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野狗徘徊之城:06

曲文梁沐浴按摩,換了身幹淨衣服,重新出現在曲文奪麵前。比起在辦公室裏困了許久的曲文奪與曲章琮來說,簡直不曉得要體麵多少倍、精神多少倍。

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著樓下螞蟻一般細小的人影,說道:“這樓雖說舊了些,但地段最好,後來再建的那些個新樓都比不上這裏的風水,如果不是你父親放棄,這棟樓原本要給他的。”

曲文梁名下有兩棟樓都繼承自父親曲三爺。

原本曲三爺屬意的繼承人是大兒子曲文棟,隻可惜他不願從事老本行,曲三爺這才一怒之下將武鬥博彩全部交給了曲文梁。

從這一點上來說,曲文梁還是挺感謝大哥的。

曲文奪一行人被保鏢圍在會客區的沙發上,隻能隔著一段距離望著他的“二哥”。這間辦公室雖然不小,但也是第一次出現這麽多人,空氣都顯得稀薄了。

曲章琮瞪著曲文梁,雙眼通紅,不知是恨是痛,手掌幾乎要把沙發扶手都抓破。“我叫了你二十八年的二叔,你就這樣對待我、對待我爸爸!”

曲文梁搖搖頭:“如果你爸不來壞我的事,如果你這個弟弟不胳膊肘往外拐,怎麽會走到這一步?”

“不就是一個家主之位!你至於這麽心狠手辣?!”

曲文梁覺得無奈似的苦笑:“你如今想起數落別人的不是了,就沒想想自己做過多少心狠手辣之事?你這樣的毛頭小子都想做家主,可是真沒把長輩放在眼裏啊。說到底,還是怪你不夠聰明,害了你爸。”

曲章琮憤怒地要站起來,又被曲文奪按住,冷冷地說:“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木已成舟。”他轉向曲文梁問道,“你要把我們如何處置,隨你高興。我隻問兩件事:小章魚在哪兒?我紅姨在哪兒?”

曲文梁瞧了他一會兒,手指遙遙地點了點他:“你確實比章琮腦子好使一些,但用得太晚。小章魚很安全,你們不必擔心;至於你紅姨,很快你就能看到她了。”

說完,他的表情變得相當期待。曲文奪立刻明白,紅黛要來了,要為了他隻身犯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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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聲短促的敲門聲,曲章瑜確認過暗號正確才把門打開。

來人進來把裝滿蔬菜水果的布袋放在桌子上,先把一盒雞蛋從裏麵拿出來:“鍾主任跟我說了,怕你一個人待著害怕,我來還互相有個照應,順便還能給你做個飯。”這才轉身自我介紹,“我叫劉友玲,你比我女兒還小呢,叫我劉姨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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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頁區的大能天佛會宣講堂外,圍牆上被人潑油漆、畫滿嘲諷塗鴉,幾位教徒正拎著清潔劑、水桶和抹布在試圖擦幹淨。

沒有人知道緊鎖的大門內,剛發生過一場傷亡甚多的激戰。而神子也倉皇出逃下落不明。

福佑與神子發放給粉絲的美體茶同時被檢驗出違禁藥半寶石成分,亦有不少教徒、粉絲和家屬已經輕微成癮,受害者名單在不斷增加。所有與天佛會相關的可食用物品全部收繳,加工廠以及製作、經手人員都要接受調查。

大能天佛會的聲望跌入穀底。

諷刺的是,令這件事得以曝光的原因並不是白紙黑字的檢驗單、受害者以及家屬的控訴,而是一場“護法因食用福佑當場死亡,未得天佛庇佑”的信仰質疑。

雖然財路被斷,但教宗齊建英卻高興得很:他因禍得福,重新在教中鞏固了自己的地位。

有問題的不是天佛會,是背叛教宗的神子,是與神子勾結的護法。

所以即使販*一事已經板上釘釘,依然有虔誠信徒堅定相信著大能天佛會,相信著教宗,相信他能為自己帶來救贖。

李護法之死,如一石激起千層浪。相關之人為將功補過亦或是自證清白,向齊建英將他們二人的背叛與奪權一事不斷渲染、增添細節,對神子落井下石之際又再度將教宗抬上神壇。

齊建英依然保持著悲天憫人的神情聽著這一切,心中暗自盤算下一步應該怎麽辦。

利用宗教吸收人員壯大組織,鋪開藥物流通渠道,這一切都是施特勞打算長期盤踞久安的計劃。可如今看來,進行得並不順利。

先生“K”也許深謀遠慮,卻並非算無遺策。久安這座野狗之城太多變數,沒有任何人能夠事事皆可預見。如今施特勞與福友會、趙享載互相膠著,誰輸誰贏還未必。

若是施特勞贏了,大能天佛會必將光耀,但——教宗還會是自己嗎?

