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喻溫白聲音很輕,呼出氣息帶著初冬清涼,迅速淹沒入在吵嚷的走廊裏,話裏那點細微的情緒也無人察覺。

他想不通徐嘉珩態度忽冷忽熱的原因。

前幾天說可以牽手的,分明是分明徐嘉珩自己,現在避之不及的人同樣是他。

好在喻溫白本意隻想幫人,並不太在乎徐嘉珩對自己的看法,類似委屈的情緒也轉瞬即逝。

既然對方明顯表現出抗拒,那他換個方法就好了。

煞氣自地底而發,最容易在高處聚集盤旋,想弄清徐嘉珩身上不減反增的黑霧源頭,或許他該試試視野更高的地方。

所以,學校哪裏有方便進入的高視野區——

“不是因為你,”沉默許久的徐嘉珩終於出聲,眼神是喻溫白難以理解的複雜,幾番欲言又止後,隻憋出半句話,

“我是真的有事。”

思緒神遊的喻溫白:“......哦。”

看著單薄清瘦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徐嘉珩頭疼的揉太陽穴,不明白剛才到嘴邊的「我是直男」,為什麽說不出口。

一是怕自作多情鬧烏龍,二是喻溫白仰頭、用那雙澄澈見底的眼神看向自己時,徐嘉珩忽然有些於心不忍。

喻溫白在T大是出了名的高嶺之花,性格孤高冷淡,軍訓時因為拒絕身體接觸,單手過肩摔教官的事,現在還為人傳誦。

但作為室友,徐嘉珩知道他隻是單純的不善言談。

喻溫白從不抱怨齊東震天響的呼嚕,會在宿管阿姨突擊檢查時、幫於然藏好違規電器,也會在徐嘉珩請假回家時、默默承擔兩人的清掃任務。

麵對喻溫白,徐嘉珩大概做不到他對盛霖那樣,直白拒絕。

“徐嘉珩,我喊你幾次了,你發什麽愣呢。”

紛亂思緒被熟悉的呼喊聲拉回現實,徐嘉珩皺眉看著又一次出現的盛霖,對方就先他一步開口。

“放心,我已經對你沒想法了,”盛霖表遞過來小遝資料,“下場籃球賽是生命科學院和你們工院打,定個時間。”

和其他高校不同,T大的籃球賽不選在春夏時節,偏偏定在學生都懶得出門的大冬天,說是更能激發學生鬥誌跟毅力。

徐嘉珩低頭掃了眼資料:“定時間找隊長,這事我不管。”

“找過他才來的,”盛霖雙手抱胸,跟徐嘉珩邊下樓邊說,“他說以你為主,畢竟你要是不來,工院就徹底沒人看了。”

工院放眼望去全是穿格子衫的理工男,女孩子是稀有動物的存在,肯來為籃球隊加油助威的,都要當成國寶保供起來。

往年工院籃球賽都是一片慘淡,票送都送不出去;直到去年徐嘉珩加入後,工院不僅自發組成了男女兩支拉拉隊,連別院的學生也來湊熱鬧,後來幾場比賽甚至要提前幾小時搶座,過道上都坐滿了人。

“哪有那麽誇張,”徐嘉珩扯唇根本不信,拿出手機看時間表,“稍等。”

“不急。”

談話間,兩人已經走出教學樓,對麵穿過小路就是宿舍區。

盛霖將資料放回包裏,掀起眼皮睨了眼徐嘉珩,涼涼道:“還有,雖然我已經對你下頭了,但也請你不要質疑我的審美好嗎。”

徐嘉珩:“?”

盛霖看著徐嘉珩欠揍又男女通吃的臉,心裏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正要再開口,徐嘉珩散漫的視線在掃過高處時,瞳孔陡然一縮,麵色冷如冰霜,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然後轉身朝正對麵的宿舍樓大步跑去。

盛霖:“?”

如果沒聽錯的話,徐嘉珩剛才喊的三個字,是不是那天和他一起雨中牽手的「直男朋友」喻溫白?

