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修)鋼鐵澆鑄之花:13

對醫院之外的變化一無所知,黑狗的生命中隻剩下等待。

每天問一次醫生“能出院嗎”,回答都是“還不行”。

他斷了兩根肋骨,找甘拭塵的那些日子一直沒得到有效治療不說,因為感染一直在發燒,甚至還繼續打拳,沒有傷到髒器已經是奇跡。

阿虎經常來找他,也不用去病房,黑狗準時準點地在住院處的長椅上望著門口。第一次來的時候他特意帶了一點零食,但黑狗不吃,怎麽勸都不吃,警戒心一直很重,後來他也就不帶了。

阿虎不知道的是,就連讓黑狗如此惦念的“甜哥”,當初也挨了好幾次拳頭。

兩人並沒什麽話可說。黑狗不愛講話,阿虎對久安不熟記憶也支離破碎,經常大段大段的沉默。偶爾阿虎會從僅剩的回憶裏麵找出一些比較深刻的講一講,也不需要回應,倒像是講給自己聽的。

他的分享裏有且隻有一個人。

“他很強的,不是一般的強。雖然外表看起來好像不是那樣……你知道嗎,我開始很瞧不起他,男人長得太漂亮又幹淨,你就會覺得他沒什麽本事。”

“在戰場上嘛,漂亮又不管用,幹淨也保持不了幾秒鍾。十天半個月在野外都沒辦法洗澡,餓極了時候蟲子也要吃,可他就是有辦法哪怕放一天假,也要犧牲睡眠時間洗澡換衣服做一頓飯的人。”

“我挑釁過他,”阿虎嘻嘻嘻地笑,“當時我才十八歲,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黑狗第一次產生了興趣:“真有那麽厲害?”

“嗯,很厲害。連慣用手都沒用就把我打趴下了。”阿虎轉頭望著黑狗撇嘴一笑,拇指點點自己胸口,“可不要以為是我很弱,好歹也是繼他之後最年輕的戰場雇傭兵呢。”

傭兵的黃金年齡是二十五到四十,太過年輕的傭兵首先在身材上就不占優勢,十七八歲還未發育完全,再加上人種差異,很可能一招半式都來不及用就被絞殺。通常二十歲開始才會考慮參加戰場作戰,除非具有特別優秀的生存和戰鬥能力,會在特殊任務需要時被發派出去。

“那他現在呢?”黑狗問。

阿虎沉默了半天,似乎在回想:“死了。”說完他捂著被燒傷的半邊臉,有些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你也很厲害?”

阿虎抬起臉,看著黑狗胸前固定肋骨的繃帶說:“等你好了,我們可以打一場試試。”

黑狗“噌”地站起來:“現在也行!”

阿虎哈哈笑:“你受傷我也受傷,打不痛快,以後吧。”他站起來戴上帽兜,“隻要你我都活著,總有機會的。走了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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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曲章瑜的綁架事件,不僅曲文棟震怒,連紅黛也第一時間趕到曲家,一個字都沒說先甩了無聲鈴一耳光。

“不管她事先做了什麽,沒看好人就是你的責任!”

無聲鈴垂著眉眼:“我知道,夫人,是我的錯。”

曲文棟一聲低低的冷笑:“是怕我殺了她才這麽著急過來?紅黛,你以為一個巴掌就抵銷她讓我女兒遭遇的一切嗎?”

“鈴女的失職我自會追究,但怎麽輪不到你——曲文棟,身為父親,你為你的孩子做了什麽?”

兩人在對無聲鈴的處置上互不相讓,可曲章瑜現在除了她誰都不見,才讓曲文棟打消了念頭。

曲章瑜暫時住在曲文奪這兒,所以最近幾天曲家人都暫時放下手頭上的事情,聚在曲文奪的別墅裏。拿著新的手杖劍磕了一下地板,曲文奪說:“治安局來過了,不過因為小章魚情緒不穩定,所以對鈴女問了話就回去了。”

曲章琮雙手死命捏著椅子扶手,咬牙切齒地說:“要我知道是誰在背後搞鬼,我要把他一刀刀剮了!”

“小章魚說,原本是想假裝自己被綁架,但不知道為什麽變成了真的。也就是說有人利用這個機會企圖加害小章魚,而這件事是當天下午她才臨時決定的,知情者隻有已死的一位女孩。”曲文奪出奇地冷靜,“顯然他們全部被滅口了,而且現在死者的家屬將矛頭對準了我們,認為是曲家遷怒殺人。”

死去的女孩們雖然家世比曲家稍遜,但也算得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各自產業都與義海集團利益相關。家中至親遭此橫禍,沒有一個打算善罷甘休,幹脆請求義海出麵問責曲家,給大家一個交代。

“他們有什麽臉?!自己的女兒找人綁架小章魚未遂,曲家還沒來得及找他們算賬呢?!我倒希望義海去查查是誰想要利用此事嫁禍曲家!”曲文梁不吃這一套,當時就放話出去“策劃綁架案的人無論真假曲家都不會放過”。

“現在死了倒是便宜他們了!大哥,這件事絕不能就這樣算了!”

曲文奪看了一眼二哥,欲言又止。轉而問無聲鈴:“你威脅過那些人?”

