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低音炮

黑色轎車拐了個彎,漂亮的車屁股和連號車牌一起消失在街角。

馬校長臉上還掛著微笑,轉頭發現童涼還沒走,以為這個學生逃課被當場抓包已經嚇破了膽子:“怎麽還在這站著,還不回去上課!”

招到狀元苗子,實驗樓也到手了,他不能更滿意。

對這個膽敢在他招生期間搗亂,以及逃課的不良學生,他心情大好地放他一馬。

童涼乖乖地「哦」了一聲。

他最後瞥了眼馬路對麵的冰櫃,才低著頭,跟著校長往學校裏走。

路過保安亭的時候,馬校長朝裏斜了一眼:“下次注意!別在上課時間放學生出去。”

保安不知所謂地撓撓後腦勺,解釋:“我沒有吧,沒有放學生出去。”

然而當他看見校長身後的學生,以及學生身上再熟悉不過的青白相間的校服,頓時目瞪口呆!

學校對學生穿校服是強製規定,如果有學生從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他肯定會察覺。

此情此景太詭異了!

馬校長隻當他是辯解:“所以才讓你下次注意!”

十三中作為墊底普高,師生資源一直稀爛,為了提高升學率,隻能在硬件上下苦功夫。

強製自習這種事都是常規操作,為了防止學生翻牆逃課,某年暑假,學校財務處大出血,喪心病狂的重修了圍牆。

四米多高的圍牆,就連籃球隊的前鋒,那位身高全校第一的男生都把頭搖成撥浪鼓。

這樣就算逃課也隻能在學校裏逛,非常方便教導主任抓小雞,再一個個提溜回教室。

除了童涼。

他究竟是怎麽能翻過去的至今成謎,這也是沒人敢惹他的原因。

該行為實在太牛逼,以至於十三中都差點忘記這位童哥最初聞名全校,是因為打得一手好架。

童涼乖乖低著頭,繼續維持純良無辜的人設。

路過操場的時候,眼見馬校長徑直往前走,他腳下一轉,先是無聲無息地走開兩步,見馬校長沒有發現,立刻往操場飛奔。

今天最後一節是體育課,男生都在籃球場上打籃球。

少年步伐矯健輕快,跑起來,校服鼓動。

額發被風吹起來,露出眉角一道細微陳傷,像顆痣,但那是小時候練武摔的。

溫潤乖巧的氣息被悄然取代,一拳一個小朋友的童哥回來了。

體委汪一旭來了套花裏胡哨的假動作,剛越過第一個人,就被第二個人直截了當地截了胡。他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汗,看見童涼眼神一亮,下一秒又傻眼了:“童哥!冰棍呢!幫你打了那麽久掩護,連根冰棍都沒有?”

校門口小賣部的五毛冰棍物美價廉,耐吃解渴,比五花八門的運動飲料,更得這群男生的喜愛。

童涼雙手一攤:“出去才發現沒帶手機!怎麽付錢?”

出去買個冰棍還被校長抓了個正著,害得他裝乖裝貪吃,才沒露餡。當然這種丟人現眼的事,他是不會拿出來說的。

汪一旭就傻眼了。

坐在籃球架下小個子的苟緒平舉起手,笑嘻嘻:“童哥你手機在這!我給你看著呢!”

汪一旭暴跳如雷:“靠!你給童哥送過去啊!”

童涼:“小賣部想喝什麽自己挑,冰棍下次再請吧。”

汪一旭興奮地吹了聲口哨,高聲招呼球場上的同學:“趕緊準備好!童哥回來了,讓他給咱們來點有挑戰性的!”

苟緒平嬉皮笑臉地跑到童涼身邊,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給,童哥,怎麽樣?老賀一上課就被叫過去打羽毛球了,根本沒發現你不在。”

老賀是體育老師,校職工大賽的羽毛球冠軍,此時正被女生拉著陪練羽毛球,壓根沒留神這群打球的男生少了一個人。

“差點沒堵到,但簽好了。”童涼說,忍不住想起剛才見到的低音炮,過耳難忘,一時愣了下。

“怎麽簽的?”

