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合常理的想法”
趙芯瑜發現最近的小楊主任不太對勁,以前都是懶得上下樓,喜歡呆在護士站跟他們閑聊,這些天在17和18樓頻繁穿梭,美其名曰是去看一下術後的重症患兒,但明明沒有那麽多需要會診。
“小楊主任,您最近為什麽老往樓下跑,陳主任不在您要去管兒外麽?”她問楊朔。
“沒有啊,我沒老往樓下跑啊,是那誰,程春和,喊我去幫他看看。”
“哦,是麽。”趙芯瑜一臉的不信,她走近一步,輕聲說:“是去找穆主任的吧?我發現你最近看穆主任的眼神怪怪的。”
“啊?”楊朔後撤一步,“誰怪了?哪兒怪了?我沒有!”
“麻煩你照照鏡子好麽!”趙芯瑜說完就跑了。
今天的小夜班有點忙,楊朔好不容易等到了近十點鍾,趙芯瑜才閑下來,他溜過去問:“哎,你為什麽說我看穆主任怪怪的,怎麽看出來的?”
“我的天呐小楊主任,您也太容易被套話了吧,一詐就暴露了,你要是犯了事兒被警察抓起來一定是最先招供的。”
“別廢話,趕緊的,這麽明顯麽?”
“當然,那天穆主任來17樓找老楊,你那個眼睛啊,從人家出電梯門開始一直跟到辦公室,還有昨天,穆主任站這兒簽名,你那眼珠子都快貼他臉上了好麽,你堵著路了,悠悠站後麵喊你兩聲都沒聽見。”
楊朔一腦袋汗,訕訕道:“哦,是麽,唉……”
趙芯瑜很有興致的問:“那你,真的喜歡穆主任啊,他知道麽?”
“你,你知道我……呃……”楊朔一時想不到合適的詞匯。
“我看人很準的,你啊,一看就喜歡男人,表麵上跟我們關係好,天天在護士站轉悠,其實一點那方麵的興趣都沒有,對吧?”
“對,哎不對,這全憑目測就能看得出來?”
“當然了,你們和直男的眼神是不一樣的,我以前也不知道,這是實踐得出的結論。”
“你還實踐過?你才多大呀哪來的這種經驗?”
“我初戀就是,我們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家裏人也都是朋友,父母都提前說好不能早戀上大學才能在一起那種,結果人家對我一點意思都沒有,所以我隻能跟他當閨蜜了。”
“哦,那也算是……呃……挺好的經驗。”楊朔不知道該說什麽,後又想起來叮囑她,“你別出去亂說啊,再把穆主任給嚇跑了。”
“我像是嘴這麽不嚴的人麽,老楊三天兩頭去我家吃飯,他可從來沒從我這兒得到任何科室裏的八卦!哎對了,穆主任雖然單身,但他好像挺直的呀,你有希望麽?”
“這就超出了你的知識範疇了吧,感情屢次失敗以及長時間的單身,很有可能是沒發現自己隱藏的取向,他有可能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歡男人,因為沒嚐試過。”
“啊?這麽有把握?”
“沒把握。那也總得試試。”
“那,要不要我去給你探探口風?”女人心中的八卦之火燃起來的時候眼睛裏都閃著光。
“可別,求你了女俠,這種事兒還得自己來,你別往外傳我就千恩萬謝了。我下樓睡覺去了,回見。”楊朔忙不迭的告辭,迅速終結這個話題。
一天下午,楊朔給兒外打了個電話:“穆主任,我這兒有個肺炎入院,先天性房間隔缺損9mm的孩子求會診,您有空上樓一趟麽?”
趙芯瑜瞥了他一眼,“這都快下班了還給穆主任找活,你是見不得人家按時下班麽?”
楊朔湊到她旁邊,輕聲說:“追人要有個追人的態度嘛,沒機會不得創造機會麽。”
“不是,你倆同一個值班室睡著,你還要創造機會?”
“什麽睡……瞎說什麽呐,穆主任最近多忙啊我都不怎麽能見得著他,不能放過任何一個跟他對話的機會。”
穆之南上樓就看見,一個登徒子模樣的人湊在小護士身邊神神秘秘神采飛揚不知在調笑些什麽。“幾床要會診?”他問。
“19床,我帶您過去。”
穆之南給患兒做了檢查,表示如果沒有其他症狀可以繼續觀察,並且每年複查心髒,如果三歲之後沒有好轉可以手術治療,交代完情況準備下樓。
楊朔跟了上去:“穆主任,下班麽?一起走?”