即便是,他也永遠都是被施特勞和“K”控製的棋子,永遠無法決定在棋盤上走哪一格,更不可能走出這個棋盤。

如果施特勞輸了,大能天佛會就會在久安消失。可反過來想,隻要自己仍活著,“神”就會存在,信仰與信徒就會存在。他當然也知道,這樣做有很大風險,沒了施特勞在背後做支撐,久安每走一步都危機四伏。

既要擺脫施特勞控製,又要保命,所以他必須得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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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忠宇從窗子裏望出去,能看到對麵建築群中,大廈樓體上的施特勞幾個字。

從診療所裏撤離後轉移到備用點,為防止淨火的再次襲擊,北千裏對裏裏外外的檢查與安保都千萬倍地謹慎小心。

“休息一下吧千裏,你該換藥了。”黃忠宇說。

為了阿虎的電子眼與腦能夠隨時得到治療和控製,黃忠宇在久安每一個備用地點裏都準備了醫療房間。雖然比不上診療所裏設備齊全,但能支持各項檢查、基礎治療與換藥。

沒有其他醫護,所以由黃忠宇親自動手。

“都是我的錯,你受了這麽嚴重的傷,本該好好休息的。”他將染血的生化皮膚揭下來,檢查傷口後上藥。北千裏趴在診療**默默忍耐著疼痛,背後的灼燒與刀傷毀了他整個脊背,差點破壞了脊骨。

聽黃忠宇這樣說,北千裏搖搖頭:“為先生分憂,是我的分內之事。況且……有些事我做得也沒有那麽好。”

“不要這樣說,若要說犯錯,我的錯可比你多。”黃忠宇動作輕柔,語氣也輕柔,“而且更嚴重。”處理完脊背,又處理麵頰。北千裏原本清俊的臉蛋因為這一刀,留下無法用現代科技處理掉的可怖傷痕。

換完藥,黃忠宇輕輕捧著他的臉頰,撫摸對方柔軟的頭發,心疼又自責地說:“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必落到這一步——都是我的錯。”

北千裏捉住他的手:“先生,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隻求您……千萬不要放棄我。”

“傻孩子,說什麽胡話呢!”黃忠宇彈了一下他的腦門,又把他摟在懷裏,“最近我因為阿火的事情冷落你了,是我不好。放心吧,我放棄誰都不會放棄你,就算我死了,也要讓你好好活著。”

北千裏因此而抱住他的腰,把臉孔埋在他胸前,悶聲說:“先生又說這樣的話,先生如果不在,我也不會獨活的。”

年輕人此時才有了一點跟父親撒嬌的孩子模樣。

黃忠宇卻並不覺得欣慰,強迫他抬起頭,嚴肅地說:“不,千裏,你必須活著。如果我留下沒有做完的事而死,你就要繼續把他做完。”

“先生——”

黃忠宇打斷他,看著養子的眼睛:“我知道這很殘忍。可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殘忍,你我早就知道。”看北千裏露出悲傷的表情,他又笑一笑,捏捏對方的臉,“所以要在我仍活著的時候,把我們的目標完成啊。”

北千裏微微一怔,隻用瞬間便斂起軟弱,恢複往日精幹:“我明白。”

黃忠宇拖了一把椅子坐下,“不用急,也急不得。如今最大的敵人不是阿火,而是福友會和趙享載。隻要曲文梁能得手,我們依然會成功。”

