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程稚

夏日炎炎,終南山上樹蔭幽幽,將酷熱的天氣硬生生降下了四五度,給山間添了一抹清涼。陣陣蟬鳴不絕於耳,卻恰恰應了那句古詩: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山間更顯的清幽靜謐。

啪嗒啪嗒的足音遙遙傳來,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林間。

乍一看過去,先入眼的是一個足有一米多高的竹編背簍,又高又寬,壓在小孩背上,將他整個身影都攏了起來。

等他走近了,才看清這個小孩的模樣,穿著一身青灰色的長褲和短袖,還是斜襟款式,腰間用一根同色布條繞了一圈係緊。看這顏色款式頗像出家人的風格,偏偏他還剃著一個光頭,頭上剛剛長出一點點頭發茬來,隻薄薄的一層。

這小和尚模樣的男孩長得倒是十分精致,唇紅齒白,圓圓的杏眼裏含著一點濕潤的水跡,濕漉漉、亮晶晶的。

小和尚走了一路,冒出了一腦門的熱汗,把背簍往地上一放,揪起衣服下擺在臉上頭上一胡嚕,衣服上頓時被汗浸濕了一大塊。

小和尚把背簍一傾,腦袋鑽進去一頓扒拉,翻出一個大西瓜,單手掂量了一下,似乎覺得很滿意,嘴角露出兩個深深的小梨渦。

他四處打量了一圈,看上了旁邊一塊稍微平整些的石頭,把西瓜放上麵,握著小小的拳頭在西瓜上試了試,然後猛然一個發力,一拳砸向西瓜。隻聽“哢嚓”一聲脆響,西瓜裂成兩半,紅色的西瓜汁瞬間四下炸了出來。

小和尚拿了其中半個,兩手一個用力,幹脆利落地把西瓜掰成四瓣,狼吞虎咽啃起西瓜來。

沒過一會的功夫,小和尚已經把一個西瓜吃的幹幹淨淨,雖然吃的快,但是吃相卻很斯文,隻嘴角沾了些西瓜汁,瓜皮上隻殘留著一層透出青白顏色的薄紅瓜瓤,絲毫沒有浪費這個西瓜的價值。

小和尚把西瓜皮攏到一起扔進灌木叢裏,從地上抓起一把土蹭了蹭手上粘糊糊的西瓜汁,再次把背簍背在身上,繼續往山林深處走去。

一直走了近一個小時才再次停下。在他麵前,是一座墳塋,不算大,隻比周圍的土地高出那麽三十公分左右,墳塋前立著一塊墓碑,墓碑上沒有浮雕,碑麵也不平整,坑坑窪窪的。

這原本也不是什麽墓碑,隻是一塊平整些的石塊,被小和尚敲成長條形狀,又打磨了一番,隻是終究不像外麵專門做好的那樣精細。

墓碑上刻著三行豎字:

師程開譽之墓

徒程稚

公元二〇二八年五月十一日立

字是小和尚程稚自己寫的,寫完之後自己鑿出來的。字跡工工整整,筆力勁挺,筆鋒處鐵畫銀鉤,入木三分。

真是一手極漂亮的字。

程稚將背簍放下,一樣一樣往外掏東西,先是一摞厚厚的紙錢,然後是兩個蓋的嚴嚴實實的竹籃,接著是一包袱的西紅柿,一包袱的黃瓜,再然後是五個圓滾滾青脆脆的大西瓜。

這一堆東西加起來少說也得七八十斤,難為程稚這瘦瘦小小的身板,竟然背著這麽重的東西走了幾個小時的山路。

程稚把西瓜黃瓜西紅柿一排排放到墓碑前,又把兩個竹籃打開,從裏麵取出一碟子西紅柿炒雞蛋,一碟子燉雞塊,還有倆大白饅頭,往前麵一放。

從旁邊撿了根粗樹枝蹲地上挖起坑來,一邊挖一邊絮絮叨叨道:“師父,前兩天房東又打電話過來了,說現在這山上房子漲價漲的厲害,咱們那房子房租也得漲,一個月漲三百塊錢,這兩年房租一次次漲,都要住不起了。之前在陳叔那,陳叔說山下好掙錢,我正想著下山去找個工作,包吃包住就成。”

