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逢春三月,正是吹麵不寒楊柳風的好時節。

趕路途經縣城的散修一手撐桌麵,一手往口中灌著解渴糙茶,抬頭瞧見遠處黛山青雲裏透出的七彩流光。

是琅台山山中劍修的靈劍飛舞環繞,鬧市塵囂都蓋不住遙遙傳來的仙樂之聲。

坐落在長吉門十數裏外的梨花縣受琅台山的劍修庇佑,同他們素來親近,此刻許多店家都在鋪子前掛了紅色的燈籠,應和著喜慶熱鬧的氛圍。

他抹了嘴好奇問道:“老伯,長吉門怎的如此熱鬧?”

老伯正躬身擦著桌子,聽到這句話,滿麵笑紋,點了點自家店鋪前掛著的紅燈籠:“嗐,長吉門的仙君今日大婚,大家夥兒借他的熱鬧也沾沾喜氣!”

琅台山長吉門,仙門百家中的首屈一指,千萬劍修的向往之土。

長吉門的仙君在蒼洲有名氣的太多,開山斷劍李藏,化鐵碧爐馬大白,流水無情宣毓,千山雪淨無相……

“不知是哪位仙君結了良緣?”

“哎喲,如今長吉門最緊俏的小仙君還能有第二個不成?”

散修了然,是雙飛劍寧虞了,後生之中的翹楚,蒼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別問為什麽,問就是「蒼洲最想嫁帥氣多金男修排行榜」榜首,要入此榜,顏值、修為、人品、財力缺一不可。

雖然這就是個野榜,不知道從哪兒傳出來的,但是眾多男修為了上榜擠破了頭,瘋狂卷修為,卷財力,唯獨顏值卷不動,畢竟榜上有名的幾位都是女媧畢設,連天賦都是老天追著喂飯吃。

散修回憶起九年之前仙門百家的三春大比,當時就是在琅台山辦的。

彼時小仙君才十八,在山前著羽衣舞劍,引百鳥合鳴,天鳳出巢,琅台山脈綿延千百裏,千紅盡放,萬紫吐芳,連淨無相常年雪封的絕跡山也融了雪,長出瑩瑩綠地。

長吉門的小仙君大婚,不知道娶的哪家的仙子,又或者合了哪家的道君?

蒼洲今日頭條有話說:震驚!萬千少男少女夢中情人竟被無名小妖拐走了!

自打長吉門對外公示喜訊以來,頭條整整掛了一個月,一直到寧虞成親這一天。

此時此刻,蒼洲西南海港,靈舟之上的眾人巴巴等了一早上,挨得肚子此起彼伏地叫,幹脆在岸上支了個鐵鍋吃起了海鮮大雜燴,新鮮的,隔壁船漁夫剛撈上來的,還拿了個友情價。

十幾號人修為參差不齊,高手不乏元嬰,新人甚至才邁過了煉氣的門檻,剛吃沒兩口,就遠遠瞧見一個翠衣少女踩著飛劍,流光一閃就落在了靈舟上。

“到了到了!走走走!”

“我草,我才吃兩口……”

“少吃兩口你會死?麻溜滾上來!”

青年往嘴裏囫圇丟了兩條椒麻小黃魚,魚尾巴還翹在他嘴巴外頭,隨著他的跑動跳躍而一彈一彈。

全員到齊,靈舟長鳴一聲,朝無際西海駛去。

……

寧虞自打發現這個世界的古怪以後,花了十多年的時間來摸清真相。

他所處的世界是一款名叫《蒼洲紀》的大型修仙種田戀愛遊戲,目前處於開發測試階段,玩家不過萬。

作為一個覺醒了自主意識的可攻略角色,他的人生目標從開一家靈寵農家樂,賺得盆滿缽滿然後退休養老,變成決不能被發現OOC,以免被送去返廠維修。

寧虞簡直氣得牙癢癢,隻要再過幾個時辰,跟遊戲NPC簽下婚契,行了結緣禮,他就算被攻略成功了,就能從此離開仙門玩家編的「蒼洲最想嫁帥氣多金男修排行榜」,再也不用體會過一條河救二十幾個落水男修女修的心酸。

他所在的琅台山長吉門玩家眾多,寧虞每天聽牆角都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記下關鍵信息,確認了一百遍遊戲不存在固定劇本。

秉持著絕對真實和自由的遊戲理念,所有後續劇情都是玩家行為和角色行為共同生成,因此可攻略角色是存在被NPC攻略成功的可能,而隻要沒有角色崩壞,就不會被抹殺重造。

至於少了的攻略角色,係統會根據算法再從已有角色中選擇一個。

但是他做夢也沒想到,竟然在大婚當日遭遇搶親,被搶的還是自己!