久安勢力圖譜幾經變換,大安聯合與義海分裂成無數小幫派,不斷被曲家、福友會瓜分、吸收,趙享載也趁機從黑幫手中一點點收回市政廳被奪取的權力。

即使遠比不上往日第一大幫的規模,單純就武力來說,曲家如今確實是實打實的久安之首。

市政廳居其次,並不以武力見長的福友會再次之。

觀望久安目前形勢,並非簡單的一加一等於二。

大能天佛會在兩次醜聞之後信眾減少,聲望跌入穀底,但卻培養了一批忠心耿耿的“死士”;“半寶石”流通,為久安帶來危害的同時,也成為福友會和市政廳最大阻力。

在曲文梁的獵物裏,從一開始就包含了福友會——或者說,紅黛。若失去福友會,趙享載將獨木難支,也就不足為懼了。

“那,淨火他……?”北千裏猶豫著問道。

這個整個過程中的最大意外,給他留下最深的恐懼,也對黃忠宇的計劃破壞極大。如果不是淨火,哪有人能以一己之力破壞整個樂園的防衛,能**出幾次攔截阿虎的高徒?

他可以殺掉任何一個想殺之人,北千裏卻想不出到底有誰能、或者多少人能阻止他。

黃忠宇笑一笑,並不回答,隻是問道:“阿虎怎麽樣了?”

“頭痛症狀減輕了一點,還是偶有些記憶錯亂。”

他歎了口氣:“看來還是見到阿火對他的刺激比較大。”

“需要進一步用藥嗎?”

黃忠宇搖搖頭,“不,穩定即可。”他看向北千裏,“我們需要他的‘錯亂’,這樣阿火才能對他有所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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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新妹忐忑地坐在咖啡廳裏,緊張地望著對麵的兩個男人。

一個長得十分出眾,另一個是身材高大得十分出眾,坐在輪椅上都比一般人壯上許多。

有人約她到這裏見麵,但是剛坐下來幾分鍾,店員就把閘門從裏麵鎖上,遮擋住玻璃門上的白貓,嚇得她當場就想逃跑。

“不用害怕,這麽做隻是以防萬一。”摘下店員帽子,甘拭塵露出臉孔來,同時將兩杯咖啡一壺牛奶放在桌上,“請自己加糖。”

杜新妹不敢喝,隻是盯著他:“你說你們認識阿虎……”黑狗通過小螃蟹與光仔聯絡上她,剛好自己正因為杳無音信的阿虎而焦慮萬分,便大著膽子來赴約了。

她想,黑狗是阿虎的朋友,應該是值得信任的。

“我是他的好朋友,你叫我大猛就行。”輪椅上的男人一邊說,一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知道他有沒有跟你提起過我,他總是叫我‘小兔兔’。”

小兔兔?杜新妹滿眼意外,下意識地摸了摸皮包。

包裏裝著阿虎的日記本。她在這裏麵看到過“小兔兔”,隻是沒想到對方竟然有一個與綽號印象完全相反的外型。

“我是他的——”另一個人頓了一下,“他的老師,叫甘拭塵。還在做雇傭兵的時候,教了他一點東西。”

“雇傭兵……”杜新妹重複著這三個字。雖然阿虎模糊地提過,但她並未追問,隻知道他肯定在做著什麽危險的工作。

“這次請你來,是想交換一下關於阿虎的信息。實不相瞞,我們前幾天都見過他。”

“你們見過他?!”杜新妹便顧不上其他,著急地追問,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交換:“他怎麽樣?還安全嗎?他的電話完全打不通,你們知道怎麽聯係上他嗎?”

縱使甘拭塵再不懂人心世故,也能從女孩眼睛裏看出她對阿虎的擔心與愛意。

他把咖啡往前推了推,指了下太陽穴:“安全沒問題,但是這裏不太好。”

“是不是頭痛?!他之前頭疼得很厲害,要吃好多止痛藥!”杜新妹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那他現在怎麽樣,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甘拭塵歎了口氣,搖搖頭。大猛顯然更加痛苦,但還是壓下情緒,輕聲說:“情況有些複雜,我會將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可能要花一點時間,可以嗎?”

