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終別離七

雲落雪沒看他, 反而對絳骨道:“我用一絲神魂護住了姐姐的心脈,傳說魔源能複活魔族的一切生命,求你救她。”

絳骨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子, 沒說話, 抽取神魂之痛不亞於淩遲斷骨,她何時做的?

緞無舟卻是陰沉了下來:“你要放他們走?”

“是。”

“放虎歸山終成大患!”緞無舟冷聲嗬斥:“你怎麽如此黑白不分!”

“她是我姐姐,是我一直找尋的人。”

緞無舟並沒有想到雲落雪真的會為了她口中的那個人做到如此地步, 狹長的雙眸逐漸狠厲:“即使如此會禍及蒼生!人間生靈塗炭?!”

雲落雪雙眸微斂, “我知你肩負仙門,對魔族欲除之而後快,但是這次不行。”

緞無舟閉上雙眼再睜開之時聲音平靜:“我再問一遍, 你確認要如此?”

這次他沒再等雲落雪的回答, 在雲落雪反應不及之時, 日魁劍穿胸而過!

雲落雪震驚的看向緞無舟,滿眼不可置信。

“對不起, 落雪,但是我不能讓你如此。”緞無舟這一劍極有分寸, 雖然看似凶險, 卻是避開了要害,上等靈藥不出三天就能好轉, 但是他以日魁劍的劍氣沿著血脈布下鎖靈陣才是關鍵。能完全壓製雲落雪的靈力。

他不允許雲落雪成為最大的變數, 為了雲落雪, 也為了人間數百仙門。

雲落雪定然會恨自己, 但是也並非無可挽回——師兄曾提過一種封印記憶的方法, 也需要人在極度虛弱之時才能成功。

他一把接住栽倒的雲落雪, 語氣平靜而詭異:“睡吧, 再醒過來就什麽都好了。”

他的聲音幾乎帶上了魔咒, 讓雲落雪真的想要昏睡過去,若不是現在她身上是靠涅槃之火支撐,緞無舟的算盤穩賺不贏。

“不——不行。”雲落雪身上的鳳凰真火驟然亮了起來,那燃燒著生命的火焰映照的她雙眸極亮。

“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到姐姐。”

雲落雪一劍劈開緞無舟,幾步落定在絳骨旁邊,聲音平穩堅毅:“你現在能帶姐姐回魔界麽?”

絳骨眉心微皺:“我盡量,但是我們兩個有戰時的契約,她身死我的力量也會削弱。而且——”

雲落雪一邊與緞無舟對峙,一邊分神回應:“而且什麽?”

“風遙是以人身入魔,並非正統魔物,魔源救不了她,除非——除非有人自願給她一顆新的魔元,讓她能承載地脈之中魔源的力量。”絳骨說完就沉默了,在場除了他,再無第二個魔族之人,但此時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給出自己的魔元。

雲落雪聽完這句話瞬間升起了對緞無舟起了殺心,那凜冽的殺意將整個冰河的水麵都凍上了。

“當真無其他辦法?”雲落雪不死心道。

絳骨猶豫了片刻,“先送我們回去的話,我會盡我全力救她。”

雲落雪毫不猶豫:“好,我護送你,隨你去魔界。”

絳骨和緞無舟聽到這句話都震驚了,且先不說修仙之人在魔界的損耗會入魔的風險,這般離經叛道千百年都沒人說的這般輕易。

“你說什麽?!”緞無舟周身劍氣瞬間大勝:“你休想——”

雲落雪沒再多說一句話,長相思應召而動,帶著決絕的殺意發揮出了全部的實力。

此番自己拚盡全部力量也要保姐姐一絲生機。

仙門眾人本是遠離戰場,本以為魔尊隕落此戰已至尾聲,不想仙門兩位祖宗竟然又打起來。

這兩位爭爭吵吵的眾人早都習慣的,但是打成這樣還真是第一次見。

“這是那個晚矯情又幹了什麽?!”仙門眾人第一反應就是晚嬈又作妖了。

“她不會睡了天樞帝君吧!”