他這邊說著,坑也挖好了,抓了幾張紙錢放進坑裏,點燃了,再一張一張往裏續,繼續說道:“我帶了好多錢過來,你都收下啊,該花就花,別跟活著的時候似的,過的苦巴巴的。錢不夠了給我托個夢,我再給你燒,絕對夠你花的。對了,師父你看我剃的頭好看不?前幾天頭發太長了,好熱,我自己拿刀子剃的,陳叔見了都說好看呢。”陳叔還一個勁的胡嚕光溜溜的腦袋連連說手感好極了。

紙錢燒完了,程稚把坑一埋,盤腿坐地上,拉過幾個碟子:“師父你吃完了吧?那該換我吃了啊,走了倆小時才到這,餓死我了。你說你幹嘛非選在這裏啊,那麽遠,想多來看看你都不容易。”他拿了饅頭就咬了一大口。

饅頭和菜早就涼了,不過好在這會是夏天,就算涼了也能吃下去。

程稚吃光了倆饅頭兩碟子菜,又啃了一個西紅柿,這才停了下來。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師父以前總是這麽念叨,但是每次但凡程稚吃的少了一點,他就又不放心的總催他多吃一點。

程稚閉了閉眼,端端正正地跪在墓碑前,頭扣在地上,一動不動。一聲壓抑的哽咽聲傳了出來,卻半途被截了回去,再無一絲動靜。程稚跪伏在地的身影一動不動,如石雕而成。

過了很久,他起身,將空了的碟子重新收入竹籃中,一邊收拾一邊道:“師父我就不陪著你了,該回去了,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不用擔心我,我都這麽大了,養活自己沒問題。有什麽事一定要托夢給我,千萬別自己勉強。”

他重新背上背簍:“好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師父。”

程稚又看了一眼墓碑,這才背好東西轉身離去。

回到家中剛過下午四點,暑氣已經降了一些。院子裏放著一個挺大個的木盆,程稚臨出門前打了井水倒進去曬著,現在略微有點燙手,剛好適合洗澡。

程稚關上大門,脫了衣服直接跳進大盆裏洗了個澡。

總算把自己洗的幹幹淨淨,就連遮不住頭皮的頭發也洗了一遍,程稚換上一套新衣服,與剛才那一身款式顏色毫無差別。

他坐在小馬紮上看著院子出神。

山上的房子都帶著一個大大的院子,他們的這個院子裏種了一畦黃瓜,一畦豆角,一畦茄子,兩畦西紅柿,還有一片西瓜南瓜冬瓜土豆、幾顆辣椒、一排小蔥,各種各樣的蔬菜把這個不算小的院子擠占的滿滿當當。從夏到秋,總有新鮮的蔬菜,不過到了冬天,他們就隻有儲存的白菜土豆,還有醃製好的各種鹹菜醬菜,每次到了冬天程稚都不好好吃飯,師父就會訓他嬌氣,然後隔三差五的下山買其他的蔬菜給他做著吃。

院子的一個角落裏搭著個雞窩,養了幾隻雞,是他們蛋和肉的主要來源。

院子外麵還有些果樹,桃子蘋果梨子棗樹核桃之類的,隻是大多數都是沒有嫁接過的,結的果子又小又有點酸,不過也能吃,算是別有風味。

正屋一共有三間,進門的堂屋裏壘著一個土灶,旁邊的櫃子裏放了鍋碗瓢盆及各色調料。堂屋兩邊是兩間臥室,師父一間,程稚一間。

這個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很快就要成為昨日黃花......

程稚抿了抿唇,站起來去收拾東西。

衣服和錢自己要帶走,其他的東西基本上都留給了陳叔。

程稚收拾來收拾去,發現自己能帶走的隻用一個包袱就能裝下,兩套相同款式的衣服,兩雙鞋,一個手機和充電器,一個粗布縫成的小布包充當錢包。離開前再把家裏的幾個雞蛋煮了帶著路上吃,再摘幾個西紅柿幾根黃瓜。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來的幹淨,走的幹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