時間久了需要走走路的時候,就下樓找人聊天,此時正在兒內,穆之南找方主任會診,他在一邊旁聽。

夏楚,運動會上暈倒的女孩,在住院的第三天退了燒,但病情未見好轉,穆之南將她轉到兒內,和方軼康商量治療方案。

“方主任,她血液檢查和X線都提示有關節炎,您看一下,膝關節腔明顯增寬,還有些骨質疏鬆的跡象。”

提到膝關節,楊朔也湊過來看了一眼,“不止,髖關節和踝關節也有,我懷疑她不是首次發病了,她是,幹嘛來著,運動會?”

方主任說:“短跑,據說練了好幾年,全市小學組的冠軍。”

楊朔歎了口氣:“很可惜,懷疑是幼年特發性關節炎,保險起見也可以找免疫科來看看,但我覺得八成已經可以確診了。”

“是的,還要找家屬談。我先過去了,小楊你休假就好好休假,我一天能在醫院見你八回。”方軼康說笑著。

穆之南看了看他:“是啊,讓你多活動,沒讓你在工作單位散步吧,不知道還以為你多熱愛醫院呐。”

楊朔湊到他耳邊:“我才不熱愛工作,我熱愛你。”

正說著,趙芯瑜喊楊朔過去:“小楊主任,問你個問題,遇到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姑娘你很感興趣的,你叫她什麽?”

“切,這問題一聽就是坑,我不要回答。”他看了看身邊的穆之南,後者隻是低頭笑。

“絕對沒坑,我們新開了個遊戲,你就說一下唄。”

“二十多點兒,很年輕啊,叫‘小朋友’。”

“那比你大幾歲的姐姐呢?”

“叫名字吧,或者私底下的愛稱。”

“不叫姐姐麽?小姐姐?”

楊朔想了想:“那得是比我大個十幾二十歲才能動用到姐姐兩個字吧,你們女生喜歡被叫姐姐麽?”

護士們七嘴八舌:“對嘛,誰喜歡被叫姐姐啊,那個角色整天叫我姐姐,我都不想開那條線了。”

“可人家就是年下啊,本來就是弟弟為什麽不能叫姐姐。”

“叫的我母性都出來了,不行,我不想跟他聊下去了……”

穆之南聽不懂她們在討論的話題,但突然想起他和楊朔之間的稱呼,好像一直都叫名字,常主任問他有沒有做過什麽改變,他們在一起,居然連稱呼都沒有變過,就像在醫院工作一樣的官方。

同樣是這個念頭,在當天晚上,楊朔擁著他,動情的吻中,穆之南又一次想起,他揉著楊朔的頭發,輕聲說:“叫我。”

“穆之南。”

“唔……不是。”

“穆主任?”

“另一個名字。”

“啊?”楊朔停下來,抬起頭喘著氣促狹道,“你叫什麽來著?”

穆之南噗嗤笑出聲,旖旎的氣氛被一巴掌拍碎,他推了推楊朔,身體避開頂著他的部位:“你討厭。”

這種時候,楊朔根本不想抽空討論這種題外話,一把將穆之南撈回來,右腿壓住,屈膝碰了碰他:“你都這樣了,為什麽還能分神想別的?”他輕輕的咬了一口穆之南的下唇,算是懲罰,繼續低頭吻他的脖子:“北辰……”

“啊……嗯……”

穆之南得償所願,楊朔一直在叫北辰,原本一個很平凡的小名,被他略帶沙啞的嗓音喊得滿是情欲的味道。他像被這個稱呼點燃了引信,把楊朔按在**,自己坐下去,卻因為缺乏經驗不得其法,他喘著氣,調整著姿勢,“這怎麽……你……要怎麽弄嘛……”聲音裏委屈極了。楊朔按住他的腰,緩慢的動,“別急別急,讓我來。”

楊朔左腿傷還沒完全好,這個姿勢會牽扯到傷處,他抱住穆之南翻了個身,自己下床站著,讓穆之南趴在**。穆之南被撞擊的近乎靈魂破碎,他想,不是要有些改變麽,不是要表達愛意讓對方知道麽,在楊朔抱著他進出的越來越快的時候,掙紮著側過頭,在他耳邊呢喃一聲:“老公。”

“我操!你——唔……”楊朔顯然沒有這種心理準備,頓時丟盔棄甲,他伏在穆之南身上顫抖著,持續了很長時間,久到扯掉套的時候,連穆之南都驚訝道:“這麽多?我嚇著你了?”

楊朔輕笑一聲,心髒跳得依舊劇烈,抱緊他,輕撫著他的背:“穆之南,你真的不能再瘦了,以前隻能摸到肋骨,現在連脊椎都一節一節的凸出來,你這樣除了方便穿刺一點好處都沒有啊。”

穆之南笑著點點頭。

“你今天,是怎麽了?這麽想要我?”

“……不喜歡?”

“愛死了,你叫的太好聽了,再叫一聲來聽聽看。”

“不要,下次吧,我想去洗澡了。”穆之南說著就要逃,被一把抓回來。

“別下次啊,要不我再給你來一次私人訂製按摩服務……”說著一手壓住穆之南的肩膀,另一隻手握住他……

9月19日 16:00,心理科。

“穆主任,這幾天好些了麽?”

“失眠有改善,但還是有點吃不下,尤其是自己做飯,做完了之後就一點都不想吃。”

“那就先別做,做飯很累的,疲勞也會影響食欲。”

“好。”

“我上次問的,你有沒有做過什麽樣的改變,或者有沒有試著主動表達?”