無聲鈴毫不避諱:“對。我說過‘如果出事他們一個都跑不了’。”她雖然對這些名媛並無顧忌,出手教訓一下也無妨,但因此而痛下殺手卻也並不是她的作風。

曲文奪笑了笑:“想不到我們周圍耳目還挺多。”

傭人急急忙忙地跑下來喊“鈴小姐”:“小小姐醒了,一直哭呢!”曲文棟、曲章琮聞言立即站起來要去看她,被曲文奪製止了。

“大哥,給小章魚一點時間。”

從那晚開始,除了無聲鈴,曲章瑜不讓任何人接近。對包括親人在內的所有男性產生極端排斥,被兄長觸碰也會驚恐到尖叫,甚至嘔吐。不得不靠安眠藥才能短暫入睡,不久就會在噩夢中驚醒。

“讓鈴女專職陪在小章魚身邊,沒有意見吧曲老板?”紅黛說道。曲文棟不做聲,紅黛向無聲鈴點點頭,無聲鈴便迅速地跑上樓梯。

“小章魚以後就住在我這裏,你們也沒意見吧?”曲文奪雖然這樣問,卻不打算聽他們的回答,“該回去的都回去,到底怎麽辦你們商量,近期我會照顧小章魚 。”他不耐煩地直接攆人了。

紅黛也不打算久留,經過曲文棟身邊卻看也不看他,冷冰冰地說:“明天來酒樓。”曲文梁聽見了,瞄了紅黛婀娜的背影一眼,頗為自嘲地笑笑,轉頭對侄子說:“章琮,跟二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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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走光了,曲文奪坐回到沙發裏,沉著臉不說話。

“如果那天我去的話——”阿善話沒說完,被曲文奪打斷,“誰去都一樣,或早或遲,類似的事情都會發生——有人盯上小章魚,盯上曲家了。”

“要的就是你曲章瑜”,這句話不僅意味著曲章瑜本身,還有她背後的家族。同行的名媛之死,即使不是曲家所為,也會被算在曲家頭上:“如果不是曲章瑜的鬼主意,怎麽會連累到我的女兒/孫女!”

她們死了,而曲章瑜還活著。甚至因為她還活著,在某些人眼中便從假綁架的受害者變成真謀殺的加害者,同時令曲家成為眾矢之的。

退一萬步說:哪怕綁架案真是她們搞鬼,曲家人也不能將人置於死地。

而現在無論曲章瑜如何辯解,甚至無論幕後黑手是誰,無論什麽結果,對方都可以選擇不相信,畢竟死去的人無法證明她說辭的真假。

曲章琮雖然明麵上沒說,但百分之百與施特勞有交易,施特勞呢,又同義海綁在一起;而曲文梁那番狠話,卻在一定程度代表著曲家不懼怕與義海翻臉。

說實話有點超出曲文奪的意料。

與曲文棟力圖黑車刷白漆的道路不同,曲文梁在讓曲家東山再起這個目標上認定了祖輩的傳統:在久安,要靠力量說話。既然暴力能夠帶來金錢,金錢又能滋養暴力,何樂而不為?

他跟曲章琮一樣,曾力勸曲文棟與自己合作,兄弟一心,遲早能奪回往日榮光。何必要兵分兩路削減實力,使曲家越來越走低?

曲文棟隻說了一句話作為回答:“久安法外之地的日子越長,終結得就越快。”

從此兩兄弟各管一攤各自為政,偶有合作卻互不幹涉。

雖然曲文梁有野心,但他也很清楚局勢對他的野心來說並不樂觀。以前有大安聯合與義海互相製衡,曲家偏安一隅還算相安無事。大安聯合一夕之間崩塌,使得曲文梁看到了抬頭的機會,便將再次說服大哥的任務交給了侄子曲章琮。

可惜,再次失敗。

而這一次,他似乎打算借此機會強行拉曲文棟下水,對抗義海。

曲文奪眉頭皺得更緊。現在曲家與義海撕破臉,無異於以卵擊石,這一點曲文梁不會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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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叔……”

聽見有人叫他,曲文奪回頭看見曲章璞低眉順眼地站著:“聽說二姐住在您這兒,我來看看。”

“幹嗎還單獨來一趟,你爸剛走。”

曲章璞牽動一下嘴角:“大家都在,怕……怕不方便。”一邊說一邊抬眼看著樓上,“二姐還好嗎?”

“還不願意見人,你心意到了就行了,我會告訴她你來過。”

曲章璞也很知趣,當下就告辭了,走了兩步又折回來,皺著眉頭猶猶豫豫地說:“小叔,其實有件事——”

“嗯?”

嘴巴開合了半天,曲章璞把話頭又吞回去:“等我搞清楚吧,小叔。傷害二姐的人,我,我絕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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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珍珠,還是藍寶石?

安全貨運的高級助理白星漠坐在接待室裏,正在給新西裝物色新的領針。他是這家手工定製男裝店的常客,老板是個品味不錯的人,所有配飾都精挑細選,很得白星漠歡心。

思考的時候,一通電話打進了他的手機。接完之後白星漠立刻拿定了主意:“兩個都要。”

滿意地拎著包裝袋坐進路邊等待的轎車,聽司機不滿地抱怨:“就那麽大點地方你逛了一個鍾頭?”

“就等了一個鍾頭你就敢不耐煩?”白星漠毫不客氣地反問,“有種你回來上班辭退我啊。”

駕駛位上的甘拭塵乖乖閉了嘴,敲打著方向盤。

“曲章琮的電話來了,明天我會跟他見個麵。”白星漠沒好氣地說。

甘拭塵“哦”了一聲,倒不覺得意外:“曲家到底還是被人捅了一刀。”歎了口氣,輕輕地說,“久安城裏的火山,就要噴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