給他下藥然後五花大綁的還是他的親師妹,真應了那句家賊難防!

青青將寧虞從樊靈籠中放了出來,小心扶著他坐在床榻之上。

小案香爐,錦織薄衾,牆壁掛一襲青龍引雷圖,屋頂懸一顆瑩潤明珠,如果忽略臥房門口探頭探腦的一群人,這屋子倒是愜意享受。

搶親一事仔細說來還是玩家和長吉門的NPC一起想出來的餿主意,琅台山的虞美人絕對不可以被一個無名小妖給糟蹋了,鮮花插在牛糞上,豈可修!

他們哢哢一商量,有人出錢,有人出力,有人暗中接應,參與的可不止十幾號人,靈舟上留的這些多為西海百島的散修,收了錢來帶寧虞去西海躲一陣子。

還有一批人計劃再去綁架那隻不知天高地厚的花妖,他們有信心嚇得對方嗷嗷哭,這婚事黃定了!

此刻門口的十幾號人隻覺得眼兒都直了,青年身上藥勁未過,薄唇微啟喘著輕氣,雙手撐在**時肩峰頂出,顯出些單薄意味,紅衣襯雪膚,那雙被玩家舔屏了八百遍的狗狗眼正不解地望著眾人,還帶著點迷茫和委屈勁兒。

眾散修:我踏馬直接,嗨!老婆!!

寧虞的小師妹,全名「小草青青」,小心翼翼戳了戳寧虞的肩膀,怕他生氣似的低聲說:“師兄,那個小妖精來路不明的,肯定不是真心喜歡你,再說了……他就幾十年的道行,哪兒配得上你啊!”

寧虞簡直欲哭無淚,花妖是他前陣子降妖時救下的無辜小妖,他還能上哪兒找這種又乖又單純、盤靚條順、修為低好拿捏、沒爹沒媽沒背景的黃金結婚對象?

讓他閃婚的不是一見鍾情,是強烈的求生欲啊!

寧虞皺眉,顯出些惱意:“胡鬧!婚姻大事豈是兒戲,我二人立過誓言相伴餘生,天地為證,若你非要論出身,我又何嚐不是來路不明之人?”

青青見他臉上慍色,不禁縮了縮脖子,口中倔強道:“我不管,他就是配不上你!”

寧虞閉了閉眼,不與她爭,露出無奈和失望的神色,門外的一個散修小心翼翼探著腦袋,打破僵硬的氛圍:“寧兄弟,你也別怪青青,不是她一個人的主意,其實……”

散修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你們長吉門弟子合資出了八成的靈石讓我們帶你去西海……”

寧虞一口氣又卡在喉嚨,家賊難防啊!

“你放心,我們尋了一處景色宜人、靈氣充裕的小島,你大可以安心修煉。你同門就是擔心對方不是真心待你,想考驗那花妖一番,看他三年之後是否初心不改……”

三年,花妖都被你們欺負成花幹了。

蒼洲仙門百家,在民間不知情的百姓眼裏都是不染世俗的地界,裏頭都是求道問天的仙人,實際上家家都有奇葩,根正苗紅的板正仙君算稀罕的。

拿長吉門來說,門主李藏就是上梁不正的典型代表,最大的愛好就是看話本,話本從哪兒來的呢?都是玩家從外麵捎進來的修真小說,偶爾摻兩本言情,霸道劍修愛上我一類的。

對於長吉門的兄弟姐妹能幹出這樣的損事兒,寧虞一點都不奇怪,隻能說麻了。

寧虞微微歎氣:“不知這位兄台如何稱呼?”

身形魁梧的刀修激動舉手:“在下叫高粱地裏脫褲衩,寧兄喊我高粱或者褲衩都行!”

刀修側邊一個同樣健碩的體修火速接口:“在下是西瓜田裏捉閏土!”

夾在兩個壯漢中間顯得格外單薄的醫修努力踮起腳:“我我我——檸檬樹下你和我!”

十幾個人挨個介紹完了之後,巴巴看著寧虞。

寧虞:……

這群人裏麵不全是玩家,也有一些蒼洲土生土長的散修,估計隻是想單純撈點錢,不知道自己是上了賊船了,但是除了寧虞,土著民是不會覺得這些又臭又長的名字有什麽奇怪的。

寧虞覺得身上力氣恢複了些,站起身朝眾人行禮躬身道:“給諸位添麻煩了,今日在下大婚,不如一同上琅台山喝杯喜酒?”