“???”眾人立刻趕了回去,將受傷的絳骨和毫無聲息的風遙圍了起來。

絳骨持劍護住風遙和眾多仙門對峙。

雲落雪想走,緞無舟招招截斷她的後路,最終逼出來了雲落雪的決絕殺意。

當那如月如影滿是殺意的一劍逼至緞無舟身前之時,緞無舟才意識到自己殺風遙的決定或許真的錯了。

雲落雪此刻是真的想殺他。

他和他的想法隨著雲落雪毫不留情的一擊砸向地麵,雲落雪連頭都沒有回的落到絳骨身邊,衝著他身後的冰河就是一劈,那一劍抽刀斷水,整個冰河河麵都被劈開而後被劍氣凍結,形成了一條通往魔界的歸途。

絳骨看著她強悍到幾乎不正常的力量,覺得那鳳凰之火更像是邪火,在燃燒雲落雪的生命換取強大的力量。

若是她這般到了魔界,也沒幾日可活了。

“剩下的我來。”絳骨攔住雲落雪還要再開闊通路的長劍,“我還沒弱到這個地步。”

雲落雪也不謙讓,點了點頭,回頭去盯已經站起來的緞無舟。

自己認定之人為了另外一個女魔頭,要逃離自己身邊,甚至甘心背棄仙門投身魔族!緞無舟原本絞殺魔族的籌謀都被這個想法燒沒了。

他確實錯了,他就不應該給她選擇的餘地和自由,自己就應該折斷她的雙翼,捆縛上鎖鏈,讓她永遠待在自己打造的金絲籠中,永遠的留在自己身邊。

緞無舟雙眸通紅,若不是周身靈力環繞,此刻的他比絳骨更像隻魔物。

雲落雪直覺緞無舟周身氣場不對,小心防範,此刻殺緞無舟並非首要,救姐姐才是重中之重。

她持劍而立:“緞無舟,魔界至此已經式微,放我們走對你並無害處。”

緞無舟聞言停下逼近的腳步,笑的偏執而危險:“若是之前,這話我也許會同意,但是現在——除了我身邊你哪裏也去不了,而他們一定會死在此處。”

雲落雪隻覺得緞無舟瘋了,便不再言語,再次強行催發涅槃之力,鳳來琴發出了一聲哀鳴。

涅槃之力是鳳來琴中上古鳳凰之力,能短時間內讓人到達鼎盛之態,但是消耗極大,且若不及時停止甚至會燃燒神魂。

但是現在顧不得那麽多了。

一定要先把姐姐送回去。

“臨月仙尊受魔族蠱惑,神智昏聵!攔住他們!”緞無舟衝眾人下令:“殺了魔尊,帶回臨月!”

緞珩一直都想徹底拿下魔界,所以從小救救鍛煉緞無舟的戰場謀略,他對戰場布局和後手有著超乎常人的預判,甚至早在魔界進攻之前就在冰河河畔布下的巨大的封鎖靈網,堵住魔軍的後路,隻要要諸位仙首鎮守陣眼便可,因此他一聲令下眾多仙首立刻歸位。

一道天幕隨著陣起,赫然擋在了雲落雪和絳骨麵前。

長相思使出了十成的力量卻沒能撼動那張天網分毫,前路被阻,緞無舟也已經追至身後。

眾仙首看雲落雪還欲蠻力破陣,齊聲喝到:“放虎歸山終成大患!還請臨月仙尊三思!”

“請臨月仙尊三思!”

“請仙尊三思!”

眾人或祈求或喝止的聲音回響在天地之間,但是雲落雪連眼都沒眨一下,手上長劍一招重過一招,虎口被震出了鮮血也沒能停下來。

“師尊!停下!沒用的。”風草被靈脈蝶帶著落在了雲落雪旁邊,哭著上前抱住了她:“師尊,求你了。”

雲落雪置若罔聞。

靈脈蝶用觸角碰了碰風草,似乎傳達了什麽意思。

風草立刻道:“師尊!這道結界用了地脈的力量,單憑人力是沒辦法破壞的!求你了,停手吧,再這樣下去你會先堅持不住的!”

雲落雪聞聲果然停了下來,她眼神清明卻毫無靈魂看向靈脈蝶:“那該怎麽辦?”

靈脈蝶搖了搖頭。

同時用觸角碰了下風遙,眼神滿是哀傷,她看向風草。風草聽懂後甚至不知道該怎麽轉達這句話。

雲落雪卻很冷靜:“它說什麽?”

“她說……你渡進去的魂魄正在被快速的消耗,她已經堅持不了一個時辰了……”風遙看雲落雪的臉色。

“那還有其他辦法麽?”

