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睫毛精
第二天上班前胡叔準時來了，他可能也覺得最近請假太多意圖過於明顯了，態度尤其熱情。
遊逍隻當什麽都不知道，交代了昨天買的菜放在哪兒，再跟他爸打了招呼就出門了。本來想提醒胡叔別在王欣麗麵前提那些隱隱藏藏的話，她可是個暴脾氣，估計當場就要罵起來。王欣麗每隔幾天會來看他爸，萬一吵起來撕破臉，他也不能立馬找到合適的新護工。
想了想還是沒提，因為能猜到提了也沒用。
遊逍心裏有了計劃，如果胡叔實在不想幹了或者繼續要求漲工資，隻能再重新找人了。
這周六要帶他爸去醫院複查，順便去康複中心打聽有沒有合適的護工。
他家離單位有點距離，要先坐地鐵再轉公交，高峰期的地鐵擠到人喘不過氣，他自己開車技術也不行，就買了輛自行車上下班，順便還能鍛煉身體。
高中生遊弋早早就上學去了，昨晚回來太晚了沒審他，早上也沒來得及，遊逍騎著車一路上都在想這事。
王欣麗離婚後交過挺多男朋友，遊逍覺得再正常不過了，畢竟她也才40歲而已，正是大好年華，交男朋友、再婚、哪怕生孩子都是應該的。
隻是遊弋在這件事上特別執拗，王欣麗每找一個他就想盡辦法破壞，年齡小的時候跟蹤她約會，大庭廣眾下大聲喊著“求求媽媽不要為了男朋友拋棄我”，嚷的路人圍上來痛斥渣男賤女才罷休。長大後成了個五大三粗的小壯漢，沒臉幹撒潑打滾的事了，開始用武力挑釁威脅直至逼退那些男人。
遊逍原本以為自己懂弟弟的心思，無非是渴望家庭圓滿和母愛，或者是小孩的自尊心，媽媽這樣的行為讓他感到丟臉......可是遊逍軟的硬的招都用過，遊弋就是聽不進去，一旦發現王欣麗有一點找男人的動向，就像打了雞血一樣往上衝。
遊逍點兒卡的特別準，每天都是提前十分鍾到單位。
平時辦公室都是他第一個到，今天卻例外，有人早早搶了先。
“二師兄，你今天腫麽了？”遊逍進門驚訝道。
“三師弟，師兄餓啊！”郭辭從椅子上彈起來衝到遊逍身邊，搶過他手裏的早餐，如果不是200斤的體重拖著，他估計都要起飛了。
“食堂就在樓下你還能餓成這樣？”
郭辭昨晚通宵加班，熬到這會兒都快瘋了，抽出豆漿的吸管扔了，揭開蓋子直接咕咚咕咚一通牛飲，歎道：“不能吃，就靠饑餓感保持清醒了。”
他們研究院在一條老街裏，民國時是法租界，現在還保留了很多當時的洋房建築，精致小巧的房子周圍種滿各種植物鮮花，一到春天藤蔓爬滿院牆和房屋，像是繪本上的童話世界，街道兩旁是幾十年的梧桐樹，鬱鬱蔥蔥遮陽避日，很有一番舊時風情。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網上一些博主分享了這個地方，陸陸續續開始有人專門過來拍照打卡，漸漸的竟然成了網紅地，隨之而來的就是暴漲的遊客。不過在這附近上班的人就鬱悶了，變成旅遊地後周圍的飯店和小攤都跟著漲了價，以前遊逍都是在上班路上買早餐，現在也隻能吃食堂了，他們單位食堂小供飯時間短，必須靠搶才行。
遊逍一人扛起了搶七八個人早餐的重任，像個外賣小哥一樣，一個桌子一個桌子的分。
連電腦都來不及打開就進了會議室，開了一上午的會，遊逍一口水都沒喝，這個研究組裏他資曆最淺，牽頭的楊教授又是他老師，無論是為了他還是為了自己，都要隨時保持謙卑謹慎。
錯過了食堂的午餐時間，別人有家有室的都帶了愛心午餐，隻有遊逍和郭辭倆單身漢遊**到外麵吃昂貴的拉麵。
郭辭跟遊逍身高差不多，因為比較胖身板又寬，看起來要比遊逍大好幾個號，他們辦公室新來的一個女孩子說他倆走在一起像是數字10......
