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戾氣
周日靜謐的下午，夏天一個字一個字地閱讀著那個孤獨的飛行員的故事。
他迷失在沙漠中，孤獨卻自由。
沉浸其中，不知不覺夜幕已然降臨，她甚至連晚飯都忘了吃。
門外又傳來了夏皓軒大吵大鬧的尖銳嗓音、間雜著婆婆哄他的聲音。
夏天給自己戴上了耳機，播放著周傑倫的歌曲，走到窗邊，望著防盜欄外的那堵爬滿青苔的牆。
其實這不是牆，隻是因為這棟居民樓地勢較低，而樓棟正好靠近了坡地。他們家又住一樓，這坡正好擋住了夏天的窗。
坡地上的梧桐樹下，時常有老頭下象棋、老奶打麻將…他們聊天說話的聲音清晰可聞，就像在夏天的頭頂上盤旋。
窸窸窣窣，細細碎碎，這些日常的瑣碎，如同羅織的蛛網，鋪天蓋地籠罩著她的生活。
夏天努力抬頭，望著坡地之上的一點狹窄天光。
夜空，灑下一隙星辰。
幾分鍾後，她在手帳本上寫下兩行字——
“成為女飛行員。”
“在沙漠裏看星星。”
……
房門把手被人按下，發現上了鎖，砰砰砰的劇烈敲門聲傳來——
“夏天，你還上鎖了！快開門！”
是媽媽林韻華的聲音。
夏天慢吞吞地走過去，打開了房門。
“哪個喊你在家還鎖門的！”
“我長大了，有時候不方便，你們從來不敲門。”
“少廢話，出來。”
“幹什麽？”
“你弟弟要吃甜品，陪你弟弟去買。”
“不，我要寫作業，今天家庭作業很多。”
夏皓軒哭鬧了起來：“我要吃！我就要吃！現在就要！媽，你去給我買！”
“茶館三缺一，我要去湊桌了，夏天，你陪他去買。”
夏天想了想，說道：“我可以陪他去，但我也要吃。”
催林韻華的電話打開了，她一麵匆匆接了電話，換鞋子出門：“馬上馬上，來了。”
說罷，隨手甩給了夏天二十元：“帶你弟弟去。”
“二十元買不到。”
夏皓軒也幫腔道：“就是，一份甜品至少50！”
“啥子東西這麽貴哦！”正在廚房裏做泡菜的婆婆聽到這話，匆匆跑出來，“軒軒，婆給你做冰湯圓嘛。”
“哪個要吃你的臭冰湯圓，老土。”夏皓軒毫不客氣地回道，“我就要吃甜品！就要吃甜品！”
林韻華著急著出門，索性又摸出一張紅票子遞給夏天，“帶他去買。”
“那我也要吃。”
“行行。”
夏天接了錢，帶著夏皓軒去了附近的商業中心，在一樓的滿記甜品店給他買了一杯楊枝甘露和一份榴蓮班戟。
夏皓軒吃完了自己的甜點，本來還想蹭夏天的那一份，但看她居然沒給自己點，問道：“姐，你怎麽不買啊？”
“都晚上了，我減肥。”
“你不想吃，還問媽媽要錢。”
夏天睨他一眼：“關你什麽事。”
“我要告訴媽媽，說你騙她錢！讓她把錢收回去。”
“你要是敢回去告狀，下次我就再也不帶你來吃甜品了。”夏天威脅他。
小孩嘴巴上滿是甜膩膩的奶油，低頭思忖了一下，似乎也覺得得罪姐姐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畢竟家裏爸媽工作忙，婆婆又啥都不懂，晚上出門玩這些事情，還得依靠姐姐。
“好嘛，我不說，但你要把錢分一半給我。”
“你個小娃兒，你要錢做什麽？”
“那你要錢做什麽？”
“我欠喬躍躍的錢，要還給她。”
她給夏皓軒點了甜品之後，還剩四十多呢，再攢攢就夠一百塊了。
“我要給我女朋友買雪糕。”夏皓軒說，“她最喜歡吃雪糕了。”
夏天擰了擰眉：“你才三年級，小屁孩一個，你還有女朋友了？”
“這有啥，上學期我女朋友都換了好幾個咧，但談戀愛太費錢了，我上一任女友喜歡追星，我還要給她買明星貼紙。”