——

實際上,如果徐嘉珩當時能冷靜下來,是能很快發現端倪的。

正是午休吃飯時間,放眼望去周圍都是學生,有學生站在宿舍區樓頂的天台邊緣徘徊,不可能隻有他一個人發現。

當局者迷,徐嘉珩隻是漫不經心的抬眼,餘光就恰好看見天台上搖搖欲墜的喻溫白。

身形瘦削的青年腳踩在水泥圍欄,寬鬆的白色毛衣被寒風吹著衣角翻飛,整個人搖搖欲墜,仿佛隻要一陣風就能輕易吹倒。

這是在幹什麽?

才十分鍾不到,為什麽就直接快進到想不開、要上天台的程度了?

畫麵衝擊性太強,徐嘉珩當時大腦一片空白,距離太遠,他看不清喻溫白表情,隻知道他視線的朝向,正是自己站立的位置。

心髒被無形的手猛然攥緊,徐嘉珩丟下盛霖掉頭就跑,寒風刮過臉頰微微生疼,耳邊時而傳來學生的驚呼聲。

而同一時間,天台上注意到徐嘉珩動向的喻溫白,也同樣愣了愣。

從徐嘉珩出教學樓的行動路線看,他應該是要去二食堂,而跟著他一起出教學樓的,是剛和他告白過的盛霖。

可徐嘉珩那天說,他跟盛霖並不熟悉。

喻溫白眯著眼在樓頂吹風,還沒整理出大概思路,就見徐嘉珩揉著脖子的動作倏地停頓,像是毫無征兆就報廢的機器,行動卡頓。

卻在視線和他在空中相撞的下一秒,毫不猶豫就朝他所在的宿舍樓狂奔而來。

喻溫白有些意外。

修習十幾年,他雖然做不到像師父一樣能完美隱身,也能夠在人群中很好的隱蔽氣息。

按常理來說,如果他有意隱藏,隻要對方不始終緊盯自己,就無法察覺他的存在。

難道是因為前幾天自己吸食過他身上的煞氣、修習的術法才對他沒用,所以徐嘉珩才能看見自己麽?

身後響起鐵門被撞開後、砸到牆壁的聲音。

喻溫白聞聲回頭,迎麵吹來的冷風吹進眼睛,他忍不住抬手想揉,身形微晃。

“你冷靜一點!”

徐嘉珩應該是一路飛奔過來,胸膛劇烈起伏,額頭覆著薄薄的汗:“喻溫白,你先別衝動,我們談談,好麽。”

“我沒有衝動,”喻溫白不懂他的緊張,緩慢地眨眼睛:“你有話想對我說嗎。”

他不怕高,在水泥做的天台圍欄也如履平地,哪怕再後退半步就是虛空。

徐嘉珩低吼出聲:“喻溫白!”

“其實我想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喻溫白怔怔望著徐嘉珩身後的大團黑霧,鴉羽般的長睫隨風輕顫,

他看著徐嘉珩一步一腳印的走近,搖頭喃喃自語:“徐嘉珩,為什麽偏偏是你呢。”

煞氣的起源複雜,可以由任何負麵情緒而生,可徐嘉珩在學校的人際關係很好,喜歡他的人能組隊旅遊,按理說不該被煞氣糾纏。

即使是像盛霖的客觀原因,普通的煞氣也會在三到五天自覺消散,隻有涉及生死和陰陽相隔的怨念,才能形成如此頑固難消的黑霧。

喻溫白怎麽都想不通,自惱的情緒湧上來,看向徐嘉珩的眼神,一點一點暗淡下去。

他轉過身,低頭輕聲道:“你不用管我的,我會自己整理好——”

