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喜燭帳二

無根水是七星宮懲戒宮裏最狠毒的一種刑罰。

修仙之人被淋上無根水輕則靈力全失,重則靈元消解,而且在消解之中會讓人沉浸在自己最害怕的那段回憶。

雲落雪在被淹沒的時候就暗道不好,拚盡了最後的力氣給庭落弦穿了個引信,整個人就沉進了黑暗之中。

再睜開眼的時候周圍是一片白色,帶著刺鼻的消毒水味,窗外那顆鬆樹耷拉著葉子。雲落雪甚至記得最靠近窗戶的那扇鬆葉有多少鬆針。

是了,這是自己原來的世界。

雲落雪記得自己被查出來了不治之症,苟延殘喘的在這個病房裏待了四年,看著死神一步步的走向自己。

這灰暗的生活裏,隻有雲風遙是她的光,那是她唯一的親人,她的親姐姐。

她記得那日雲遙費了好大的功夫找到了一個相關領域的頂尖專家,要帶雲落雪去碰碰運氣,不想路上卻遇上了連環車禍。

刺耳的鳴笛聲、爆炸聲、尖叫聲混成一團。雲落雪覺得自己又回到了車禍現場,她全身是血,拚盡全力的去推駕駛座上的雲遙,想將昏迷的人推出去。

車快要炸了……

遠處似乎有來搜救的人……

求求你們,救救她……救救她……我可以死,但是求你們救她……雲雪拚了命的想呼喊,卻沒等來人。

一聲轟然巨響,周圍又變成了純白色的光景。

似乎有人在喊她。

那聲音遙遠而不真切,下一瞬就炸在了自己耳邊。

“落雪!”

雲落雪猛的睜開雙眼,扭頭就吐出了無根水,咳的昏天暗地,整個人還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庭落弦看著雙目無神的雲落雪,下意識的去探靈脈,好在入水時間並不長,體內運轉的靈元勉強是保住了。

雲落雪對上庭落弦那關切心疼的雙眸,恍惚覺得是雲遙在她旁邊,習慣的安撫人:“不疼的,你別哭。”

下一刻,穿書後的記憶驟然回籠。

她想起來了,自己死後穿進了一本名為《待我君臨天下》小說中,已經在這個世界過了百來年。想起來抱著自己的人是庭落弦,艱難的開口道:“師兄?”

庭落弦見人回魂才徹底放下心來,抱著人的手都不自覺打顫。“是我,是師兄,不要怕,師兄這就帶你去療傷。”說著把人打橫抱起來準備往客房去。

緞無舟皺著眉攔住了人,“你要帶她去哪?”

縱使再好的涵養也兜不住自己師妹差點在眼前沒了,庭落弦再不想跟人客套:“帝君還是先管好自己的夫人吧!哪怕有點陰德也做不出來這等事情!”

緞無舟聞言看向晚嬈,雲落雪身上沾染的無根水他看的清清楚楚,所以眼神裏也帶了審問的意思。

晚嬈沒想到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原本想用無根水奪走雲落雪的靈元轉化給自己,不想卻被庭落弦帶人壞了好事。

自己明明已經在正廳安排妥當了!此刻周圍都是圍觀的仙士,若是不想辦法將來還怎麽坐穩這個帝後。

隻見她泫然欲泣的往緞無舟懷裏靠:“不是我!我本是和臨月仙尊賠不是的,不想她竟然拿來了無根水扔到了水池中,說我跳下去她就原諒我。”晚嬈一邊編排一邊看眾仙士的反應,哭的更加梨花帶雨,“我原想著能求仙尊原諒跳就跳了,臨月仙尊定然是和我開玩笑的。不想臨月仙尊竟然先我跳了進去,還事先給庭掌門發了引信……”

嬈晚編排了一出吃醋誣陷的段子,仿佛自己也受了莫大的驚嚇,撲在緞無舟懷裏不出來,仿佛受到驚嚇的百靈鳥。

這話別說庭落弦,在場仙士誰信了誰就白在仙門混了這麽多年了。

先不說那無根水本就是七星宮之物,除了七星宮的人誰能隨隨便便拿出來?

再說這百年來,在場仙士多少都和雲落雪一起曆練除妖,遇到危險擋在眾人麵前,險境之中獨自斷後的人怎麽說也幹不出來這種事。

於是眾人都齊齊的等著緞無舟裁決,畢竟此事事關七星宮,外門不好置評。

緞無舟看了看懷裏委屈壞了的準夫人,又看了眼虛弱到快昏厥過去的雲落雪,屁股歪的椅子都不幹了:“夫人與仙友玩鬧而已,並非大事。泄露無根水之人七星宮自會嚴查,給蒼梧山一個交代。”

庭落弦聽到這話,當即冷笑一聲,“好個執掌仙門牛耳的七星宮——”剩下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雲落雪拽了下衣角止住了。

蒼梧山現在並沒有和七星宮對抗的實力,不宜翻臉。她虛弱的搖了搖頭,聽到緞無舟的定論之後臉色更白了一些,“師兄,先帶我回去好麽?”

庭落看著雲落雪這般虛弱的模樣,心疼的滴血,脫下外衫將人裹緊,“師兄這就帶你走。”

緞無舟依然不放行。

“緞無舟你別太過分!”