“有,試了。”

“有效果麽?他是怎樣的反饋?”

“嗯……算是積極正麵的反應吧,他很開心。”

“這樣很好啊!那,之前困擾你的問題,你們有沒有聊起過?”

“沒有,他不想提,可能覺得我已經很內疚了,不想再給我壓力,也不許我再說。前幾天接診一個膝關節受傷的孩子,他正好也在,而且一眼就看出我聯想到了這件事,他就——”穆之南原本想說他就氣急敗壞的把我拖到值班室吻到腿軟,想起上次常主任說也沒要這麽坦誠,就換了一種表達,“他就找個別的話題岔過去不讓我再想了。”

“嗯,這是在保護你。”

“對,他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不拘小節,但這件事,很敏感。對了常主任,能開點藥,緩解一下我這個食欲不振的情況麽?再這樣吃不下,他也很擔心。”

“先不用,你可以嚐試一下早茶的那種吃法,種類多一點,每種隻吃一兩口,這樣不會產生厭煩的情緒,去試試看,實在不行再用藥。”

“好,我試試,謝謝。”

他從心理科回去的時候,已經接近下班時間,去19樓找楊朔,沒在,於是他步行下樓,剛推開樓梯間的門,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半層樓的台階下麵,他沒再往前走。

“你好啊,我叫楊朔。”

“你好。”

“夏楚是麽?”

“你怎麽知道我名字?”

“我也是這裏的醫生啊,最近在休假,沒上班,所以你沒見過我,但我知道你。”

“哦,是麽,知道我得了治不好的病對嗎?”

“我知道你得了是麽病,但治不治得好,得看你怎麽定義了。”

“什麽意思?”

“方醫生應該都跟你說了吧,你的症狀如果控製的好,還是可以正常生活的,不一樣的是,你可能需要長期吃藥,也比同齡人來醫院的頻率多一些,除了這些,應該就沒什麽不同了。”

“但我再也不能跑步了對吧,我沒辦法訓練,也沒辦法參加比賽了對麽?”

“對。”

“那這叫‘沒什麽不同’嗎?”夏楚情緒開始激動,淚光在眼睛裏跳躍著,“我已經連續拿了三年冠軍了,然後突然就生病了,說是再也不能跑步了,可我……別人在上自習的時候我在訓練,別人在打球在玩的時候我也在訓練,我連電話手表上的遊戲都不會玩,因為我沒時間,我要訓練……”

她趴在自己腿上,哭的動容:“我真的喜歡跑步,跑的很快,我一站在跑道上,就覺得很開心,就想拚命地向前跑,我不想變成殘疾……”

楊朔拍了拍她的肩膀,把褲腿拉起來,給她看自己的傷口:“你看這裏,這裏麵有三根鋼針,固定我的膝蓋,我的膝蓋最外麵那塊骨頭碎了,現在可能隻剩下以前的一半多,特別碎的小骨頭沒辦法拚回去,都挑出來扔掉了,還有連接骨頭的韌帶,斷了又縫起來,你看我現在坐著,腿是沒辦法完全彎起來的吧。”

“那你這樣,會好麽?”

“我定義的好,就是可以走路,不用像現在這樣用拐杖就可以。”

“哦,那你會慢慢好的對吧?”

“對,但我跟你一樣,再也沒辦法當一個運動員了。”

“你也是?”

“跆拳道,我練了二十多年,差不多,算是能進奧運會的水平吧。”

夏楚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那你——真的沒辦法了麽?不能再試試麽?你比我付出的太多了,你也很難過吧?”

穆之南靠在牆上,突然很想哭,他心裏想的也是,楊朔應該,很難過吧。

“其實競技體育很殘酷的,他的殘酷不僅僅體現在賽場上,你是練短跑的,應該知道比賽裏哪怕你一個呼吸不對,就被人超越了對吧?如果你練出了很高水平的成績還好說,能去參加世界級比賽,以後也有很多機會,但如果隻是一個平凡的運動員,當你把大把的青春都用來訓練,就像你剛才說的,在退役之後就隻有體育這一個技能,那你的選擇就會很窄。有些時候不是努力就可以,也要講求機緣,就像賭博一樣,我這麽說,你能明白麽?”

“嗯,好像,有點明白。”

“你很聰明。所以職業運動員的人生選擇,並不是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你能看到的人都是光鮮的,但有太多看不到的人,他們付出的可以說一點都不比冠軍們少,但他們退役之後的生活,你是看不到的。所以你問我是不是很難過,我是,但這種難過很快就過去了,我有自己的事業,我是個救死扶傷的醫生啊,我治好了這麽多小朋友,你們都有很多種可能性,這個世界因為你們變得越來越美好,這不比我自己打拳更值得高興麽?”

夏楚問:“真的麽?會慢慢的不難過?”

“真的,你試試看,以後不跑步了,你再去找新的興趣,我發誓一定會有的,因為我覺得你是個熱愛生活的孩子。”

“好,那我想想看。”

“一定要相信自己,你的家人和朋友,都希望你能好好的。你生病了,爸爸媽媽會比你更難過,他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好起來,他們愛你。”

“那你爸爸媽媽是不是也很擔心你?”

“我啊,我已經是個大人了,不需要父母擔心。但我有一個愛人,他擔心我擔心的吃不下睡不著,都快生病了。”

“啊?那怎麽辦?那你要告訴他不要擔心了你很好啊。”

楊朔笑了笑,他抬頭向樓梯上看,沒看到穆之南,可能躲在哪個角落裏:“他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