話音未落,喻溫白隻感覺腰腹被堅實有力的手臂環住,人猝不及防失去重心,下一秒就跌入帶著薄荷清涼味的溫暖懷抱。

徐嘉珩抱住他的動作很急,幾乎是環住腰就往懷裏帶,但同時他的動作又很輕,托在喻溫白後腦勺向下按的右手,直到兩人同時摔倒在地才鬆開。

鼻尖相撞,喻溫白在對麵急促的呼吸聲中,隱隱聽見一道悶哼。

他直接摔在了徐嘉珩身上。

徐嘉珩漆黑的雙眼中,蓄滿了劫後餘生的擔憂和後怕,而遲鈍如喻溫白,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對方著急忙慌地跑來頂樓,是因為擔心他。

在他十幾年的修習生涯中,高處站定就像家常便飯一樣,下山讀書前,喻溫白常常在竹子上一呆就是一整天。

來T大讀書的這一年裏,他從來都是一個人、沒有任何社交可言,直到看清徐嘉珩臉上表情,才恍然想起“在普通人眼裏,站在天台上是十分危險的行為。”

徐嘉珩突然抱住自己,是怕他摔下去受傷。

被普通人保護的經曆還是頭一回,喻溫白愣怔半晌,聽見自己小聲問道:“你還好嗎。”

“我沒事,”徐嘉珩單手撐著坐起身,為防止喻溫白再跑,右手還停在他窄瘦的腰上,一隻手就能輕鬆環住。

喻溫白說他想不通,徐嘉珩隻想說他更想不通。

是啊,為什麽偏偏是他呢。

他緊皺著眉,從上到下把喻溫白仔細打量一遍:“你沒受傷吧。”

喻溫白搖頭,想從徐嘉珩身上起來才發現對方還摟著自己,莫名就聯想到,課堂上男生故意避開他的動作。

“徐嘉珩,”男生還在檢查他有沒有受傷,喻溫白抬眸輕聲打斷,“你很討厭我碰你嗎?”

果然還是避不開這個問題。

怕喻溫白再受刺激,徐嘉珩半摟著人,謹慎地斟酌答案:“不是討厭,隻是還在適應。”

見喻溫白疑惑,徐嘉珩換了更委婉的解釋:“有些事是不能勉強的,就像你不喜歡別人觸碰,我也需要一點時間接受......你的好意。”

徐嘉珩知道這個解釋真的太像渣男,既沒表明他拒絕的態度,也沒接受喻溫白的心意。

喻溫白卻微微睜大眼睛。

徐嘉珩說好意......他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居然早被看出來了嗎?

普通人雖然看不見煞氣實體,身體也會所有察覺,從黑眼圈能看出,徐嘉珩的生活確實受到影響。

如果徐嘉珩足夠敏感,上次握手就察覺到不對勁,被發現也無可避免。

沒幫上忙卻給人帶來了困擾,現在還被發現了,喻溫白垂著眉眼,問得有些艱難:“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他起身雙手背後,奶白色的衣擺因為摔倒在地沾滿灰塵,偷偷絞衣角的動作,像極了做錯事而小心翼翼道歉的孩子。

“應該是你握著我的手說謝謝那次。”

看喻溫白自責,徐嘉珩內心同樣五味雜陳,不自覺就抬手,整理喻溫白頭頂翹起的一撮呆毛。

指尖穿過發絲才意識到,摸頭的動作對他和喻溫白來說有些太過親密,徐嘉珩輕咳一聲,試圖掩蓋尷尬: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喜、選擇我,但這種事確實沒法控製,你......不要有太大壓力。”

頭頂溫熱的觸感很陌生,卻意外不反感,喻溫白有些走神,隻聽見了話的前半句。

為什麽會選擇徐嘉珩?

是在問自己為什麽要幫他嗎?

對方比他高出小半頭,正午時分迎著光仰頭看人時,仿佛全世界的陽光都打落在徐嘉珩一人身上,奪目卻不刺眼。

喻溫白幾乎脫口而出:“因為你身上有太陽的味道。”

徐嘉珩一愣:“什麽?”

“不好意思。”

天台門口突然有人打斷,是盛霖抱胸站在門口,一臉無語地看向徐嘉珩:“無意打斷二位培養感情——”

“但請問這位「直男」同誌,能不能先給我一個答複?”

作者有話說:

盛霖:謝謝,徹底崆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