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平平無奇大魔王
“希……萊。”穆辭邢咀嚼著這個古怪的名字。恩人奇裝異服,名字也十分罕見,長相更屬妖冶。想必是北方魔界中人。
這個世界,向來正邪不兩立。但穆辭邢自幼在世間摸爬滾打,深知正道有善惡之分,邪魔亦有良莠齊居。何況希萊救他一命,他不會做那種忘恩負義之人。
他從地上爬起來,身體比預想的要好很多,暗自驚歎對方醫術的同時,抬手規規矩矩作揖道:“多謝恩人施以援手,在下無以為報,若是恩人有什麽需求,隻要在力所能及之內,不涉及傷天害理有違正道之事,在下必定替你辦到。”
“……”這番類似契約的話,讓魔王再次沉默了。
曾經聽說遠方的中土國度,桓巫羅之東的恒星國,就曾流行過這種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也不知道眼前這人是不是來自恒星的異國人。
“你不需要替我辦事,我救你隻是因為正巧在路上看見,並不想髒了我的旅途。”
穆辭邢發現這個魔修,似乎不好惹。
所西亞轉身,沉穩的聲音繼續述說:“來自異鄉的旅人,總會因為風沙迷眼。繞了遠路來到這片森林,卻可悲的找不到回去的方向。森林裏的惡狼虎視眈眈,每夜都要小心翼翼地度過。如果有人能帶領可憐的旅者找到歸途的路,定會得到來自異鄉人的賞賜。”
親手寫下九十九個“勇者挑戰”副本的大魔王,表示對編故事毫無壓力。穆辭邢從沉甸的各種修飾中逐漸理解到這人的意思——迷路了,帶出去有賞賜。
穆辭邢:……可,有必要如此複雜?
懷揣著遇到異邦人的奇妙心理,穆辭邢笑臉相迎:“好說。”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樹木遮擋下還算容易辨別出方向。穆辭邢靠右偏頭指了指:“往南下山是白漾城,往東是三叁河,往西是金廟寺,往北,就是暗林深處了。”
聞言,所西亞回過頭,琉璃的眸子在陽光下泛著亮麗的顏色,右耳下墜著流蘇的一滴紅水晶,隨著動作輕微的晃動,一頭披散著的棕色卷發狂野又飽含魅力。卻生生被眉頭一點零星的威嚴所壓製。
他所顧忌的果然發生了。
這裏的一切,與他認識的都極為陌生。
“你要去哪個方向呢?”
所西亞望著穆辭邢,少年的笑容如沐春風,雪白的臉色也抵擋不住他散發出來的神氣。所西亞突然想起他躺在地上,鮮血淋漓的樣子。空氣中還彌漫著殘留的血腥味。
這樣純淨的少年,想必血液嚐起來也是甘甜的吧。
修煉血術的魔王,基因在蠢蠢欲動。
但這一刻,顯然是解決現在的境地比較重要。
所西亞按捺住品嚐的欲望,高貴萬分地道:“作為當地人,為朋友詳盡指出最合適旅人前往的方向,才能顯現出自身的地主之道。當然,約定好的賞金,一定會交付給你。”
穆辭邢接過所西亞從袖子裏摸出來的一個布袋,在所西亞坦然的神色下,打開袋口,將裏麵沉甸甸的金子倒了出來。
金子呈圓形,上麵雕刻著一隻小巧的生物,似龍似蜥,生有兩翼。像是人間界使用的通寶貨幣。
穆辭邢不知道這東西能不能用,但總歸是金子。融了還能鑄成其他玩意兒。
“那在下便不客氣了。”他笑容滿麵的收下,道:“那我就帶你去山下的白漾城吧。來玄中遊玩,自然是去人多的地方。”
“玄中……”
“對。不過在此之前,你需立下心魔誓。”穆辭邢眯了眯眼:“謹記你為魔道,不可在玄中界做傷天害理,幹燒殺搶奪,犯偷雞摸狗之事。更不得暴露你為魔修的事實,否則……”
他刻意拖長聲音,一字一句道:“否則,斷子絕孫,不得超生。”
所西亞鎮靜地看著他。
並不覺得除砂人之外,自己能犯什麽偷雞摸狗的事。而且,他砂的都是些該死的人,那些不配存活於世的渣滓。
“如果定下誓言可以讓你安心的話,那麽好吧。”所西亞閉上眼睛,憑空在半空畫了道符咒,最後定在心口,默念咒語:“偉大的桓巫羅世界之主,您的子孫希萊·艾瑟向您起誓,絕不在此界傷天害理,燒殺搶奪,偷雞摸狗。更不得暴露我為魔……修的事實。”
所西亞起完誓,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這個少年先前那句“魔修”是指他,而不是少年自己的名字。那麽看來,這個世界對魔的稱呼,便是魔修。那麽這個世界諸魔領導者,又被稱為什麽呢?
“噗~”
笑聲打斷了所西亞的猜想,他回神,看到食指抵唇的穆辭邢,發出質問:“你笑什麽?”
穆辭邢搖了搖頭,神色正經了些,但那抹笑意仍掛在嘴上,無法忽視:“隻是你承諾太快,有些驚訝罷了。”
所西亞盯著他。十六七歲的少年比自己矮上半個頭,這足以讓他體驗到來自上位者的壓迫感。往常隻要這麽一盯手下的仆人,他們一定會瑟瑟發抖,並且對他鞠躬屈膝。但這個少年不知怎麽搞的,好像並不怕他。
所西亞的興致悄然挑起,問他:“你叫什麽?”