“……”
夏天不知道現在的小學生，情感生活都這麽豐富了。
她讀小學那會兒，還什麽都不懂，就算是現在高中了，青春也猶如一潭死水。
隻對一個人，平地生了波瀾。
那是她的秘密，或許會永遠被掩埋，藏在寂寞的風沙與星辰中。
“我現在不能分給你，我要還喬躍躍的錢。”夏天拒絕了夏皓軒的無理要求。
“我就要！不然我就回去告你！”
“你要是回去告我，我就不帶你回家了。”
“哼！不帶就不帶！”
夏天也不會慣著他，家裏父母婆婆都慣著他，結果他不僅沒學好，反而脾氣越來越壞。
她起身作勢離開甜品店：“我走了。”
“走就走！”夏皓軒也毫不妥協。
夏天裝模作樣地走了幾步，躲在了一個很大的卡通娃娃熊身邊，朝著甜品店望了望。
本來以為夏皓軒會追出來，沒想到等了幾分鍾，居然不見他出門，她好奇地又踱步回去，卻見甜品店靠窗的位置，已經沒有了夏皓軒的身影。
夏天連忙詢問店員，店員說小朋友幾分鍾前從另一邊的出口離開了。
這下子，夏天慌了神。
如果她把弟弟弄丟了，天知道回去後父母會怎樣對她，打死她都不足惜。
夏天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了，慌慌張張地每家店挨個尋找著，隻差摸出手機報警了。
在一家名叫藍色空間的遊戲廳落地玻璃窗外，夏天看到了夏皓軒的身影，小孩正津津有味地圍觀著一個男生打遊戲。
周圍還有幾個孩子，他站在其中，看得眼神都呆了，伸長脖子拚命往裏湊，宛如被廚子提在手裏的鵝。
夏天連忙衝進去，將夏皓軒揪了過來，帶著哭腔質問道：“你為什麽要亂跑！”
“你是家裏的寶貝疙瘩，你丟了他們要打死我，你不要害我好不好！”
夏皓軒從來沒見夏天這樣生氣過，以前不管他做多麽過分的事情，這個老實的姐姐都隻是默默忍耐。
沒想到烏龜也有爆發的一天。
他哪裏能受這樣的委屈，一把推開了夏天，開始爆起了小學生粗口：“關你屁事！老子想去哪裏去哪裏，你以為你是誰，賠錢貨！”
他現在還不懂“賠錢貨”什麽意思，隻是聽婆婆天天掛在嘴邊，於是有樣學樣。
夏天見他現場發瘋，也覺得很丟臉，攥著他的手，想拉著他回家。
奈何這小家夥平日裏被他婆婆每天兩個雞蛋、兩包牛奶，喂得是膘肥體壯，他用力掙脫了瘦津津的夏天，轉身就往遊戲廳門口跑去。
夏天哪能讓他跑了，連忙追上來，抓住他的手腕：“不準走！”
姐弟倆現場角力起來，夏皓軒一把推開她，結果自己也因為慣性緣故，重心不穩，碰到了身邊一個正在玩遊戲機的少年。
徐不周本來眼看著就要破遊戲機紀錄了，被他這一撞，棋差一招，遊戲機屏幕上出現了lose的字樣。
圍觀的男孩們紛紛發出惋惜聲——
“哎呀！”
“太可惜了。”
“隻差一點啊就破紀錄了。”
“哪來的小孩，真討厭。”
徐不周穿著了件黑色塗鴉T，頸項邊掛著一個beats的白色罩式耳機，偏頭掃了來人一眼，見是個小孩，沒做計較，重新投幣開了機子。
夏皓軒居然很不客氣地衝徐不周來了句：“看啥看！傻X！”
徐不周將遊戲手柄扔機器上，冷冷淡淡道：“傻X罵誰。”
“傻X罵你！”
周圍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夏皓軒簡直氣瘋了，以為還跟家裏一樣，發癲有人慣著他，又衝他罵了句：“我x你媽！”
隻聽清脆悅耳的一聲“啪～”，徐不周一巴掌甩他臉上。
這一耳光，幹脆利落。
頃刻間，夏皓軒左臉頰紅透了。
他直接被打懵了，跌坐在了地上，難以置信地望著麵前這位麵若冷玉的少年：“你…你打我！”
