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百廢待興的侯府

岑永貞等的消息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傳過來。

一大清早,陸管家跟小七帶著小斌的母親來到西跨院,這年輕婦人一進門就給岑永貞跪下,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快起來,這是要做什麽?”

岑永貞一見對方這做派心中便踏實了,趕緊上前扶起那年輕婦人。

“夫人救了我兒一條命,便是救了我全家的命,夫人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我祝月娥從今往後願為夫人當牛做馬……”

年輕婦人激動地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著又要繼續磕頭,岑永貞哭笑不得,隻得向站在一旁的管家跟小七求援,“你們倆也別幹站著了,快把人扶起來啊。”

兩人這才過來把祝月娥扶起來。

陸管家跟岑永貞說祝月娥想來西跨院伺候她,問岑永貞有什麽意見。

“孩子傷不是剛穩定住呢?這節骨眼上她來我這兒,誰照顧孩子呀?”

岑永貞想也不想地拒絕了,並對祝月娥道,“我這裏人手雖少,但也不急於一時,等孩子傷勢養好你再過來吧。”

祝月娥於是又千恩萬謝地跪下磕了幾個頭,等她離開,岑永貞這才有機會跟陸邵平坐下說話,兩人話題的重心說回了她昨日提的那三件事。

陸邵平先說了嫁妝,他道自古以來,嫁妝都歸出嫁的女子處置,沒有夫家占用的道理,叫岑永貞莫再提送出嫁妝一事。

至於第二件事,陸老管家也點了頭,說侯爺如今身子不好,時醒時不醒的,難為夫人有這心,每日裏過去看一眼便罷,上手伺候這種粗重活就不必了,最後說到經商,陸邵平多說了幾句,岑永貞這才知道原本侯府也是有不少產業的,由老定國候夫人一手打理,老夫人病故後,府內剩餘的人都沒有經商之才,這些年下來,隻有幾個鋪子勉力支撐,其餘的都轉賣掉了。

“夫人若是想做,盡管放開手去做。”

陸邵平猶豫了一下,終究將嶽白吩咐的話原樣說出來,“不止是夫人帶來的這些產業,侯爺早先就吩咐過,等夫人進門,連帶府中的產業賬務都一並要交到夫人手裏。”

聽到此處,岑永貞心中大石徹底放下,雖然聽陸邵平的意思要把侯府產業的爛攤子一並交過來,但她不怕呀,馴一頭羊也是馴,馴一群羊也一樣馴,放馬過來便是。

“好,既然是侯爺的吩咐,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岑永貞雙手交叉而握,嘴角輕揚,“勞煩管家等下把賬本與產業單子拿過來,待我梳理之後,若有什麽問題,還得勞您費心指導了。”

“夫人客氣了。”

陸邵平低下頭,“您是主人,我是屬下,談何指導,但凡能幫襯夫人一二,老朽絕無二話。”

等到陸管家離開去取賬本與單子,描金與識銀抽空端了朝食進來,岑永貞看向托盤:一碗米粥,一碟鹽水青豆,一碟麻油菘菜,一盤蔥油卷子。

“夫人,廚房裏除了這些個,隻剩一種雜麵窩頭,我便挑著精致些的給您端來了。”

描金膽子大些,見岑永貞神色不明,怕她多想便開口解釋,畢竟都在大戶人家待過,知道這朝食有多粗陋。

“嗯,放下吧。”

岑永貞點點頭,拿起筷子安靜吃卷子喝粥,原主縱使不受寵,在岑府裏也沒吃過這麽簡陋的早飯,而描金的話又排除了侯府專門磋磨她的可能,所以她現在很好奇。

定國候到底有多窮?

一頓飯吃完,陸管家拿來的賬本給了她答案。

不算那些放在庫裏不能碰的禦賜之物,定國候府裏隻剩了兩箱子老夫人的嫁妝,跟大錢三貫,紋銀二十八兩。

岑永貞:……

她想到了侯府窮,但沒想到侯府這麽窮!偌大的家業,是怎麽敗家才能把錢花得還剩這麽點兒的?連一百兩都沒有!?定國候每月的俸祿都有三百餘兩啊!

把總賬目丟一旁,岑永貞懷揣著對絕世敗家子的敬意打開分冊賬目,看了一會兒,眼底的訝異與好笑盡數斂起,心頭卻憑空籠上來一層凝重。

她原猜著,侯府窮困說不定是為了給定國候買藥所致,或者被人貪墨了,然而叫她想不到的是,分冊上一條條一件件記得清楚,侯府每月俸祿,全都散做數百份,分給了一些看名字與侯府毫不相幹的人。

但這隻是看起來而已,當所有的分冊看完,最下麵擺著一個藍皮小冊子,岑永貞將它翻開,發現這是本名冊,之前在賬目分冊裏出現過的名字,在這裏全都找得到,這本名冊的總目錄,叫做“陸家軍將士及其家眷名錄”。