“找了胡老師幫忙,申請表現在都在他那裏。”

“太好了。”苟緒平重重鬆了口氣,他抬起手,想拍拍他的肩,剛抬起來就放下來,最後小聲地說,“謝了,童哥。不填這個申請,我就得回體校。我體育真不行,訓練那麽久連個運動員都不是,留在十三中文化課還能拚一拚。等特困生補助下來,我請你吃飯。”

“不用。”童涼當然不能讓他請客,“順手而已,別放在心上。”

苟緒平想起來了:“他們也要上高中了?”

童涼:“嗯,正在抓緊時間備賽。”

童涼打小身體不好,就在少林寺跟師父學武,強身健體。

他師父教拳本來是退休後找點事做,不收錢,有家長聽說後幹脆直接把孩子丟過來。等到年齡再接走送到體校,也不用學文化,直接比賽拿獎,還能當體育明星賺大錢。

但不是練了就一定能比賽,他的幾個師弟都在積極備賽,還是得念普高,需要學費。師父也上了年齡,童涼當然不能讓他操心。

球場上有人等不急了,見童涼遲遲沒有上場,幹脆直接把籃球拋了過來。

半新不舊的籃球在空中劃出條拋物線,弧度還挺美。

童涼卷起袖子,袖口卡在手肘上,露出瘦削的小臂肌肉。

幾乎是眨眼的功夫,他連人帶球地出現在籃球場上,動作幹淨利落得不像話,麵對眼前幾個男生阻攔,連假動作都不需要,跳起來輕輕鬆鬆灌了個籃。

下課鈴猝不及防打響。

男生們頓時爆發出失望的歎氣聲。

童涼拍了拍手上的灰:“下回吧。”

他的校服外套依舊整潔,連褶皺都沒多添一條。

“臥槽!我都還沒看見球在哪呢,就進球了?”汪一旭滿臉寫滿不可肆意,“童哥你身手那麽好,吃興奮劑了?”

路過的同學:“老汪,人家童哥是散打運動員,打小就練,早就贏在起跑線上了,是吧童哥。”

苟緒平直言不諱:“老汪,你想偷偷讓童哥叫你兩招就直接說。”

“這都讓你們發現了?”汪一旭煞有介事,一臉壞笑,“唉童哥,教我兩手唄,以後再約架我就自己上!”

童涼看都不看:“教不了,你年齡太大。”

他放下袖子,又把校服拉鏈規規矩矩拉倒下巴,不像球場上總是裝酷耍帥的男生喜歡敞開拉鏈露出裏麵的名牌T恤。

臨近傍晚的光線柔軟,他站在逆光處,金黃的光線襯得他漂亮的五官愈發精致,就算平時總是懶懶散散趴著睡覺,也能吸引女生圍觀。

長相好,運動好,還練武,如果家室再稍微好一點,就完美了。

不過哪有人能那麽完美呢。

學校裏沒有人見過童涼的父母,但既然是打小就訓練的運動員,就都以為他和學校裏其他練體育的家境差不多,家裏沒錢,才送他走這條路。

汪一旭家庭條件還算不錯,心裏稍微平衡了一點。

童涼拿出手機,給師父發消息說申請表好了不用擔心。

苟緒平突然想起什麽:“童哥,你晚上還去校外跑步練體能嗎?”

童涼邊編輯消息邊點頭。

“那你小心點,我最近聽說有混混在校外鬧事。”苟緒平猶豫了一下,“就最近,不知道為什麽多了起來。”

這附近除了十三中這所普高,就是職高和體校,多的是精力無處發泄、成日到處挑事的,而他們家裏要麽給錢要麽不管。

都是學生的年齡,有時還得十三中背鍋。

學校把圍牆修那麽高,也有保護學生的意思。

汪一旭勾著苟緒平的脖子直晃:“老狗,你不當體育生連基本功都給忘了!你以前不也天天練體能嗎!瞧瞧我們童哥,這自律,十年如一日!”

苟緒平白他一眼:“靠!老子有那時間多做點題不好嗎!”

