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之後的二三事

1嫁給我

五年後。

初秋,銀杏葉開始褪去穿了一夏的綠裳,換成片片金黃。

位於明霞山的閑雲小築內,識銀跟描金抱著各自的賬冊,正一邊閑聊著一邊穿過搭在荷池上的回廊。

“賴叔上周剛自賀馳州回來,聽他說張潤之又出發了,這次要往更西邊兒去,說不定能到達之前他說過的蘇荷國。”

描金眉飛色舞道,“我看過他畫的西域諸國地圖,還有那邊買來的書,文字跟風土人情都與大梁截然不同,從前夫人說這人間很大,我那時覺得人間大抵不過是大梁那麽大,如今再回頭想想,當年的自己真是蠢得可笑。”

“誰還沒有個當年呢?”

識銀笑著垂下眼,“我現在還記得剛被買進府的那天呢。”

“剛進府那天我也記得。”

描金抬手捋了下耳側的碎發,“那時候我剛被發賣,心裏正擔心新主子不好伺候呢,一晃兒都過去好些年了,真跟做夢似的——對了,說起來,還不知什麽時候能喝上你的喜酒?”

她衝識銀挑了挑眉。

“就愛取笑我。”

識銀衝描金嗔了一眼,而後笑著歎氣道,“你說的這事兒哪是我做得了主的,就算要成親,也得有兩個人才行。”

自陸韶白請辭後,小七曹延平就成了玄虎軍的第三任大統領,前些日子據說東海不消停,皇上一道聖旨,他便領著兵去了,到這會兒還沒回來呢。

閑暇之時,她也想過成親的事兒,這兩年,連岑永貞都明裏暗裏跟她問過幾次,可問題不是她不想,是曹小七那家夥私底下從沒跟她開過這個口。

難不成婚姻大事,還要她主動提出來不成?

識銀堵著一口氣,心道曹小七都不著急,她比曹小七還小,更不著急。

“描金姨姨!識銀姨姨!”

剛轉過一道彎,一個穿著淡銀紅色薄紗長裙的小姑娘就撲了過來,這小姑娘不是別個,正是陸家千嬌百寵的大小姐陸鳳卿。

“誒喲我的小祖宗。”

識銀走在前麵,見狀趕緊把賬冊摞到描金手裏,彎腰接住衝來的小妮子,“你怎麽自己跑出來了?”

“她就是個猴兒。”

岑永貞帶笑的聲音自另一頭傳來,“哪是自己跑的,我正領著她遛彎呢,她耳朵好使,遠遠聽見你們的聲音就跟撒了歡的狗一樣,拽都拽不住了。”

“夫人……”

識銀跟描金都無奈低笑,哪有這麽損自個兒閨女的。

“這小妮兒平日裏都是她爹在管教,半點兒不聽我的話。”

做男裝打扮的岑永貞出現在回廊盡頭,一邊吐槽著自家閨女一邊走到兩人跟前兒,見陸鳳卿賴在識銀身上不肯下來,她伸手拍拍女兒的小屁、股,“賴皮妮兒。”

“哼,臭娘親!”

小姑娘小嘴兒立刻噘得能掛油瓶。

“臭壯實。”

岑永貞惡劣地拿小姑娘最不喜歡的小名來逗她。

“臭娘親臭娘親!”

陸鳳卿在識銀懷裏蹬著腿兒喊,把識銀帶得都有些站不穩。

一雙大手斜地裏伸來,將小姑娘撈走抱進自己懷中。

“爹爹!”

小姑娘總算見了靠山,立馬往陸韶白懷裏鑽,撒嬌過程中還不忘了告狀,“娘欺負我!”

“是嗎?”

陸韶白看向岑永貞,一雙桃花眼笑得彎起來,語氣十分寵溺,“乖,閨女不生氣,一會兒我把你娘的零嘴偷偷拿過來咱們分著吃。”

小姑娘趕緊捂住陸韶白的嘴,壓低聲音一本正經道,“爹爹別說得太大聲,叫娘聽見不得了!她會揍人的,你又打不過她!”

在場眾人登時被這童言童語給逗得捧腹大笑。

“你們慢慢聊吧,我帶鳳卿出去遛一圈。”

陸韶白將陸鳳卿架到自己脖子上這般說著,但他在經過岑永貞身邊兒時偷偷握了下她的手,“一會兒到飯點兒,我直接叫他們把飯擺到荷風亭裏去,對了,別忘了你在小廚房燉的湯。”

岑永貞愛在荷風亭裏跟描金識銀談生意上的事兒,所以他才會這麽囑咐,不過後麵加的那句……

眸光一閃,岑永貞丟給陸韶白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隻用了短短幾年,岑永貞的生意規模就從大梁朝擴大到周邊諸國,按照從前那個時空的劃分習慣,大致已經覆蓋了東南亞到西歐,描金跟識銀也不再是以前隻分管一個州一座城的商業,而是以業務範圍來劃分,雜貨與酒樓茶館歸描金,絲綢布料與糧食則劃分給識銀,對外出口的部分則是張潤之與古麗達娜負責。