“你出差你爸怎麽辦？”郭辭邊扒蒜邊問。
遊逍正在聽消息，一上午時間王曉麗給他發了幾十條語音，她上午去看遊喜明，果然胡叔沒忍住，跟她嘮叨了那些話。
“讓我媽回去住幾天。”遊逍答道。
“要不我去幫你照顧幾天吧？”
上午開會的結果，遊逍還是要到研究地去查檔案。郭辭和遊逍都是楊教授門下的學生，郭辭是直博，跟楊教授的時間更長，相比遊逍他是真的愛曆史，從小地方一步步考到這裏，他的一些同學要麽年薪百萬了要麽考了公務員開始走仕途，隻有他還苦逼的做曆史研究，拿著一點點工資，幹著毫無出頭之日的工作，他倒是從未感到失落，每天都樂嗬嗬的。
遊逍聽完了消息把手機放兜兒裏，幫他扒蒜，“不用了，我媽最近閑著，她沒時間的話我姑也能照顧幾天。”
麵還沒上來，他們已經扒出半碗蒜，郭辭啥也不用配，哢哢哢就開始生吃。
遊逍雖已習慣了他的猛人作風，嘴裏卻仍是不由自主的跟著發苦。
“你爸該去複查了吧？”
“嗯，約了這周六。”
吃了蒜郭辭自覺的拉開距離說話，“我跟你一起去吧，最近頭疼的厲害，想去掛二院的神經科看看。”
遊逍笑道，“我爸看的是專家團隊，你這點小毛病沒必要，掛個門診號就行了。”
郭辭圓圓的臉擠出個諂媚的笑，“想去蹭你的專家號，你爸看的那個周院長是國內神經外科的大牛，他的號比春運火車票都難搶。”
麵上來了，遊逍用筷子挑著散熱，低垂著眉眼說：“他的團隊是很厲害，你還是別去浪費醫療資源了，再說你周末不是要相親嘛。”
碗裏鳧起的白色水汽像一團縹緲的輕雲拂過遊逍清朗的臉龐，遠看仿若一幅帶著詩意的山水畫，郭辭愣愣的盯著他看，無奈的歎氣，“每天麵對你的盛世美顏，我相親怎麽可能成功！”
遊逍抬起眼皮撇他一眼又落下，一本正經道，“你還是別掛神經科了，先掛個精神科。”
“對！就是這個神情！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多勾人，你以後千萬別對著姑娘眨眼。”郭辭大驚小怪的說。
遊逍不理他，心想我倒是想對姑娘眨眼，也沒機會啊。
郭辭繼續說，“那些模特明星，給腿給臉上保險，我看你也應該給你的睫毛上保險。”
遊逍加了醋，問他，“要不要？”
“不要。”郭辭不給他岔開話題的機會，“真的，我第一次見你時都驚呆了，世界上竟然有人睫毛這麽長這麽多，用現在的網絡用語說就是睫毛精，噯，你平時需不需要備個小梳子專門梳睫毛。”
“服務員，買單。”遊逍淡定的叫。
這些話他從小聽到大，早已免疫了，初中時老師布置作文“描寫你身邊人的特點”，班上一大半人都描寫了他的睫毛……
遊逍的睫毛真長啊，都能紮成小辮子;
遊逍的睫毛真黑啊，他隻要一往下看，天就黑了;
遊逍的睫毛真多啊，像我家的地毯一樣毛茸茸的；
遊逍的睫毛真好看，跟我的洋娃娃一樣可愛；
遊逍的睫毛有點嚇人，黑壓壓的像邪惡的烏鴉羽毛......