“打了。”
夏皓軒眼底滲滿淚花，指控道：“你…你欺負小孩！”
“你還知道你是小孩，毛都沒長齊還要日這日那？”徐不周緩緩蹲下身，挑釁地拍了拍他的臉，“道歉。”
“我…我不！”
徐不周揪著他的衣領，粗暴地將他拖到了窗台邊，作勢就要將他扔下去：“現在有改變主意嗎？”
他嗓音輕蔑。
“啊啊啊啊！”夏皓軒發了瘋似的大叫了起來，“姐！救命，救命！”
夏天站在牆邊，麵無表情地冷眼旁觀這一切。
雖然不該，但她無法否認，那一巴掌落到夏皓軒臉上，她心底有一絲快意。
那人是徐不周，所以誰都救不了他。
“罵了人，就要道歉。”她說。
縱然夏皓軒隻是個小孩，平時被家裏人哄著、慣著，但小孩也是最能從別人的眼神裏察覺到善意或危險的。
麵前這男人深黑無底的眼瞳裏，彌漫著森然的冷意。
他絕對說得出、做得到。
“對不起！”夏皓軒毫不猶豫地道了歉，哭哭啼啼大喊道，“我錯了，我錯了！”
徐不周扔開了他，低頭點了根煙，驅散晦氣。
男孩踉蹌著倒地，連忙朝著夏天爬過來，顯然嚇得不輕：“姐，姐…”
“疼嗎？”夏天淡淡問。
夏皓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縱然他平時在她麵前作威作福，但是被別人這樣“沉痛”地教訓了一頓之後，才發現原來隻有親人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疼！”
“疼就記住，不要隨便罵人，走出家門，沒人慣著你。”
徐不周聽到這話，輕描淡寫地掃了她一眼。
女孩穿著寬鬆的白t短褲，幹淨清爽，一雙長腿白皙而筆直，鬆垮的劉海隨意地垂在鬢邊，麵龐五官並不是那種一眼就讓人驚豔的類型，很普通。
但她身上有股子沉靜的質感。
徐不周抽回了視線，拎著手柄，投幣玩遊戲。
這時候，有個胖乎乎的卷發阿姨走了出來：“哎呀，人家還隻是個孩子，你們這樣太過分了吧。”
她望著夏天，“你家孩子這麽被欺負，你還看得下去，我都看不下去了！你是不是他家裏人啊。”
夏皓軒見有人幫他說話，哭得更大聲了，上氣不接下氣，滿心委屈。
“嗚嗚嗚！”
阿姨一個勁兒地譴責夏天，卻也不敢多說徐不周一句。
畢竟那少年方才得冷戾勁兒，連小孩都打，更遑論其他人了，誰都不敢去招惹他。
“到底該誰道歉喲，大的欺負小的，太沒王法了吧，你家大人也真的太不負責任了。”胖阿姨拉著夏皓軒的手，溫柔地替他擦了眼淚，“真是可憐啊，孩子。”
“你這麽心疼，你拿回去養吧。”
夏天實在覺得不堪，轉身走出了遊戲廳。
夏皓軒是被嚇破了膽，見夏天離開，也連忙追了上去，生怕再被被人欺負。
阿姨自討了個沒勁兒，隻能感慨：“現在這些女娃兒，一點愛心都沒有。”
徐不周吐了一口煙，緩緩抬頭，望向了女孩遠去的纖瘦背影，孤零如蝶。
穆赫蘭走了過來，笑著說：“喝，沒想到你居然把她弟弟揍了。”
“認識？”
“拜托，她在你前排坐了一周了，你不記得？”
徐不周似想起了什麽。
上次圖書館見到的…好像也是她。
“印象不深。”
“你這重度臉盲症…”
穆赫蘭背靠著遊戲機，一邊看他玩，一邊感歎道，“她弟弟簡直就是個混世魔王，上次她媽帶他來學校，這熊孩子…當著所有同學的麵兒，掀了她的裙子。當時好多人看到，她被人嘲笑了半個多學期。”
“……”
徐不周指尖掐滅了煙頭。
有點後悔，剛剛沒真把這小孩丟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