靈脈蝶看向絳骨,除了他之前說的方法,再無他法。

靈脈蝶是魔源的使者,若是連靈脈蝶都沒有辦法……

雲落雪如墜冰窟。

緞無舟此時也追了上來,原想趁此時一口氣將雲落雪帶回來,剛想靠近就被靈脈蝶巨大的翅膀扇了回去,警示的看著他。

一隻還沒成氣候的靈脈蝶而已,緞無舟剛準備再衝過來,雲落雪一劍斷了他的念想。

她擋在了靈脈蝶麵前,神色平靜的看著緞無舟,

那神色平靜的像是藏著無數旋渦和海嘯的卻被強行壓平的海麵,而現在唯一拉扯著她理智的便是風遙。

在風遙倒下的刹那,雲落雪恨不得提劍立刻殺了緞無舟,但是當時風草的聲音提醒了她。

若是人魔兩界再這麽打下去,人魔兩界像她那樣的孤兒會多到不計其數。

姐姐在父母去世後有多不容易她一直看在眼裏,姐姐一定也不希望……世間會有那麽多人像她們姐妹倆一般。

所以緞無舟不能死,絳骨也不能死。

但是那刻骨銘心的一劍卻怎麽也不能釋懷。長相思上殺意繚繞,雲落雪看向緞無舟:“你當真要逼我至此?”

“魔物本就不該存在於世,是你太過執念了。”緞無舟步步緊逼,“聽話,回來吧。”

雲落雪看著緞無舟滿眼都是自己無法察覺的欲望和陰鷙,在無話可說。她從芥子中掏出雙修結契的鑰匙,叮鈴一聲,那層防護驟然解開,她毫不猶豫的下手要解開雙修契約。

若是按照緞無舟所說,此刻自己強行解開契約,緞無舟就會受到大麵積的反噬,起碼讓他再沒有力量進攻魔界。

不想那契約竟然紋絲不動,甚至還有通過契約反過來控製自己的意思。

雲落雪當即又將契約鎖住了。

雲落雪竟然沒有絲毫意外,她漠然的笑了一聲,果然如此,緞無舟自始至終就沒想放她走。

“風遙!”絳骨眼看懷中的人連最後一絲被強行吊著的氣息都快斷了,立刻將人放了下來,灌輸魔氣。

雲落雪突然退到了絳骨旁,接過風遙:“幫我攔住他。”

絳骨不明白這個人族的仙尊想做什麽,但是她一定不會害風遙,思慮之後上前攔住了想要再次衝過來的緞無舟。

雲落雪衝著風草招了招手,風草聽話的靠了過來。

“以後離仙門和魔界都要遠遠的,回到人間去吧。”雲落雪摸了摸她的頭:“我這個師尊當的不怎麽稱職,以後有什麽事也可以去找我師兄,他刀子嘴豆腐心,不會不管你的。”

風草直覺這些話不太對勁,就像是交代後事一樣,沒等她問,雲落雪手一揮就她就徹底暈了過去。

暈過去的風草被她交給了靈脈蝶:“幫忙照顧好她。”

靈脈蝶認真的點了點頭。

雲落雪直覺它和風草甚至風鈴有些許關係,但是現在也沒時間管那麽多了。

“一會兒能幫我個忙麽?”

靈脈蝶疑惑的看著她。

絳骨雖然實力大降,隻是單純的防守緞無舟讓他不能靠近卻並不是什麽難事,突然緞無舟卻像瘋了一樣近乎不要命的往裏衝。

緞無舟幾乎是吼了出來:“雲落雪!你在做什麽?!”

絳骨擋住了他瘋狂的一擊,轉頭看去也震驚在了那裏。

雲落雪自剖了靈元。

她下手幹脆利索極了,先是打破了庭落弦布在她靈元上的結界,一根根拽斷了相連的靈脈,每斷一根她的臉色就蒼白一分,滲出的鮮血染紅了周圍的地麵。

在後方重傷昏迷的庭落弦似乎感覺了結界的損壞,身體幾次顫抖想要清醒過來卻被倚簞生一針給定了回去。

直到最後一根主靈脈徹底斷裂,雲落雪偏頭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她臉上還帶著虛弱的笑容,手心握著帶血的半顆靈元,看著自己懷中的風遙:“隻有半顆,姐姐不要嫌棄……”

