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在蘭堂,說出這番話後,那個監聽器被突然出現的金色塊狀物包裹,就像是被打碎的瓷器一般變得支離破碎。

南森眼前的電腦屏幕變成了一片黑色。他沉默著,許久沒有出聲,直到放在一邊的手機響起了他給降穀特設的手機來電鈴聲,他才像是恍惚從夢中清醒過來。

他盯著發出聲音的翻蓋手機,沒有第一時間的拿起來接聽,而是盯著它,直到鈴聲停止。

他這才動了起來,抬起戴著白色手套的右手,將打開的手提電腦合上。

這是一處再普通不過的網吧單人包間,狹窄的空間裏散發著長久沉澱後的異味,斑駁的牆壁、角落裏難以清除的黑色汙垢、天花板上的蜘蛛網,還有牆壁裂縫裏探出腦袋的蜈蚣。

這份氣味被無限的擴大,他聞著這股難聞的異味,那鼓噪的心髒反而奇異的被慢慢撫平。

事實上,南森對蘭堂的身份不過是一種猜測罷了。他頂多就隻有一半的把握。

一半,也就是說,一半是對的,一半是錯的。就像是考試答對錯題一樣,隻有兩個截然相反的答案。

當知道對方真的是自己猜想的那個人之後,當聽到對方說出約定的地點之後,他有一種死神貼著自己後背的戰栗感。

這是理所當然的。對麵那個人是蘭波,他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全名。他僅能知道的是,蘭波就是歐洲凶名赫赫的‘暗殺王’保羅·魏爾倫的搭檔,兩人都是超越者。

如果說異能者是普通人裏的超人,那麽超越者就是異能者中的超人。全世界僅有幾十名超越者,這些人的強大已經算不上是人類能理解意義上的強大,一人的實力堪比數十發同時定點發射的核導彈,能夠輕而易舉的摧毀一座城市,甚至是一個小國家。

那已經不是人類的範疇了。

而橫濱竟然就存在著一名這樣的超越者,對方甚至還是港口黑手黨裏的人,而擁有這種強大力量的他,卻拋棄自己強者的驕傲,甘心的混在底層裏,與瑣事為伍。

橫濱的鐳缽街,前身是一座軍事基地,傳言裏麵在研究著一種未知的高能量生命體,八年前突如其來的一場特大爆炸,將包括基地在內直徑兩千米範圍內的一切生物和科技產物都炸得粉碎,原地留下一個倒扣碗形狀,也就是鐳缽形狀的坑地。

後來這個地方成為了一個容納灰色居民的特殊貧民窟。無家可歸之人、被通緝的罪犯、老人孤兒共同生活在這裏,那裏居住著的人,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還未開化的野獸,普通人毫無防備的踏入隻會被最原始的惡意吞噬。

但同時,那裏也是諸多非法組織招人的地方。因為特殊的環境,那裏的亡命之徒尤其之多,港口黑手黨每年新招的員工中,大部分就是從裏麵走出來的。

蘭堂就是其中的一個。

但蘭堂的情況稍微比較特殊,他不是在鐳缽街成型的時候進入港口黑手黨,而是在爆炸過了沒多久,他就加入了。

南森在獲得先代的信任之後,出於對鐳缽街的好奇和在意,也確實調查了一番。港口的情報部關於這類的情報並不多,而擅長從蛛絲馬跡中尋找線索的南森,將注意力的範圍擴大到了在爆炸前後一年時期加入港口的成員當中。

蘭堂就是那個時間段加入,而且他是一名純種的西方人,聽他說自己醒來的時候就在鐳缽街附近,應該是受到衝擊波的影響,因此失憶並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從他一些行為習慣,加上對法語猶如母語一般嫻熟的口音,顯然是個法國人。

蘭堂有異能,似乎是操縱空間的一種異能,但他的異能並不強大,加上先代並不怎麽喜歡外國人,在那個時期他一直都是一名底層人員,做著最髒最累的活,拿著最微薄的工資。

這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南森在看到他的資料後,也有意無意的去觀察當時的蘭堂,如此得出了一個結論。

對方應該是受過某種精神傷害,大腦神經對外界的溫度反應異常,他總是喊著冷,即便是大夏天也包得密密實實。除去這種古怪的衣著外,他表現得也不合群,不僅談吐優雅得體、氣質高貴,就連性格都顯得有些孤僻和傲慢。

他站在底層人員中間,就像是綠地裏唯一開出的一朵紅豔的花朵那麽顯眼、那麽格格不入。

如果這些判斷頂多是讓南森的心裏對這個男人留下深刻印象,關於先代首領複活中,流傳出來的‘荒霸吐’的流言,就讓他產生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

‘荒霸吐’是日本神話中的一位神明,而這個流言是伴隨著疑似先代複活的流言一起,從鐳缽街中擴散出來的。

已知鐳缽街前身的軍事基地裏,在研究一種高能量的生命體,那麽這個生命體很有可能就是被命名為‘荒霸吐’。以神明做代號,預示著的力量有多麽強大就不言而喻了。

而八年前又恰好是全球緊張的異能戰爭時期,在這個時候收到日本在研究高能量生命體的消息,派情報員來做調查的可能性很高。甚至……既然是如此危險的存在,派出兩名超越者的可能性也不小。