童涼選擇去校外跑步,除了偶爾幫忙順個外賣,或是給同學稍帶快遞,也怕被胡老師發現抓典型。

去年有個高三生莫名其妙就想奮發圖強,每天鞭策自己操場五公裏,一周後就被請去國旗下講話。

身為學渣,第一次獲得如此殊榮,萬眾矚目讓他體會到了不一樣的感覺。

最後高考倒計時一百天內,生生擦邊把自己送進了三本。

前輩的血淚教訓給了童涼深刻警醒,他去國旗下肯定是檢討,為了避免打破自己零檢討的記錄,他依舊每天勤勤懇懇翻牆出去夜跑。

校職工對學校的巡查僅限於牆根沒有什麽磚頭、垃圾桶這類踮腳的,童涼翻牆,也有固定的地方。

而他能翻牆這事,隻在學生中廣為流傳,老師是一個字都不信,他都快把這塊水泥地踩禿皮了,還沒被逮到過。

他兩步一個借力,輕巧一躍,雙手一撐攀上牆頭。

翻牆頭對他而言已經形成肌肉記憶,閉著眼睛都行,因而也就沒有過多留意,等他看著落地點就要躍下的時候,赫然發現目力所及之處,多了個黑咕隆咚的玩意。

像沒剝殼的毛板栗。

毛板栗還在動。

看起來怪毛骨悚然的,但他轉念一想,就明白是個人。

這人個頭挺高,他就這麽一腳下去,估計怎麽都得踩著毛板栗,給他留個畢生難忘的心理陰影。

童涼一咬牙,迅速調整了個方向,用力一躍。

……有點扯著大腿肌肉了。

童涼從容地站起來,沒打算給毛板栗留感激涕零的機會。

然後他就聽見背後傳來一句:“你翻那麽高的牆?”

童涼一愣,不是毛板栗。

是讓人印象深刻的低音炮。

高個長腿,難怪他騎上那麽高的牆頭,還以為能一腳踩頭頂上。

第一次被人看見翻牆,他還算鎮定,以為接下來是吹捧環節,然後就聽對方問:“是為了買冰棍?”

童涼:“……”

“我在學校這邊。現在有點事,等會再聊。”祁津掛斷電話。

他見這個小同學還是白天那副模樣,褲腳很短,露出一截輪廓分明的腳踝和勁瘦小腿。

就是瘦,讓人懷疑是不是經常吃不飽飯。

沒辦法,這個小同學可憐又好騙的模樣太讓人過目難忘了。

“你跟校長說你很乖,我都聽見了,當心我告訴他……”

祁津盯著童涼大大的眼睛,十三中既然能出現校霸這種狠角色,再出個為了根冰棍不要命翻牆頭的小同學也不奇怪。這太危險了,不教訓不行,他嘴角一勾,“讓他把冰棍攤趕走。”

童涼:“……”

校門口的冰棍攤,是他以及全十三中的快樂源泉。

真敢告狀,揍死不虧。

對方電話又響了,業務還挺忙。

童涼不想理他,拍了拍掌心的灰,轉身走了。

祁津接起電話,是司機老林。

“少爺,要不今晚還是接你回家裏住吧,出租房再好也不如自己家。反正祁總在歐洲不回家,我跟保姆打聲招呼,不讓他們說就是了。”

他給祁家工作,但也是從小看著祁津長大,實在見不得祁津吃苦。

來了十三中,就知道這裏住宿和學習環境都沒法跟新高比。祁津不算嬌生慣養,但平日三餐就有三個廚師負責,還有專門的營養師。

他怕祁津吃不了這個苦,又抹不下麵子,主動遞台階。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老林以為祁津是真悔了,有點欣慰:“少爺,那我現在就來接你。”

“不用。”祁津簡短道,“我隻是……”

隻是當慣大少爺了,第一次見為了冰棍連命都可以豁出去的小同學,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不由自主抬頭看了下天。

嗯,天上隻會掉下一個想吃冰棍的小同學。

作者有話說:

謝謝(?/ω\?)的2瓶營養液!一枚巨大麽麽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