風遙安靜的躺在那裏,像是睡著了一般。

雲落雪握住另外一隻手小心翼翼道:“會有點痛,姐姐忍一忍。”然後刺破了風遙手腕的血脈,將那血脈中的殘留的魔氣一點點引渡到自己的半顆靈元上。

原本皎潔如月的靈元被滴上魔血的瞬間就變成了血色,而風遙體內的魔氣像是餓急了的野獸,本能的吞噬著雲落雪的靈元。沒到片刻,雲落雪那半顆純粹至極的靈元就變成了魔氣肆虐的魔元。

雲落雪長鬆了口氣,還好風遙是魔尊,殘留的魔氣仍然能夠感染消納靈元,不然自己真的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她將那半顆靈元小心翼翼的安置在風遙體內,替代了原來那個被絞成了碎片的魔元,

原來的碎片受到新魔元的吸納,自動補齊了另外一半,因為相似的血脈,沒有絲毫排斥的意思。

隨著魔元的歸位,風遙臉上灰敗的死亡氣息逐漸褪去,連帶著身上的傷口都開始慢慢恢複,最終連呼吸都平穩了下來。

緞無舟從來沒有想過雲落雪竟然真的會為風遙做到這個地步,極端的憤怒之後是無盡的恐懼。

雲落雪真的會這麽離開自己,就像流沙入海,再也抓不到了。

“落雪!我求你!不要這樣!”緞無舟驚慌之下甚至連劍招都出現了疏漏,甚至差點被絳骨偷襲得手。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絳骨看著眼前慌亂的緞無舟,滿眼都是不屑和嘲諷,他在來之前稍微了解過仙門這段時間的事情,隻覺得眼前之人完全是咎由自取。“你無權幹涉。”

緞無舟眼睜睜的看著剖了靈元的雲落雪小心翼翼的放下風遙,顫巍巍的走向等在不遠處的靈脈蝶,最後一步終於無法支撐險些摔倒被那觸須溫柔的攙扶了一下。

“謝謝”雲落雪被靈脈蝶接到了脊背上,一人一蝶展翅衝向高空,停留在了冰河的正上方。

雲落雪第一次這麽在高空認認真真的俯瞰這片自己生活百年的大地:腳下絳骨和緞無舟纏鬥正酣,不遠處數百十位仙首正在努力的撐起大陣,更遠的地方倚簞生應該正在照顧重傷的師兄,希望師兄醒過來的時候不要生氣……

看不見的蒼梧山上,那個給自己送花的弟子應當在練劍吧……

她突然有些懷念上輩子在醫院的日子了……也許真的不是那麽糟。

等她看完了,才對靈脈蝶道:“好了。謝謝你,我知道這對現在的你來說也許還有些難度……但是”

靈脈蝶哀傷的用觸角拂過雲落雪阻止了她後邊的話,煽動的翅膀散落出不計其數的靈蝶,那些靈蝶將雲落雪團團圍繞其中。

那些靈蝶像是靈魂和地脈的哀歌,明明沒有任何聲音,但是卻將最為濃重的傷感和溫柔卷過整個戰場,連絳骨和緞無舟的停了下來,接下來的事情……

緞無舟突然想到自己曾看到的古籍記載,靈脈蝶作為最古老魔源的使者,能實現人最強烈的願望,但是代價便是那個人的全部神魂。

那股願力會像薪火一樣燒幹整個人的靈魂,什麽也不剩下。

“不——”緞無舟反應過來之後立刻衝向雲落雪,卻是已經來不及了,被那強大的願力已經開始便不能被阻止,他被狠狠的砸到了地麵上。

雲落雪在成千上萬的靈蝶中鄭重而虔誠的說出了自己的願望,願力直達天聽,像是無聲之處的鳴鍾,回響在整個大地。

“吾以神魂為祭,願此戰逝去的靈魂得以安息,得以來世順遂平安。”希望姐姐不要因為自己背負罪孽。

“吾以神魂為祭,願人魔兩界再無溝通,永世隔絕。”如此將再無人魔之戰,再無骨肉相殘。

“吾以——啊!”