歐洲就成立了一個異能諜報局,裏麵的成員無一不是超越者。

假設被派出來的保羅·魏爾倫和蘭波這對搭檔,在那場事件中蘭波因為爆炸而與搭檔失散,甚至是失憶而沒能想起祖國並回國。而魏爾倫誤以為對方已死,受打擊過度而背叛祖國成為一名在歐洲攪風攪雨的‘暗殺王’……

這是可以串聯起來的。

但也說了,以上原本隻是南森的推測而已。他並沒有絕對的把握認為蘭堂就是那位被認為已經死去的,暗殺王的搭檔。

所以他才會做出試探。寄出了一張照片,還有信封上寫著的兩個名字。

蘭堂的一係列行為,都證實他的猜測是正確的。

——這次事件竟然涉及了超越者。

事態的性質已經改變了。涉及到超越者,已經不是南森的能力可以介入的局麵。

蘭波散播先代複活的謠言,甚至散播‘荒霸吐’的流言,顯而易見他真正的目標並不是港口黑手黨,也不是森鷗外,而是……想要利用港口黑手黨借著對先代複活的事情做出調查,並尋找出他真正要找的某個存在。

——‘荒霸吐’。

軍事基地的研究成功了,名為‘荒霸吐’的高能量生命體是存在的。

而對方想要得到的,就是這個生命體。

或許就如他偷走了先代屍體,並操縱這具屍體一樣。想要殺死‘荒霸吐’的宿主,將這份一聽就非常強大的力量掌握在手中。

然後,在得到這份力量之後,他又會展開什麽行動呢?

是否會威脅到這個國家的安全?會否將橫濱這座城市帶入毀滅?

對方是一名專業的異能諜報員,盡管南森對自己的黑客實力很自信,也自認為沒有留下可以尋蹤的馬腳,但對方是超越者,說不準僅靠著那個監聽器就能夠找到他。

這場約他不得不前往赴約。

“呼……”

他從肺部吐出一口積蓄的濁氣,仰著頭看著天花板,深邃的眼眸就像是能卷入萬物一般,讓人讀不懂他此時的思維。

他在顫抖,輕輕的顫抖著,就像是**發作一樣,脖子、四肢都不受控製。

看起來是在害怕,但是詭異的是,他的嘴角勾起,像在笑。

他確實在笑,身體陷入對未知的危險、對生命受到威脅的恐懼當中而做出了本能的身體反應。

但他的大腦,卻空前的興奮起來。

就像是一個瘋子一樣,對著未知的恐懼,竟然產生了期待。

不知過了多久,南森才真正的平複下來。他翻開手機蓋,看到屏幕顯示的時間:晚上九點二十六分。

沉浸在自己思維中的他,竟沒有發現時間過去得這麽快。離那場約會僅剩不到八個小時。

他覺得自己應該準備起來,但在赴約之前,得做一件事。

他是懷著明日就是死期的心情,撥通了降穀的電話。

在響了幾秒之後,那邊就接聽了。傳來了對方的聲音:【太一,你剛才是在忙嗎?我有沒有打擾到你?】

“沒有,很抱歉沒有第一時間接聽你的電話,我估計是走神了沒有聽到。”

【哈哈~是因為工作太入神了才沒有聽到吧。】

南森笑了笑:“也可能是打遊戲太專心了。剛才那一局真的很驚險,對手很強大,差點就輸了。”

【嘖……算了,我沒在你旁邊,可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謊。】

“和零不一樣,我不是那種會害怕戀人擔心就‘謊報軍情’的人。如果遇到麻煩的事、不順心的事,會第一時間找你訴苦的。”南森這麽說著。

估計是真的無語,也是無法判斷出對方剛才到底是工作還是在打遊戲。過了幾秒,傳出了降穀放棄思考的無奈聲音。【我是下班了想找你吃飯,你的同事說你出差去了。你竟然沒有告訴我出差的事情。】

“生氣了?”

【有一點。】

“我是準備到了之後才打給你的,但是……”

【所以其實不是打遊戲,是在工作吧。】像是抓到了小辮子一樣,降穀發出了奸計得逞的聲音。【行了,不糾結這個,工作是要保密的。隻要讓我知道你那邊沒事就好。】

“那你呢?我聽你那邊的聲音,看來你並沒有吃完飯就回家。”

【嗯,來了工作就被叫回來加班了。你還有兩分鍾的時間說騷話,我待會又得上‘戰場’了。】

“兩分鍾啊。那我們來玩個遊戲吧。我說什麽,你就要重複什麽。”

【哈?這算是什麽遊戲啊。】

“零,我喜歡你。”

那邊傳來了像是杯子不小心翻倒的聲音,又傳來了降穀的大叫:【啊,我辛辛苦苦寫好的報告書!】

聽到南森那邊傳來的低笑聲,降穀氣急敗壞的道:【臭小子!你竟然還在幸災樂禍!你給我等著,我不會放過你的!】

南森還在笑,直到兩分鍾的期限快到了,才停了下來。在掛斷之前,他似乎隱約聽到了對方的聲音,很輕很細微,就像是嘴唇貼著手機的麥克風,用手掌捂住嘴周,擋住聲音不要外泄被聽到一般。

——【太一,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