杜新妹察覺到自己有點失態,趕緊吸了下鼻子把眼淚憋回去,點點頭。

“我明白了,您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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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歸來的曲文梁收攏所有組織地盤,正式成為久安第一。

從上至下大小堂口都將曲家牌換成了整齊劃一的“梁”,行動速度之快,顯然是早有準備。他的掌權也讓趙享載與福友會立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以藥物豢養的暴力集團,終於露出真正恐怖的一麵。

如果說一直以來用寶石針劑隻是在舞台上提供了足夠刺激感官的血腥戰鬥,那麽訓練有素的暴力組織在藥物加持下,則為整個久安城開啟了末日屠殺。

不僅如此,高強度合金植入與精良武器裝備,讓曲文梁這支以巨額投入培養的精兵,幾乎等同於一支正規軍隊。雖然人數不多,卻足以控製久安這座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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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隻有久安這樣長期被黑幫把持的彈丸之地,才能實現這樣的事情。”趙享載說道。

如同諸侯割據一般各自為政互相製衡,龍頭幫派一旦失勢,組織立刻成為一盤散沙,無法建立統一的調度與管理,更別提抵禦外敵。

曲文梁與施特勞釋出這些人馬把持重要關口,幾乎沒有遇到任何像樣的抵抗。

蔣寶芳與侯華明兩支清剿小隊與曲文梁的私兵正麵衝突,直接體驗到對方的可怕之處。總局指揮室緊急下令行動暫停,避免傷亡擴大。

“治安局武裝警員和首都府支援的軍隊麵對他們都有損傷,更別提裝備不足的民間組織。”侯華明在線上同步執法錄影,對著畫麵說道,“每一隊都經過精心配置,考慮到黃忠宇豐富的戰場經驗,很可能經過他的指導。”

另一方的蔣寶芳跳過相似段落,定格在某個正在揮刀的暴徒:“這應該就是曲文梁與施特勞的精銳,他的外置電子眼、全身外骨骼、電磁武器,都是最先進的戰場製式,不但比治安局武裝更好,本身也是戰力很強的傭兵。在他前方這些人——”她指向畫麵另一部分,“應該長期在使用寶石針劑,且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植入,抗打擊能力非常強悍,削掉一隻手臂也能絲毫不退。”

趙享載做了個相當形象的比喻:“對於普通人來說,他們的殺傷力就像是淨火帶著一堆喪屍攻打人類城堡。”

侯華明渾身汗毛都起來了:“倒也不至於。”

“這個‘K’是完全把久安當做戰場而下了血本。淨火的現身,讓他孤注一擲了。”

這是對久安最終也是最嚴峻的考驗,到底會淪為被毒品控製的地獄,還是破而後立迎來新生,就在這一戰了。

趙享載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剛回來的風雲過幫他一點點掐著肩膀。

“K”的計劃周密長遠,如果對手不是福友會和自己,他與曲文梁恐怕早就成功了。從這個角度來說,己方確實逼迫施特勞提前亮出了所有底牌。

但贏得很險。

無論是除掉義海、拉下沙天奧、到近期揭穿大能天佛會,他們都付出不小的代價。

施特勞不願再拖,趙享載更不願。

他與福友會,都比對方更害怕將戰線拉長。

無論最終贏的是誰,因鬥爭而受害的卻始終都是平民百姓。商店關門、學校停課、交通受阻,無業遊民與黑幫流連街頭,光天化日下搶劫盜竊。身處鬥爭頻發地區的居民,連出門買菜都要冒著生命危險。

市政廳固然想要令久安脫出混亂的泥沼,有更好的未來。但如果讓大多數普通人連當下的生存都難以保證,又何談未來?

所以他們不但要贏得這場戰爭,還必須要盡快贏。

趙享載睜開眼睛,問蔣寶芳:“我聽說紅夫人要赴曲文梁之約?”

蔣寶芳不動聲色地回答:“您有何指教?”

“指教倒是不敢,不過我想福友會此舉應該不是在關鍵時刻上門送人頭才對。”雖然語帶笑意,但蔣寶芳聽得出趙享載話中隱含指責。

第一,盟友之間沒有共享信息;

第二,紅黛是否將個人情感優先於共同行動;

第三,若紅黛死亡造成計劃失敗福友會當如何補救。

蔣寶芳篤定地回答:“趙市長放心,會長的行動經過慎重考慮,絕不會影響接下來的行動。福友會也不會被某個人左右方向。”

可是紅黛到底怎麽想的,不但蔣寶芳不清楚,連鍾怡文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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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知道,現在的時機和你的身份、狀態,並不應該去。”鍾嬸對紅黛說道。

與診療室的氛圍格格不入,女明星一邊輸液一邊化妝,在靠牆的地方掛著一排禮服。

紅黛在追殺中逃過一劫,性命雖無礙,但整個身體右側皮外損傷,手臂骨斷裂,任何動作下都要忍受著巨大疼痛,此刻臉上幾乎沒有血色。

化妝師正在仔細遮蓋她臉上的淤青,用腮紅讓紅黛看起來氣色好一些。

“您說的我都明白,但我必須要去。我們姐妹將無辜的文奪拉進這個深淵,無論如何都該由我們來終結。”

“這非常冒險,”鍾嬸看著她被生化繃帶層層包裹、插滿輸液器與鏈接管的右臂,“所以你已經考慮好所有可能的結果?”