第三個願望還沒說出口,年幼的靈脈蝶再也負擔不起如此浩瀚的願力,靈蝶開始逐漸潰散,載著她的靈脈蝶猛地一顫,打斷了整個獻祭,但是前兩個願望卻已經開始生效。

從交戰之處的地麵上逐漸浮出了無數戰死而不得解脫的靈魂,那些靈魂受到天道輪回的牽引,褪去了一身殺伐怨氣,以最純粹的模樣的衝向天際。

第二個的願望似乎令天道有些躊躇,但最終仍然選擇了實現。

雲落雪的神魂從體內散出,被無數靈脈蝶攜帶燃燒,燃燒的靈脈蝶如同帶著火焰的流星墜入冰河。

第一隻靈蝶墜入冰河之時就像是火焰墜入冰水之中,蒸發起了大量的水霧,之後的靈蝶如同最壯觀的流星隕落,紛紛衝向冰河之中,像是一場最後的祭禮。

無聲卻震撼。

靈脈蝶的墜落像是熬幹了整個冰河,原本的長河蒸騰起了大量的水霧,很快彌漫了整個交戰地。

水霧濃的很快就伸手不見五指,周圍的人下意識的尋找自己的夥伴,往前幾步卻突然看到了另外一番景象。

那是一座城鎮的冬雪,雪大的百年難得一遇,沒過了成年人的膝蓋。

“這裏是?”眾人一臉茫然的看著周圍如同海市蜃樓的場景,“幻境?”

“不,是三生鏡。”緞無舟臉色極其難看,“被靈脈蝶燃燒過的靈魂會短暫的變成三生鏡,將周圍的人卷進幻境之中,而幻境則是與她相關之事。”

他剛說完,周圍的人都消失了蹤跡,被卷入了其他幻境之中。

那是不是說雲落雪已經……緞無舟絲毫不信這樣的結局,他甚至想要打破幻境從這裏出去確認。

但是幻境卻有條不紊的向前走著。

緞無舟一劍劍劈空,那狠厲的瘋狂最終因為幻境中的一塊玉玨戛然而止。

帶玉玨的正是雲落雪,或者說百年前的雲落雪,而他仔細看去,發現那幻境也正是百年前的令丘鎮。

幻境中的雲落雪還隻是名女修,並未有今時今日的地位,臉龐也稍顯稚嫩,正是雲落雪穿書而來的第二年。

隻見雲落雪隨著庭落弦下了馬車,身上裹著雪白的狐裘,毛絨的領子趁著靈動的雙眸,像一隻剛成了精的小白狐狸。

庭落弦板著臉訓斥道:“我們此番下山是為了任務,你大病初愈,跟著我不準亂跑!”

雲落雪不滿道:“我知道,發任務的師兄不是說了麽,令丘鎮一夫婦稱自己的女兒得了絕症,藥石罔醫,因多年前有恩於蒼梧山,這才求到了掌門師尊麵前嘛。”

“知道就好,我去看診,再說一遍,你不準跑!”

“可是我這兩年才出門了這一回。”雲落雪委委屈屈的:“我想吃糖葫蘆,我想吃荷花酥,來的路上我都看見了。”

庭落弦板著臉不為所動。

“師兄~”雲落雪搖了搖他的袖子。

庭落弦歎了口氣,這次出門時間緊,也不能留出來時間陪她逛,便把荷包遞給她:“我去看診,你在外邊隻準玩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必須來晚府找我!”

雲落雪接過荷包一溜煙兒就不見了。

庭落弦無奈的歎了口氣,轉身走進了晚府的大門。

雲落雪是當真沒有這麽自由過,看見什麽都覺得新奇,前世她被臨死之前都被困在醫院,來到這裏之後因為原來的身體也是瀕死之態被師傅和師兄勒令臥病在床了一年多。

幻境外的緞無舟幾乎是目不轉睛的盯著雲落雪腰間的玉玨……

那玉玨成色上佳,雕了一枚彎月和桂花,這枚玉玨……為什麽會在雲落雪身上?它不是晚嬈的麽?