“我?”少年眼睛轉了轉,笑道:“你就叫我莫修吧。”
所西亞暗笑一聲。
這必然是個假名。看來是個會裝乖的小狐狸精。
視線朝向少年左耳的黑色箋片,隨風晃動的竹箋上刻著白色符文,那蒼勁有力的形狀,刻畫出一個“辭”字。
對現在的所西亞來說,那隻是個形狀優美的花紋。
——
“你為魔修,我雖不介意你的身份,可冒然去城中無異於自找麻煩。幸好我手中有一塊斂息石,可以暫時掩蓋你的氣息。”
所西亞不理解他是怎麽從身上嗅到魔的氣味,順口詢問了一句,便聽少年解釋道:“你一身奇裝異服太過顯眼,即便可以忽略你身上的行頭,那雙紅眼睛一眼就能認出來你是魔修。”
“……”所西亞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當初因為要融入大世界,從魔龍修煉成人形,花了他上百年的時間。從化形以來幾乎沒人類能認出他是魔,沒想到無意中進入的異世界,竟然識破了他的身份。
難道這個世界裏沒有紅眼睛的人嗎?
暗藏在眼底的豎瞳收縮,又快速地恢複原樣。
等穆辭邢回過頭,他的眼睛已經變了一個顏色,和他一樣的墨色。這種高階障眼法,穆辭邢這種入門不久的小菜鳥自然看不出破綻。索性他也不去專研,隻是回首後,又沒忍住轉過去瞄了兩眼:“前輩天姿過人,這樣的容貌入城,想必也會引來眾人駐足相望。”
眨眼間,那深邃俊美的容貌又化作一張平平無奇的麵孔。
所西亞:“你說得對。”
穆辭邢:“……”
穆辭邢並不是那個意思,但顯然,現在再說有些不合時宜了。
他回過頭,繼續往山下前去:“前輩既來旅行,可有目的地?”
所西亞已經習慣他簡短的說話方式了,自如地應答道:“既然是旅行,目的地並不重要,享受過程才是旅行的意義。”
穆辭邢似有所悟,頷首:“前輩所言極是。隻是前輩身份敏感,不宜在城中久住。我將你帶入城後,擇幾處前輩看得上的地方玩耍幾日,若前輩仍不盡興,我們可以前往下一個地方。”
“此行前輩不必擔心我,晚輩本就孤身一人,前幾日受商會牽連,被一些賊人追殺,如今也沒必要回去了。不如暫且跟著前輩四處遊玩。”
所西亞聽出這也是個閑散的閑人。
如果不是至今還沒參透來到這個世界的原因,所西亞一定要把他拎去新手村好好磨煉,磨成一把鋒利的利劍,再來與自己痛快的廝殺一場。
平平無奇大魔王勾起不起眼的笑容。
在入城之前,穆辭邢將斂息石交到所西亞手上,並叮囑他:“好生戴著,若是丟失了,引起城中人禍亂,就算是我也不定替你擔保。城中的高人很多,一定要小心。”
所西亞頷首。他常隱藏魔王身份在桓巫羅穿梭,對此早已得心應手。手中漂亮的黑曜石吸引去他的注意,流光溢彩的包裹下,猶如星河綻於寸厘之間。他看上這種珠寶,禁不住拿在手裏把玩。蔥白的指尖與藏著銀河的墨石,一時分不清到底是哪方更漂亮。
前輩的一舉一動,總是無意中透露著高貴與典雅。穆辭邢可不信,他隻是個單純的魔界旅人。湧動暗藏,他們繼續往山下城中行去。
很快,一座巍峨的城門逐漸出現在視野內。
與桓巫羅大多數城鎮不同,它更為古典雄壯。撲麵而來的威嚴,城門高大,需要仰頭才能望盡它的全貌。城口分三門,主門和兩個稍小的側門,都有三兩士兵把守。他們手握尖槍,麵容肅穆,目光犀利,忠誠的信仰,使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外人。
普一見到二人,門口的將領走上前來:“進城?”
“是。”穆辭邢微笑著,主動報上來路:“我們是從外地來遊玩的散人,聽說白漾城的覓畫樓不錯,特地來瞻仰一番。”
看門將領將目光瞥向他旁邊高挑的男人,在他毫無記憶特點的麵上來回掃視一陣,又望向少年:“行,去那邊登記,外來人進城要付五十靈石押金,到時出城再退給你。”
“好說,出來肯定是帶夠錢的。”穆辭邢禮貌地點點頭,與將領寒暄完,便帶著所西亞去門口登記。
所西亞聽著他們口中所說的“靈石”,不緊不慢地跟上去,狀似無意地問:“你有多少靈石?”
聞言,穆辭邢笑道:“放心,足夠前輩逛完整個白漾城。就算夜夜訂宿最貴的畫舫都沒有問題。”
所西亞默默開始估量他的地位,少年的底氣,足以媲美桓巫羅任何一個公爵或者王子。
登記的過程十分便捷,穆辭邢交了靈石,領了入城證明,便與所西亞一起進城。如果說城外的行人隻算稀奇,那麽城內的人攢簇擁,絕對讓人眼前一亮。
黑發黑眸,所有人的特征都是如此。寥寥幾個白發,還是年過半百的老者。除此之外,長衣長袖,每個人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幾乎隻著布料,不著銀甲。露著臂膀的還要屬賣肉的屠夫,幹活的傭人,以及玩泥土的兒童。無論男人女人,都留著過腰的長發,或盤起,或半披。唯一一個沒有留長發的,還是個拿著碗和法杖禿頂的光頭。
所西亞為眼前的一切震撼,但習慣性的臨危不亂,並未讓他露出一點破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發,它已經變得和少年一樣,漆黑流暢。從手臂上滑落的錦繡,也和少年一個款式,隻不過要大上一號。
如果忽略手腕上掛著的幾隻小骷髏頭,以及耳垂的那枚紅色血晶,誰也發現不了,他是盧峭沙最可怕的大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