遊逍對此沒什麽特殊的認識，倒是每當他垂下眼不看人時，遊弋就很怕他。他睫毛又密又長，重點是非常平直，一點卷翹的弧度都沒有，像是用等離子燙專門拉直的一樣，半垂眼時給人一種陰鬱的壓迫感，他隻要刻意放慢速度眨幾下眼，遊弋就老老實實的了。
不過遊逍心裏明白，郭辭扯這些並不隻是調侃而已，一說到相親，他就總是用開玩笑的形式轉移話題，不是因為他不想相親，隻是不想遊逍尷尬。
在他們這個快要奔三十的年紀，無論男女，隻要你是單身，誰一年最少不相個三四次親，隨便一個親戚、朋友、街坊鄰居，哪怕是不認識的賣菜大姐，都能給你聯係幾個。
隻有遊逍沒這個苦惱。
第一次見他的人都會說，這小夥子多漂亮啊，咋能單身呢，那個誰誰誰的女兒也單著呢，介紹你們認識一下......可一旦知道了他的家庭情況，就沒有下文了。
遊逍自己無所謂，反倒是他身邊這些朋友們，每次一提到相親這個話題都不約而同的回避。
白天漸漸長了，下班到家時太陽還沒落，橙黃的光穿透雲層，濾過樹梢，落在院子裏溫柔喜悅。胡叔不知道去了哪裏，遊逍放好車進屋見他爸在看電視，然而已經是鼾聲如雷了。
遊逍用香皂仔細洗了手，關了電視再把他爸推到院子裏，輪椅一動遊喜明就醒了，吸溜著口水高興的說：“大寶貝肥來了！”
“肥來了，肥來了。”
遊家兩兄弟回複他爸的這個問候是一樣的認真又敷衍。
“好看！”遊喜明眯著眼看向紅彤彤的天空讚道。
“要不要拍照？”遊逍從輪椅後麵的袋子裏拿出手機給他。
“不拍！要欣賞！”
遊逍笑了，“行，那您欣賞，我先去做飯，中午吃的啥？”
“遊逍回來了？”胡叔從外麵進來，見到遊逍推著他爸在外麵，先解釋道，“你爸說想吃烤紅薯，天氣熱都沒人賣了，我轉了好大一圈才買到。”
“謝謝胡叔，不用麻煩專門跑趟腿兒，下次您給我發微信，我回來順便帶就行。”
“沒事兒，應該的。”
把紅薯放旁邊的茶幾上，胡叔接著說：“那我先回去了。”
“行，辛苦您了。”
送出院兒門口，遊逍站住說：“胡叔，我替我媽跟您道歉，她今天說了什麽冒犯您的話，對不起。”
胡叔臉色不太好看，擺擺手道，“不用這樣，咱們一起這麽久了，你媽啥脾氣我清楚，再說了，不管我跟她咋吵都跟你沒關係，你是個好孩子。”
“謝謝您包涵。”
遊逍回到院子裏，他爸眯著眼沉醉在黃昏絢麗的風光裏，他心裏很不是滋味，蹲下來問，“爸，吃烤紅薯嗎？”
“不吃！”
遊喜明說話吃力，每句話都像是加了感歎號，遊逍無法分辨他話裏有沒有其他情緒，心裏卻非常清楚，他爸最不喜歡白天呆屋裏看電視，隻要他和遊弋在家，都會把他推到院子裏坐著。
遊逍握了握他的大手掌，笑著說：“行，咱不吃，我去做飯。”
空心菜倒進油鍋裏滋滋啦啦的響，等炒軟了遊逍才聽到外麵他爸哈哈笑的聲音，從窗子伸頭出去見他爸輪椅旁蹲著的個人，手裏舉著個吱哇亂叫的橡膠鴨子，逗他爸笑的合不攏嘴。
遊逍喊道：“小明，你終於肯出山了？”
鄭黎回頭淺淺的笑不說話。
因為叫鄭黎，會讓人想起黎明，小時候倆小不點為了體現彼此是對方最好的朋友，就相互起了昵稱，一個叫小明一個叫小小，這一叫也二十多年了。
小時候遊逍和鄭黎都是小矮個，排座位穩坐第一排，本來說好的一起矮，遊逍高中時卻突然像吃了化肥，不由分說的猛竄個子，現在也有一米八多，隻留下鄭黎吭哧吭哧的使勁兒，最後勉強長到了175，他又瘦，穿著大大的白體恤，看起來像個少年。