當年他和師兄正是憑借這枚玉佩認定晚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怎麽會……

緞無舟直覺自己錯過了最重要的東西,整個人都一踉蹌,恨不得整個幻境立刻說清原委。

幻境如他所願一般,雲落雪停在了一處陰暗的拐角之處。

令丘鎮是附近最大的集鎮,即使下著大雪,周圍的商販也十分熱鬧,而那卷縮在拐角處的身影幾乎被大雪給掩埋了,若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雲落雪被那突然伸出來握住自己衣衫的手嚇了一跳,才發現大雪隆起來的地方是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小孩。

“誒?”雲落雪想要仔細去看,周圍的商販卻道:“姑娘別理他,這小乞丐凶的狠,被訛上了可不好了。”

那商販被小孩撿過幾次扔掉的包子,因此看他十分不順眼,想要替自己的金主踢開麻煩。

卻被雲落雪攔住了。

雲落雪掀開那孩子遮雪的茅草,蹲了下來,有些擔心的問:“我看他好像生病了。”

那小商販倒毫不在意:“這些小崽子和那些貓貓狗狗差不多,熬不熬的過去就看命硬不硬了,您要是心善給他買兩個包子——”子還沒說完就見雲落雪把那孩子抱了起來。

那小孩確實在發燒,眼睛都不大能睜的開了,還以為有人要害自己,使勁的掙紮。

“乖,別動。”雲落雪拍了拍少年的背:“我帶你去看大夫。”

那商販切了一聲,眼酸一個乞丐怎麽那麽好命。

雲落雪問了家醫館的位置,將人帶了進去,不想這大夫也認識這孩子,笑道:“姑娘也是心善,這小崽子和其他的小孩兒都不合,不然還能和他們去城東的破廟裏躲躲。”

雲落雪笑了笑,付了診金讓大夫給抓藥,自己臨時來的,肯定是沒法熬了,隻能全部托付給了醫館。

然後庭落弦給的荷包就癟了,還不夠……

雲落雪頗為為難的看著病**的小崽子,咬了咬牙把自己的玉玨解了下來:“這個給你,但是這個很貴的!我回去肯定得挨師兄罵!你一定得把他治好了!還得管他飯!”

那醫館的人看到這個玉玨的成色就知道是個貴重的,當即拍著胸脯表示沒問題。

雲落雪在那確認大夫抓的藥都足量才安安靜靜的呆了一會看著病**神誌不清的少年。

實際上她可以不管的,但是小商販那些話讓她想到了姐姐。當初自己被診斷出來絕症的時候,周圍很多人都在勸姐姐放棄她的治療,能活幾日是幾日。但是姐姐硬是沒點頭,帶著自己這個拖油瓶拚了命的賺錢,最後做出了些起色,還省吃儉用給自己請更好的醫生。

自己命好有那樣的姐姐,若是力所能及,自己舉手之勞為什麽不救一個孩子呢。

醫館的時間過得極快,庭落弦隻給了自己半個時辰玩,眼下已經快到了,雲落雪看著病**灌了藥已經睡過去的少年叮囑了兩句便往回趕。

趕到晚府的時候,庭落弦也剛好完事。那對夫婦站在房間外一直道謝,門縫裏還有個姑娘在悄悄往外看。

雲落雪衝那姑娘調皮的眨了個眼就衝庭落弦跑了過去。

“師兄,你玉佩怎麽也不見啦?!”

“那姑娘遭邪了,手邊隻有玉玨能納靈,就給那姑娘先用著了。”庭落弦捏了捏眉心:“你的玉玨呢?!”

雲落雪吐了吐舌頭。

庭落弦眉角直跳:“那玉玨是師尊尋來的!世間至此兩塊!”

隨著庭落弦的聲音逐漸遠去,整個畫麵也逐漸暗淡,隻剩下那滿山的殘雪垂梅,和一個模糊練劍的聲音。

畫麵再次定格是在雲落雪在蒼梧山的房間,她似乎在和看不見的東西說話。

“當真不能徹底修複麽?”雲落雪問道。

對麵似乎回答了什麽讓她為難的話。

“算了,那我試一試吧。”雲落雪獨自穿行在蒼梧山的無人之處,最後站定在一處法陣之中,緞無舟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剝離元靈的法陣。

他眼睜睜的看著雲落雪在法陣之下生生剖了半顆靈元,將那靈元化成了大股的靈力彌補了自己靈元的裂縫……

竟然是她的靈元……

緞無舟怔然在了那裏,他一直以為當年雲落雪是用了其他方法獲得了大量的靈力來救治自己的,不想竟是活剖了半顆靈元!

怪不得自己邀她共同對抗魔尊之時她直接拒絕,怪不得雙修之時她從來不給自己看靈元之相……

她那般高傲的人……

緞無舟再難維係……直接跪在了地上,片刻後他發瘋似的想要打碎幻境出去找到雲落雪問個明白。

他要親口聽她說,他不信,他不信!