青青拽著寧虞的袖子,不讚同道:“師兄……”

寧虞拍拍她的肩膀:“你這般亂來,師父雖不會怪你,戒律長老那關卻不好過,回去又要罰你,聽話。”

現在回去其實還來得及,他隻要在吉時之前去牛欄山接了花妖回長吉門就不算耽誤。

看見眾人猶豫的樣子,寧虞淡笑補充:“至於長吉門出的銀兩或者靈石,煩請各位退還給我同門,回頭我會雙倍賠與各位,全當今日靈舟送我返航的謝禮。”

眾散修倒吸一口氣:這不是錢的問題啊!咱出來混的不能不講信用啊!

“三倍。”

嘶!高粱地裏脫褲衩有些暈,三倍的話,他悄悄低下頭掰手指……

“五倍。”

眾散修臉色驀地凝固了,對不起,各位兄弟姐妹,不是我們不講信用,我們就是窮苦的種田玩家,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寧虞長居男修榜首的原因之一,有錢,很有錢,非常有錢。

他體質特殊,各路靈獸妖獸對他天生親近,尤其是長毛的,寧虞時常撿一些小動物回山,成精的沒成精的都有,甚至有些主動找上門,鑽進他的院子。

其中不乏一些珍惜的品種,就連李藏都饞他養的幾隻玉桂兔,念叨好幾回,說這白白胖胖的吃了一定大補,嚇得寧虞把兔子窩挪了好幾回。

院子裏的住戶越來越多以後,李藏幹脆給他單獨辟了個山頭——鍾靈峰,專供他養著靈獸,因此長吉門的虞美人私底下還有個綽號——吉吉動物園寧園長。

眾所周知,寧園長養了一隻烏足錦雞叫八哥,和發財的發諧音,下的蛋敲開就是帶天地靈氣的玉石,就連拉的雞屎是金子,他們隻知道羨慕金玉,隻有寧虞關心八哥的雞屁股會不會痛。

【高粱地裏脫褲衩:要不……】

【西瓜田裏捉閏土:咳咳,要不我們……】

【檸檬樹下你和我:既然如此,那我們就……】

眾散修決定讓靈舟返航,送他們的老板回去成親!

青青氣得跺腳,垂落在身後的長辮一甩一甩,一隻溫柔的手放在她肩上,她扭頭看見寧虞安慰的笑容,不由得委屈:“師兄,不成親不好嗎?”

【小草青青:草,你們這群慫包,我真是服了……等我回去就暗殺小妖精,搶我老婆,老娘殺得你爹媽不認!】

寧虞唇角笑容僵了一瞬,他們不知道,玩家的腦電波交流,寧虞是能聽見的。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青青的額頭,笑道:“師兄成親,你不道賀,反來添亂。”

【小草青青:不,你不懂,你不明白,奪妻之仇不共戴天!!】

寧虞:……

“那什麽……”

人群之中伸出一隻手,一個眉目清秀的青年站了出來,有些尷尬地伸手摸了摸脖子:“我好像控製不了靈舟了。”

他是西海百島的一名法修,擅馭器,折柳為舟,飛花作筏,所以這次才找了他來駕駛靈舟,本來是最妥當的人選,萬萬沒想到竟然關鍵時刻出岔子,看他神色竟不似作假。

眾人麵麵相覷,寧虞皺著眉剛想開口詢問,靈舟猛地震動起來,好些人錯不及防摔了個跟頭,一骨碌滾著撞到房間的牆上。

劇烈的顛簸讓視線變得模糊,詭異長鳴灌耳,恍若海妖惑人的美妙歌喉,又像是無數海怪在耳邊桀桀邪笑。

寧虞食指劃過眉心,眼中靈光一閃,長鳴瞬間湮滅消失,但是周圍除了除了元嬰修士尚鎮定,其餘人仍緊緊抱著頭,神色痛苦不已。

寧虞在房間布下結界,讓修為低的幾人躲在房間裏,然後帶著其他人走了出去。

怒濤四起,陰雲壓頂,靈舟之下是四竄的黑影,有些細長如蛇,有些粗壯如龍,雷光一閃,照亮水麵下淒冷的青黑色鱗片。

有人觀望一陣說道:“鱗片厚如岩壁,不像是尋常海族……”

寧虞簡直要吐出一口血,他怎麽就忘記了十個玩家九個非,還有一個是混血!