鄭黎皮膚很白，有點男生女相的秀氣，小時候他是整條胡同的小天才，初中就進了神秘的天才少年班，高二時保送了著名學府的著名專業，最後卻還是退學了。
他在大二時突然迷上了修表，猶如一尾小魚不小心遊進了大海，一頭紮進去再也出不來，無論誰勸都不回頭。
遊逍也想勸他，當時鄭黎隻說了一句話他就什麽也說不出口了，鄭黎兩隻眼睛裏的光比天上星星還要亮，那種近乎瘋狂的癡迷讓遊逍心驚，他說小小你知道嗎？我覺得找到了自己的全世界。
事實證明天才無論到哪兒都不可能差，更何況是找到了畢生熱愛，現在鄭黎已經是業內很有名氣的修表師了，玩表的大部分都是些有錢人，鄭黎的收入也非常可觀。
但是沒見他的人，誰也想不到神秘的“鄭小明大師”是這個單純的少年樣子。
小時候很多人覺得鄭黎有自閉症，勸他爸帶他去醫院看看，他不愛說話也不愛出去玩，整天轉著他的大眼睛，悶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完全不像正常小孩。
隻有他最好也是唯一的好朋友遊逍知道，他並不是那樣，鄭黎天生有一種別人奢求不來的專注力，他一旦專注什麽事情，就會忘記全世界完全鑽進去，不研究到極限不罷休。
前段時間修一塊古董表，鄭黎在家閉關快一個月了，今天才終於完成出關。
“你在做什麽？”鄭黎趴窗台上往裏看。
遊逍蓋上鍋蓋讓菜悶一會兒，青菜煮的太爛並不好吃，他爸出車禍時掉了幾顆牙，後來想過植牙，醫生說身體不太好不建議做，現在吃飯不方便，做什麽都要煮的很爛才行。
“炒青菜，再煎個魚就行了。”遊逍又問他，“你吃飯沒？要不在這兒吃吧？”
鄭黎：“不了，我爸在家包餃子，你們少吃點，等下煮好了給你端兩盤。”
遊逍高興，“那可太好了。”
鄭黎爸是五星級酒店的麵點師，能吃上他做的飯相當有口福了。
洗了兩根黃瓜，兩人隔著窗子對著啃，遊逍問他，“你的活兒幹完了？”
“昨天就完了，我過來找你，見老二和欣姨在門口吵架就沒進來。”
遊逍聽他小心的語氣，笑道：“沒關係，他倆經常吵。”
暖橙色的夕陽光下，鄭黎胳膊上的皮膚白的晃人眼，遊逍建議道，“你也趁休息時間出門轉轉，別一天到晚關在屋裏。”
鄭黎挺聽話，點點頭，“那我明天推明叔去湖邊吧。”
遊逍無奈，“從咱們胡同到湖邊走路才二十分鍾，你這就算出門了？”
“不算嗎？” 鄭黎不懂就問。
遊逍徹底服了，不過這一點他倆半斤八兩，他自己除了上班也是不出門。
“你下周過生日，想去哪兒吃飯？”
鄭黎轉著大眼睛，像是剛才想起來，“下周嗎？去哪兒都行，要不還在院兒裏燒烤？”
他在外麵餐廳吃飯會有些緊張，去年生日時楊伊伊安排在院子裏自助燒烤，他特別喜歡。
遊逍說：“行，我跟伊伊說。”
他們幾個人中，楊伊伊最熱衷於聚會，無論是什麽活動她自然而然就成了組織者。
晚上安頓好他爸，先給王欣麗發微信問她下周能不能到家裏照顧他爸，她正兒八經的說要查查檔期，等了半個小時回過來說沒時間。遊逍又給他姑打電話，還沒撥號遊弋的電話先打過來，剛好在這個頁麵，手一滑，秒接了。
“哥！快來救我，我跟蹤咱媽的野男人被他反殺了！”
遊逍手一顫，又秒掛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的支持，好感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