紅黛通過鏡子望著身後的鍾嬸,淡淡一笑:“不,隻有一種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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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與杜新妹的會麵,甘拭塵派人送她回家,同時安排附近人手就近保護。

她留下一本沒寫完的日記,大猛一邊笑話阿虎字跡難看,一邊因為那些破碎的記憶而再次紅了眼眶。

“我應該是有很多隊友的,但實在是想不起來了,隻記得小兔兔。哈哈哈那個傻大個兒,不知道他還活著嗎?”

“女朋友都不要他了,還留著那個鑰匙扣,我笑話他,他好像還跟我吵架來著……”

“不讓我叫小兔兔,我偏要叫。”

“小兔兔,小兔兔。”

大猛不忍再看,把本子合上推給甘拭塵。

甘拭塵一頁一頁仔細地看完,對著最後一行看了許久。大猛好奇地探頭看了一眼,有些了然地問他:“你是不是一直不理解,為什麽阿虎這樣崇拜你,喜歡你?”

甘拭塵以沉默代替回答。

“那你為什麽明明覺得他很煩人,還要教給他東西?”

“不教的話就一直問,不是更煩嗎?”甘拭塵說。哪怕留下多麽苛刻的作業,阿虎也總是能按時完成,無論被打倒多少次,他也總能一次次站起來說“繼續”。

甘拭塵對這樣的人毫無辦法,要麽砍死,要麽妥協。他雖然冷漠至極卻不至於濫殺無辜,隻好選擇後者,稍微指點幾下就能讓自己清靜好久。

“你不怕把他教出來後反而超越你嗎?”

“超就超啊,能殺掉我是他的本事。但我篤定他做不到。”

“我就是看不慣你這一點。對你來說不值一提的小事,到他那裏卻仿佛是天大的恩情,他跟小黑狗一樣,太單純,受一點好處就十倍百倍地回報!哪怕你根本不值得!”

大猛捶了下桌板。

“這我不否認。”甘拭塵平靜地說。如果阿虎對自己沒有這份師徒之情,黃忠宇也不會選上他,讓他遭受這般折磨,當成工具一樣使用。

大猛捂著臉,“對不起……我明知道這不是你的錯。是我——”他很清楚,自己隻是在無能狂怒。阿虎舍命給他生路,如今他卻隻能坐在輪椅上幹著急。

甘拭塵合上本子:“那把鐮刀你改完了嗎?”

大猛抬起頭來看他。

“我要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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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友玲簡單做了幾個菜,曲章瑜即使沒有胃口也強迫自己吃,瘦削灰暗的兩頰很努力地咀嚼。

“你慢些吃,”劉友玲輕聲說,仿佛怕嚇到她,“想吃什麽都可以跟劉姨說,可能不如你家裏做的好,我盡量做。”

曲章瑜先搖頭,又點頭,小聲說謝謝,然後把一碗飯都吃光了。

“一會兒我出門給你買幾件換洗,除了我以外不會有人敲門,你千萬別開。晚上我就睡在客廳,我會把門都鎖好,你不要怕。”劉友玲一遍遍交代,曲章瑜聽話地全部都應下。

她得堅強,得保證自身安全,所以她也會好好吃飯,因為她得有力氣,才能去做更多的事。

等劉友玲出門之後,她從包裏拿出手機,一條不久前發來的消息靜靜地出現在屏幕上。

“二姐,你要來見大伯嗎?”