靈舟行不過一個時辰,就能碰上怪事兒,放在玩家之間叫奇遇,但那也得有命回去才能叫奇遇,否則就是倒了血黴,上來送人頭了。

玩家頂多賬號注銷,時間冷卻以後還可以重新注冊返回,他不行啊,他是會死的啊!

寧虞麵色凝重:“是深海裏來的,鱗甲張弛之間會冒出氣泡,體溫極高,如果沒猜錯,是裂口來的……”

“臥槽!西海地裂不是傳說嗎?”

“那個關著世間最險惡妖邪的海底監獄?”

“不能吧,這裏是西海散修劃定的安全海域啊……”

散修們嘀嘀咕咕,官方一直說蒼洲境內藏了無數彩蛋和隱藏地圖,甚至連十二位可攻略人物中的一位所在的鮫族到現在還沒有出現過。

在沒有攻略的情況下,實在是盲人走路一般,但他們沒想到運氣這麽好,這就碰上還未出現過的西海地裂。

寧虞:運氣好個屁啊!有沒有人在乎我的感受啊!

修士們還在議論紛紛,海底的怪聲卻陡然消失了,連黑影都不見了,氣溫下降,撲麵而來的陰濕海風,仿佛是從地獄之口吹來。

靈舟前出現一個漩渦,中間微微凹陷,而後一個青色影子緩緩浮了上來,一具穿著寬大衣袍、人身魚麵的妖怪,他弓背攏袖,持一盞明燈。

“獄守渡惡,”寧虞喃喃,“凡罪大惡極者,由地裂守獄者親自押送……”

怎麽會碰上守監獄的魚怪……

海浪托著魚怪浮起,和眾人平視,他朝著靈舟上任躬身行禮,手中明燈一晃裂出黑白魚目,魚目中的黑光攝人心魂,被注視的人都感到渾身像是被鐵鏈捆住,動彈不得,兩股戰戰,不由自主想要跪地。

【高粱地裏脫褲衩:看,人魚!】

眾人:?謝謝,太醜了,大可不必。

獄守開口,聲音尖細沙啞:“使者有請,隨吾入海。”

寧虞:“不去。”

獄守、眾人:?

寧虞輕笑一聲:“我趕著回去成親,家裏有美嬌娘在等呢!”

獄守:你怎麽不說你趕著投胎呢?

寧虞身後的青青疑惑地伸了伸脖子,是她的錯覺嗎,怎麽感覺那魚怪的臉更青了?

“我我,我好像看見章……”

話音未落,一根紅紫觸手猛地彈了上來,在慘叫聲裏卷走五六個修士。

寧虞瞳孔一縮,那觸手上遍布的吸盤實則是一張張長滿密齒的小嘴,獄守不是來請人的,是來押人的。

靈舟兩側,浮現碩大兩個黃眼,如探燈。

獄守提高聲音重複了一遍:“使者有請,隨吾入海!”

這已是明晃晃的威脅。

寧虞麵色極冷,抓住青青不斷發顫的手,安撫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轉頭對獄守道:“帶路。”

牛欄山,山腰一間簡陋茅草屋。

屋外有抱劍弟子百名,雲紋藍袍,各個腰杆挺直,眉眼清正,就連那匹懶洋洋嚼著草屋外地皮的白馬,也是百年一遇的靈駒。

姚子非焦躁地撓了撓耳朵根,他身後一眾長吉門弟子都麵帶疑惑,不理解為何寧師兄還沒來迎親,少數幾個知道搶親計劃的倒是鎮定自若。

再不來要誤了吉時了!長吉門宴請仙門百家,這會兒都等著呢,姚子非急得都快原地打轉了,但想著在場還有許多弟子,作為第三峰長老座下首徒,他怎麽也得保持冷靜。

按照流程,應該由寧虞過來接親,讓花妖騎著他的坐騎,寧虞一路牽回琅台山,每一步都得腳踏實地走,從牛欄山走到琅台山最快也得兩個時辰,這眼看著太陽就要落山了啊!

嘎吱——

柴扉被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推開,穿著婚服的男人走了出來。

門外候著的長吉門弟子齊刷刷轉過頭,下一瞬集體屏住呼吸,每一雙眼裏都寫滿了震驚,目光挪都挪不動。

難怪寧師兄執意要和這個無名小妖成親,這般長相,怕是連冷心無情之人也不得不為之動心。

驚為天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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