陸家軍……

岑永貞恍神片刻,想到陸邵平姓陸,而她那個至今未曾謀麵的病秧子夫君,也姓陸,名叫陸韶白。

**

定國候府東跨院中,幾名頑童正在追逐打鬧,陸邵平快步走進來,見狀嗬斥幾句,那些孩子趕忙縮著肩膀跑走。

“這些皮小子整天往你院子裏鑽,你也不管管。”

陸邵平走進左手邊第一間屋子,嶽白正坐在桌前皺著眉看信。

“叫他們鬧就是。”

見陸邵平進來,嶽白把手裏的信丟到桌上,“耳邊習慣有動靜了,太靜了心裏不踏實。”七八中文首發www.7*8zw.com m.7*8zw.com

“你啊……”

陸邵平搖頭歎氣,見嶽白跟前兒擺著壺茶,探手一摸,冰涼。

於是又歎了口氣。

“韶白,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為何突然要將賬本跟產業單子交給……夫人?”

嶽白、或者說陸韶白低笑一聲,“為何不給,她可是名正言順娶進來的侯府夫人。”

“可她是那位做主抬進來的,如何信得過啊。”

陸邵平交握著手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原本探回來的消息,這岑二小姐‘生性懦弱、胸無點墨,唯擅女紅’,可你看她進府這二日,哪點像懦弱的樣子。”

“就是這樣才有趣不是嗎?”

陸韶白笑道,目光投向被他擱置與桌上的信,“二爺爺,直覺告訴我這個女人身上有秘密,她來咱們侯府,自然不是真心嫁人,隻是她背後站的人究竟是不是那位,還不能急著下結論。”

“那豈不是更不該給她管賬?”七八中文天才一秒記住ωωω.78zω.còмм.⒎8zщ.cóм

陸邵平捋了捋胡子,眉心川字紋愈發緊湊,“其實賬目還在其次,關鍵是那份名單……”

“那份名單不是秘密。”

陸韶白用右手拇指摩挲著食指第二節 上一處不太起眼的小疤痕,“從來就不是秘密,他們若真要查,藏是藏不住的,但我陸家軍行得正坐得直,哪一個名字拎出來都是俯仰無愧的漢子,隻知道名字又能如何。”

“唉……”

陸邵平沉默片刻,長歎一聲轉移開話題,“先不提這個了,夫人說的要見你一事,你到時要如何應付?我看她可不像那好糊弄的。”

“不放餌,魚怎會上鉤。”

陸韶白伸手把信取回來,對折幾次,手指間用力,那封信轉瞬間化作齏粉,“我正想讓她看出點兒不對勁來,才好順藤摸瓜。”

**

西跨院內,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認定“心思叵測”的岑永貞翻看完所有的冊子,抬手擠了擠眉心。

這兜頭罩過來的已經不是一團亂麻,而是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了。

她從未想到,原來定國候府不單是一個侯爺居住的地方,還是一群府兵與家眷共同居住的地方——冊子上有記載,除固定份額的府兵之外,但凡沙場陣亡的陸家軍,其家眷有亡故、改嫁、多病等情況的,孩子一律收進府中教養,難怪之前她看見的三個孩子既住在侯府又衣著破舊,原來是陸家軍的子嗣。

除了這些信息,她還發現了一些特別的東西,其一,朱筆小批,在賬冊裏時常會出現一個人的批語,內容雜七雜八大多是瑣事,諸如“趙家的凳子全爛了,記得讓小七給他打個新的”、“宮磊病重,下月多給他家些東西,別拿錢,他不肯收”這類的,後麵還綴著日期,雖然內容瑣碎,但字跡鐵畫銀鉤、遒勁有力,想來是陸韶白所寫。

所以這位侯爺,不光有一副天真的菩薩心腸,性格還特別像老媽子?

岑永貞挑眉,覺得自己有點想象無能。

其二是一枚特殊印記,初見印記是在總賬中間一頁,藏在裝訂的縫隙中,很不打眼,但還是被岑永貞看見了,等到在分冊裏又看見五六次後,岑永貞對這個印記留了心,沾茶水在桌上謄寫了一遍,發現這印記裏寫著“清江映月”四個古篆體小字。

總而言之,在看完賬冊之後,她對定國候府的印象除了“古裏古怪”、“貧窮的顯貴”之外,又多出一個“無能的慈善專家”來。

為何說他們無能呢,因為縱觀這麽多本賬冊,可以確定侯府多年來對陸家軍以及家眷的照顧一直維持在“授人以魚”的狀態,從來就沒朝“授人以漁”的境界努力過,升米恩鬥米仇的道理這些人居然都想不明白嗎?

岑永貞把賬冊按順序摞回去,心裏頭已經有了十分清晰的下一步計劃。

先跟定國候陸韶白見一麵,然後外出實地考察一圈,既考察名冊上記錄著的那些人,同時也要考察三方匯聚一處的鋪子。

“百廢待興,任重而道遠啊。”

岑永貞語氣頗為感慨,眼底卻閃著異常興奮期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