“嗯,下班,今天沒什麽事。”
楊朔和他一起下樓,邊走邊聊:“穆主任,你說為什麽產檢的時候查出了心髒有問題,還要義無反顧的生這個孩子,孩子能不能活下來,還有以後的身體情況都是問題啊。”
穆之南想了想說:“我雖然不是女性,沒辦法切身體會那種情感聯係,但我大概能懂那種心情,沒辦法主動拋棄自己的孩子,生病了也認了,更何況產檢那會兒做出的診斷並不完全準確,缺損的大小、會不會自愈,都說不準。”
楊朔點頭同意:“情感上可以理解,實際卻真的有點冒險。”
“比起那些拋棄健康孩子的父母,這樣的父母更值得敬重。”穆之南語氣淡淡的。
楊朔看向他,有些不舍,心說真不該談論這個話題,沒想到穆之南卻說了下去。
“我以前最大的心願就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生兒育女,做一個合格的爸爸,給我爸看看什麽樣的才能被稱為父親。”
楊朔心裏咯噔一下,身體中升騰起一股大冬天被人推進冰湖裏透骨的涼意,心髒跳得太用力竟然還有點疼,這仿佛當頭棒喝的心情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可是我聽說你……”甫一張口,他就後悔了,暴露了側麵打聽人家消息的事實。
“聽說我不談戀愛不婚不育的事?”穆之南側身看他,“剛說的那是以前幼稚賭氣的想法,成年之後就不想了,尤其是在兒科這麽多年,越來越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一個新生兒順利長大實在是不太容易,我怕麻煩,也不想搞出一個孩子受這種苦。”
“是在心裏和父母和解了麽?”
“談不上和解,和他們不太熟。當然了給錢我就收著,錢可能是他們對自己的心理安慰吧,除此之外聯係不多,如無特殊情況每年打一次電話,春節拜年。”穆之南想到什麽自顧自的笑起來,“說不定在街上遇到,互相都不認識。”
“在北京那會兒,我看你跟叔叔關係不錯。”
“對,小時候他偶爾會接我去家裏住,他是開家長會的固定人選,考砸了他也舍不得打我。”
“打你?誰會打你?”
“我師傅啊,手持一根戒尺,讓我伸出左手,小錯打三下,事兒大了就加碼,不好好練字不想畫畫考試成績差都會打。”
“我以為你從小就是個優秀的乖孩子。”
“不會,哪有天生的乖孩子,誰小時候沒有淘氣偷懶的時候呢。不過我倒是挺喜歡師傅打我的,他打我的時候師母就在旁邊勸,然後他倆再吵一會兒,吵完就給我燉紅燒肉,這種感覺特別像,親爹親媽。”
天呐,這句話……楊朔剛剛從冰湖裏爬出來,正在回溫,冷不丁腳一滑又掉了進去,心裏又酸又澀,一股原始的保護欲衝破理智,他心慌意亂語氣卻很鎮定的說:
“穆主任,我有一些不合常理的想法,您想聽我說說麽?”
穆之南耐心的聽他說完,沉吟不語。
“你……怎麽想?”楊朔有些忐忑,“直說就行。”
穆之南無比意外,他原本以為楊朔平時混跡在護士堆裏,可能是看上了誰,他跟趙芯瑜關係看上去那麽親密,八成應該是她,就算不是趙芯瑜,範悠悠董寧湘或者兒外的段青卿也很可愛,都和楊朔很般配的樣子,而自己……想起自己的戀愛經曆,初戀他以為一起聊天吃飯逛街看電影就是戀愛,但那個女孩卻說不是這樣,沒有身體接觸的意願不能稱之為愛情;第二次遇到一個很談得來,試了試,還是不對,對方說感受不到愛意和熱情;此後又陸續遇到幾個人也都無疾而終,從此他便認定了自己是個涼薄的人,對親密關係也沒有什麽強烈的企圖。楊朔……楊朔他優秀、專業、很有學術天賦,但不論是成長經曆還是性格都和自己完全不一樣,很難,或者說很不合適。
“楊朔,”穆之南一般都叫他楊醫生,此時念出全名,連名字的主人都覺得頗為鄭重,“朔,是北方,我是南方,我們倆,可能各方麵都南轅北轍的,是不是?”
楊朔沒有否認,甚至微微點頭,“所以關鍵問題是取向,你不接受男人?”
“如果為了拒絕你說完全不能接受,其實不是實話。我不想欺騙你,我連自己都不了解。”他苦笑,“可能就是個沒什麽感情,很冷淡也很無趣的人,我隻適合做同事,沒人願意和一個這樣的人共同生活。”
楊朔皺著眉搖頭:“別這麽說,你隻是沒遇到正確的人,遇到了就知道了,隻能說,那個人並不是我吧。”
穆之南沒否認,也沒再說什麽。楊朔道別,離開了醫院,不想打車,就在路上步行,身心都酸澀的厲害,剛才那一陣子心率快到發疼,現在越走越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心裏想去他媽的南方北方,小爺我沒那麽高的中文水平,聽不懂。他覺得回國這段時間以來,剛開始順利的不像話,後來越來越亂,醫院裏各種事層出不窮,不是拔刀相向就是投訴追責,就不能讓我們好好的做一個單純的醫療機構麽,哪來這麽多糟心事兒,而陳主任被停職簡直就更離譜了,學校校長的親弟弟都被人這麽搞,那其他人……想到陳主任他更是滿腔的不平。
他去健身房消耗了一些多餘的體力,突然很想要搞清楚這件事,抑或是表白被拒無處申訴的苦悶讓他很想要做點什麽,於是打了個電話:
“喂,師姐,學校裏有沒有認識的IT大神介紹給我?我想付費買個服務。嗯對,就是那種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