三生鏡完成了使命驟然炸裂,所有的人都被送了出來,卻發現他們都不在原地了,麵前的冰河變成了一片遮天蔽日的大霧,縱橫在人魔兩界之間。

有幾人小聲的討論:“你剛才看多到了什麽?”

“臨月仙尊救我出一個鬼潭,當初要不是臨月仙尊趕來,我現在都變成鬼了……”

“我也是,我看到臨月仙尊和我一起出任務,那除妖的身姿當真舉世無雙!”

“……”

“所以……臨月仙尊到底怎麽了?我們為什麽會看到這些?”其中一人發問,眾人突然沉默了下來,看著眼前的大霧,隻覺得的確沒什麽好事。

眾人正在不明所以之時,緞無舟再不顧及眾人的詫異,直接衝進了大霧之中。

他不認命,雲落雪第三個願望都還沒說出來,不可能就這麽死了!他要她親口說出來當年是她救了自己!

他要她親口說出來!

緞無舟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想來冷清冷漠的他此刻根本管不住自己的眼淚,硬挺著紅了的眼眶發了瘋的往前找。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聽到什麽樣的答案。

他記得那場大雪,他記得瀕死的自己,還有那個抱著自己去醫館的人,是個溫暖到讓他午夜夢回都能心暖的記憶,那是他畢生為之堅持守護的信念……可是……可是怎麽會是雲落雪!

怎麽會是她!

自己這些年……都做了什麽?

自己試探她剝了半顆靈元,

自己騙了她回七星宮娶了別人,

自己逼她為妾妃……

這就是……自己的報恩……

緞無舟突然覺得不敢去麵對雲落雪了。

不——

自己可以找她說清楚!是自己認錯了人!自己以前錯了!自己會加倍對她好的!自己可以昭告全仙門,舉辦一場盛大的婚宴娶她為帝後!

對!自己還有機會!

緞無舟幾乎燃起了所有得希望,然後他在迷霧之中看到了一個靜靜躺在地上身影。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到了那身影的旁邊。

是雲落雪。

那身血衣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因為涅槃之力褪去,原本身上的傷口都反噬一樣的重新出現,單是要害的傷口就有三處。

整個人看起來破碎的毫無生機。

“落雪?”緞無舟踉蹌著將人抱在自己懷裏,顫抖著去探鼻息和脈搏。

什麽都沒有。

“不……不可以,你醒過來說清楚!。”緞無舟幾乎被恐懼攫取了心髒,語無倫次道:“那些是假的,對不對!你不醒過來我就當你是在騙我!”

雲落雪毫無生息。

緞無舟終於沒能抑製住,他知道三生鏡是不會騙人的:“對不起,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認錯了人,求你的,醒過來好不好……”

緞無舟不停地往雲落雪身上注入靈氣,但是連魂魄都沒有的身體,什麽都是多餘的。

“我求你……”緞無舟埋在雲落雪冰涼的脖頸間。

大霧之中,靜謐的什麽回應都沒有。

人死魂消,雲落雪沒留下一句話給他,仿佛從未相識。

緞無舟再難承受這樣的結果,畢生堅持的心念徹底坍塌,原本偏執而陰暗的欲望徹底落入深淵,連帶著靈元又有了重新裂開的跡象。

此處是人魔交界,縱然已經被強行隔離,靈魔之氣依然混雜膠著,而有了裂隙的靈元自然成了魔氣的目標,緞無舟再難自抑,竟然有了入魔的跡象!

隻見他雙眸通紅,紫金冠被交纏的靈魔之氣炸裂開來,麵容扭曲陰鷙,恍若魔物。

仙靈之體入魔乃是天道大忌,天道震怒,九道天雷接連而至,務必除去背叛天理之人。

緞無舟絲毫不懼,緊緊的護住懷裏雲落雪的屍體以靈力硬抗下了六道天雷,在第七道時終於力竭,天雷絲毫不留情麵落在了緞無舟身上。

劇烈的疼痛感更加激起了他內心的陰暗,那魔氣竟然更加囂張的吞噬靈元,像是對天道的嘲諷。

靈魔兩氣在緞無舟體內劇烈掙紮,甚至出現了靈元潰散的跡象。

就在第八道天雷即將落下之際,一個焦急而溫和的聲音喚回了他的神誌:“無舟!醒醒!”