曲章璞倚在她父親病床前,笑著拍了一張照片。

他知道她最在意什麽。

曲章瑜握緊口袋裏的小匕首,握到關節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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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心一邊檢查武器一邊跟月月哭哭啼啼。白星漠一臉無奈地聽著她哭哭啼啼。

宣講會一役歸來,知心的難過幾乎就沒停。每一次追星,她都真心實意、真情實感,隻可惜她的偶像無一例無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而“偶像失格”。

“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合格的愛豆了呀!為什麽一點職業道德都沒有!粉絲的錢那麽好賺嘛!”

“當然好賺啊,看你就知道了。”白星漠這句話一出口,知心哭得更大聲。他不知道這種情況在追星人眼裏算什麽,隻想勸她“那你就別追了唄”。

彭月月以一副老年人的口氣對她說道:“男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像老夫這樣的好男人已經沒有啦。”

“但是、但是,閃閃發亮、會唱歌跳舞的可愛男孩子誰不喜歡嘛!”

“喜歡外表、能力都可,但千萬不要輕易相信對方的人品。朝夕相處都未必能看清一個人,更何況連麵都見不到幾次偶像呢。”白星漠掃了一眼知心以及她正在做的事,“不過你不是說自己一向不會……那叫什麽來著,‘脫粉回踩’?”

知心“哼”了一聲。從遠距離狙擊的步槍到小型手槍,她把六組不同型號的槍械擺了酒店客廳一地,仔細地為每一把做好保養,考慮不同的攜帶方案。

“若不是以他人做擋箭牌,我怕傷及無辜,否則那家夥根本逃不掉。”

知心說著拿起一把手槍瞄準虛空中的某點,繼續回答道:“追星女孩有自己的底線。騙我的錢可以,戕害我的姐妹們,我就要讓他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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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建英在自己別墅的小會客室裏,同自己心腹,也是護法中的一位密談。

大能天佛會的錢口袋裏已經裝了不少,但這總歸是要給“K”的,自己能留下來的不過是九牛一毛。不如就趁清剿行動這個大好機會,把資金挪為己用。

“目前久安這個狀況是不適合了,看看外麵有什麽渠道。”齊建英說道。

心腹點頭,“我明白,教宗放心。”

“一定要快,眼下施特勞情勢不好,咱們必須早做打算。”

話音未落,會客室加厚門轟然倒地。全副武裝的雇傭兵破門而入,護法還沒來得及吭一聲,就被長刀斬成了兩截。

齊建英瞪大眼睛,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神子艾心的聲音從門外悠悠傳來:“早做打算,教宗是要做什麽打算?”人影接著出現在門口,“千裏先生要實現的計劃就是我的計劃,所以我決不允許有人背叛。”

“你、你怎麽……你要造反?”

上一秒還在說話的護法,現在血液已經淌過他的腳下。齊建英此時才察覺到恐懼。

“到底是誰要造反?不如問問我怎麽會知道你有異心?”艾心清脆嗓音發出動聽卻殘忍的笑,“從你和沙天奧失敗之後,我就在注意著你的行動。李護法一死,我就猜到你會利用此事搞點小動作。千裏先生說了,你,就是不夠聰明。”

“你為施特勞賣命,他可一點都——!”

齊建英還想做最後的掙紮,但艾心懶得再聽,一刀直刺其腹部,捅了個對穿後扭轉刀柄。對名義上的父親那痛苦異常卻連呻吟都發不出的臉孔,輕快地說道:“再見啦,爸爸。”

這一次,大能天佛會教宗沒能再現死而複生的神跡,徹底沒了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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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文梁在娛樂場頂層準備好一桌精美的筵席;而他的兒子曲章璞也正哼著歌兒,在某處陰暗的庫房裏,愉快地架好一台攝影機;

他們都在等待著各自的客人到來。

紅黛來到曲家娛樂場樓下,看見樓體屏幕上閃爍著自己的全息影像,仿佛整棟樓都在為她而亮;福友會安全屋黑漆漆的臥室裏,曲章瑜冷靜決絕的臉被手機的光映照出一片慘白色。

白星漠一行人離開酒店,與甘拭塵在黑狗的病房集合。

“甜哥要出門?”黑狗看到他踏上了外骨骼。

“嗯,一會兒就回來。”甘拭塵說。

“我能一起嗎?”

“不能。”

“噢。”

看見他不大樂意的模樣,甘拭塵反而笑了,在他嘴唇上輕輕一吻。

像貓一樣躍出窗外,抖開手裏的鐮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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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渦,從這一刻開始席卷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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