緞無舟沒看發了火的庭落弦,伸手就要從他懷裏接人。庭落弦自然是不肯,兩人瞬間過了數十招,顧及著懷裏的人都沒用靈力,最終因為庭落弦懷裏抱著個人棋差一著,被人搶走了師妹。

“將落雪還我!”來了七星宮才將將一日,庭掌門的公認的好涵養算是摔了個稀碎。

緞無舟躲開了搶人的庭落弦,將懷裏的人顛了顛抱穩,強行讓人靠在自己的肩頭,依舊是那般冷漠的神色:“無根水是七星宮的秘法,你除不幹淨。”

這次回他的是雲落雪,她掙紮著想要從緞無舟懷裏下來,因為被無根水封了筋脈,怎麽也掙不脫那強勢的鉗製,“你將方法告訴師兄,讓師兄替我解。”

這句話話音剛落,整個百錦園氣氛陡然一降,緞無舟眼眸半垂看著懷裏的人:

“我不準。”

那聲音陰冷森然,不像是雲端上的仙尊,更像是深淵中求而不得的惡魔,周圍看八卦的仙士都倒抽了一口冷氣,不敢說話了。

緞無舟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異樣,換回了平常冷漠的口吻,甚至還有些許溫柔:“我帶你去療傷。”

依舊的強勢霸道。

雲落雪不甘心的接著掙紮,緞無舟似乎是不耐煩,單手卡住了她推搡的手腕,直覺的那手腕處膚若凝脂,觸感溫潤,纖細的並不像一雙握劍的手,趁人不備直接灌進去一股靈氣將人敲暈了。

等人安安靜靜的靠在自己肩上,緞無舟才冷冷的掃了一眼圍觀的仙士:“還請諸位自便。”

那話說的客氣,卻帶著極大的威壓,堵嘴的意思不言而喻,眾多仙士噤如寒蟬。眾所周知,緞無舟其人,麵冷心更冷。凡是落到他手裏就沒一個有好下場。

上個嘴碎說緞無舟是非不分的人,屍體都還在後山掛著呢。

緞無舟目不斜視的穿過一群鋸嘴鵪鶉,往自己的寢殿方向去了。

庭落弦想跟上去卻被弟子攔了下來,“掌門別衝動,緞——帝君既然說要給人療傷,應當不會害仙尊的。再說——”再說無根水除了七星宮,還真的沒人會解。

一場大戲落場,最後隻剩下主謀孤零零的站在台上,晚嬈也知道自己不受眾多仙門人士的待見,掐著掌心露出了一個得體的笑就追著緞無舟去了。

雲落雪這一覺睡得極其不安穩,慘白的病房和吵嚷的車禍是困擾了她近百年的噩夢,兩者嘈雜無序像是切換失敗的電視。在她快要崩潰之時又變成了緞無舟。

那時她已然將緞無舟救了回來,不過他境界跌落連靈元都有了崩潰的兆頭,難回七星宮。

她翻遍了所有的古籍秘法,終於找到了一方以靈補靈的秘方。靈元割裂之痛鑽心剜骨,雲落雪仿佛再次回到了當初自剖靈元的時候。

五內俱焚,靈脈寸斷。

雲落雪在高床軟枕中驚醒了過來,周圍萬籟俱靜,銅爐裏燒著安神香,青煙嫋嫋。

隔著水墨色的帷帳,雲落雪大致掃了一眼這寢殿,陳設刻板嚴肅,隻有那盆美人腰格格不入,而牆壁上的劍銘則說明了他的主人。

以煞撥正,是日魁劍,緞無舟的佩劍。

想起來了,是緞無舟將她打暈帶過來的。

身上的無根水已經清除幹淨了,不過經脈依然疲軟陰冷,靈力流轉周身依舊會有刮骨一般的疼痛。這不僅是無根水的作用,還有之前的舊傷。

雲落雪怔怔的想起來夢境的後續。自己剖了半顆靈元,化作靈氣芥子渡給了緞無舟,不僅彌補了他靈元崩潰,甚至境界還更進一層。

之後緞無舟做了什麽?好像是一直纏著她想與她雙修。

雲落雪一直以身份不合為借口推了過去,直到某天緞無舟說自己會回來娶她——

外邊隱約的爭吵聲拉回了雲落雪的神遊。誰膽大包天敢在緞無舟的地盤上大聲喧嘩?

有,且隻有那一人。

晚嬈。

晚嬈哭的梨花帶雨,“緞哥哥,真的是她陷害我!是她嫉妒我能嫁給緞哥哥!”

雲落雪隔著碧玉長窗聽見了晚嬈的哭訴,連冷笑都笑不出來了,當真是好大一盆髒水。

緞無舟仍舊是平靜的語調:“懲戒宮副刑司同你那婢女往來多日,暗通款曲,無根水從何而來你當我真的不清楚?”

晚嬈不想緞無舟竟然這般清楚,那梨花帶雨的哭腔一頓,演不下去了。

“我……我隻是聽說臨月仙尊曾經為你補過靈元。”晚嬈咬著下唇委委屈屈道:“七殺神君說,你們兩人的靈元已經近乎同脈。若是雙修大有裨益。我便想著吸納些她的靈元,將來成親後雙修也能助你……”

晚嬈看著緞無舟那依然平靜的眼神,突然覺得有點害怕,以至於把自己的心裏話都說了出來。

“我想她死……不,我…我沒想殺她的。”

緞無舟看著眼前仿佛受驚百靈鳥一樣的未婚妻子,挑著她的下巴逼她和自己對視,那冷漠的雙眸中透出了一點笑意:“不要怕,你才是我未來的帝後,我不向著你還向著別人?”

晚嬈聽完紅著眼眶撲進了緞無舟的懷裏,仿佛自己才是受了天大委屈的那個。

緞無舟拍著背哄人,“不過是蒼梧山的仙尊而已,想殺便殺了。但是你我大喜的時日,血光之災不好。”

晚嬈乖順的點了點頭,“緞哥哥,我知道錯了,我不會了。”

緞無舟又哄了一會才將人送走,眸色深沉盯著那歡快的背影,仿佛在透過她再看更悠遠的東西,一直到人影不見了他才轉頭推開門。

猝不及防的撞上了正在出神的雲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