是姬搖光。

本就強行出關的姬搖光擋在緞無舟麵前,硬抗下了第八道天雷,吐出了大口的鮮血,卻不顧自己先看向緞無舟:“臨月仙尊並非全然無救!你醒醒!”

這話如同醍醐灌頂,已經瀕臨崩潰的靈元突然靈光大盛,將周身的魔氣強行驅散。

天道見魔氣並未成型,第九道天雷盤桓在上空,猶豫不決。

姬搖光鬆了口氣,整個人都差點維持不住,第九道天雷若至,必然不死不休。

緞無舟像是溺水之人看著救命稻草一般望著他:“師兄此言為真?”

姬搖光實際上內心並沒有很大的把握,但是此時仍需要穩住緞無舟,溫聲道:“師兄何時騙過你?我會同你一起想辦法的。”

師兄卻是從來沒有騙過自己,緞無舟聞言心中那近乎入魔的偏執一鬆,周圍的繚繞的魔氣再無機可乘,無可奈何的消散在了大霧之中。

盤桓的第九道天雷也消散開來,周圍寂靜的像是一座無名的墓碑。

緞無舟偏頭吐出了一大口鮮血,仍然死死的抱住雲落雪的屍身不放。

姬搖光不顧自己的傷勢,先給緞無舟把脈,不由的皺緊了眉頭:“魔氣滲入靈元裂隙,此番難解了。”

緞無舟卻絲毫不在意,隻問關於姬搖光所說的方法,那是他現在唯一的救贖。

姬搖光皺眉道:“到底發生何事?怎麽如此?”

緞無舟卻啞然,他甚至不知該如何向師兄解釋這件事,最終隻道:“是我負她。”

“師兄……”緞無舟此刻像是個失去了最重要東西的孩童,滿臉茫然不知所措的看著姬搖光:“我錯了,錯的離譜,該怎麽辦?”

甚至連挽回的餘地都沒有。

姬搖光雖然不知發生了何事,但顯然緞無舟身心都受到了重創,他從未在自己師弟臉上見過這般茫然的模樣,長歎了一口氣:“錯了就改,就去彌補,相信師兄,總會有機會的。”

緞無舟從小對姬搖光都有著盲目的信任,隻要他這麽說,那一定還有希望。

“起來吧,還有諸多事情要善後,你這般萎靡,如何讓外邊的仙門眾多玄首信服?”姬搖光伸手想要去接緞無舟懷裏的雲落雪,卻被緞無舟避開了。

隻見他艱難的抱著雲落雪站起身,仍舊在追問姬搖光方法是什麽。

姬搖光從沒見過這般模樣的緞無舟,安撫道:“你先回七星宮,師兄回去告訴你。”

看來隻能自己去善後了。

緞無舟如同提線木偶一般點了點頭,乖乖跟著姬搖光走出了迷霧。

姬搖光沒敢讓眾人看到緞無舟這般模樣,先讓人回了七星宮,自己來給這場沒有輸贏的戰爭善後。

他最終從眾人的口中得知了整個戰場的始末。沉默許久不語。

“是我之過。”姬搖光自責道:“若是臨月仙尊並不知道雙修結契的真相,或許也不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眾多仙首沉默不語,隻有個受過雲落雪之恩的小弟子懵懂問道:“那臨月仙尊呢?我還沒報答她的救命之恩呢。”

那弟子被自家掌門忙不迭的捂住了嘴。

姬搖光笑的哀傷而無奈,他摸了摸那小弟子的頭,答非所問:“隨掌門回去吧,這場仗結束了。”

仙門眾人甚至有些不明所以,紛紛開拔撤離。姬搖光獨自站在這片大霧的邊緣良久,雙眸微斂,不知在想什麽。

良久之後他衝著一旁淡淡道:“出來吧。”

靈脈蝶從大霧之中盈盈而來,用觸角將沉睡的風草托舉到了姬搖光的麵前。

姬搖光愕然的看著靈蝶和那少女,繼而莊重的接過了風草:“我會將她安全送回蒼梧山。”

靈脈蝶聞言安心離去,翅膀揮動起來都有些艱難,似乎受了傷。

風草喃喃的“師傅”成了這片絕地最後的聲音。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