早些時候,負責帶領商隊外出的是古麗達娜,三年前她跟賀陽成親,這活兒就落到了張潤之頭上,岑永貞本來還擔心張潤之跑對外商路有些吃力,沒想到人家幹得如魚得水,甚至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勢頭。

“等到東邊戰事一平,下一步,我們就可以組織船隊出海了。”

聊著聊著,岑永貞便提到了這頭,話音剛落,描金就拿眼去瞧識銀。

而識銀,果然在聽見“東邊”二字後恍了恍神。

“可誰知道東邊兒的戰事什麽時候平呢……”

識銀嘴角的笑隱下去,情不自禁歎了口氣。

岑永貞的嘴角揚了揚,又飛快地壓下,“唉,你看看我,就不該提這個事兒,描金,你跟我去後麵倉庫裏點一點新到的山貨,等會兒走的時候直接將盤好的冊子帶走,識銀,你幫我去小廚房看看,今早我叫人在那邊兒燉了一盅湯,你看看好了沒。”

“誒。”

識銀不疑有他,站起來就衝小廚房在的院子走去。

閑雲小築的小廚房並不在住院內,而是單獨設在一個小偏院中,識銀雖然不住在這兒,但每月都要來的,所以也不用別人帶路,一個人輕車熟路拐上了通往小廚房的綠竹小道。

結果剛走了沒幾步,就見一個高高壯壯的青年迎麵跑來,對方還衝她打招呼,“識銀姐!”

“……”

識銀盯著他看了片刻,“二虎子?”

“誒!”

對方響亮地應了一聲。

沒認錯。

識銀心裏鬆了口氣,男孩子要長起來那是太快了,在她的記憶中二虎子還是那個吃飯永遠要添兩碗的半大小子呢,結果現實中的他已經成了壯漢。

但是不對啊,二虎子不是跟著玄虎軍一道兒去了東邊?怎麽又出現在這兒?

“你們仗打完了?”

識銀脫口問道。

“嗯,打完啦。”

二虎子憨厚一笑,“七哥帶著我們打了個大勝仗呢!”

七哥……

識銀覺得自己心跳慢慢開始加速,“那他……他人呢?”

二虎子一愣,眨了眨眼。

“他沒回來?”

識銀追問。

二虎子又眨了眨眼,“七哥……不是就在你後麵嗎?”

識銀聞言一怔,猛地扭過頭去——在她身後,一地竹林斑駁光影中,的的確確站著一個男人。

男人身量高挑,臉上早不見了幾年前的少年稚氣,隻眉眼一如當年,俊美中帶著一絲難掩的桀驁。

識銀留意到他瘦削的臉頰上有道新添的傷口,不深,已經結了痂。

“識銀姐姐找我呢?”

曹延平歪著頭衝識銀一樂,露著尖的虎牙柔和了他身上淩厲的氣勢,身上瞬間重疊了當年那個圓臉愛笑的少年人影子。

識銀麵頰一紅。

曹延平上前一步,將識銀抱入懷中。

“別,還有人呢……”

識銀忙著掙脫,然而並未成功。七八中文首發www.7*8zw.com m.7*8zw.com

“二虎子早跑了。”

曹延平嗅著識銀鬢邊的發香笑道,“別看他長得五大三粗的,可有眼力價了——別動,再叫我抱會兒,百多天沒見,可想死我了。”

識銀猶豫一下,最終還是放棄了掙紮。

“這次東征,除了打倭寇,我還辦了件事兒。”

曹延平摟著識銀低聲道,“我去了趟明州府林家村。”

識銀一愣,一下子站直了身子,“你去林家村做什麽?”

明州府林家村,是識銀的老家,當年她父母雙亡,而她是家中獨女,叔嬸起了吃絕戶的心,便把她發賣給人牙子,因為這個緣故,縱使岑永貞早早把身契還給她與描金,也給她們改了身份,可她從來沒想過回老家去看看。

“我去給你爹娘遷墳掃墓,順便告訴他們我想娶他們的女兒。”

曹延平低頭望著識銀,眼底盛滿溫柔的笑意,“繪秋,這是你原來的名字吧?”

識銀眼眶一熱。

是的,她本來的名字叫林繪秋。

“繪秋,嫁給我可好?”

曹延平問道。

“……好。”

識銀抬手捂住臉,不想叫曹小七看到自己淚流滿麵的樣子。

“娘,識銀姨姨怎麽哭了?”

陸鳳卿小姑娘趴在雕花廊窗上,一邊津津有味地看熱鬧一邊希望自家娘親解惑。

“因為她太高興了。”

岑永貞小小聲地回答道,並衝自家女兒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2不是係統,是願你平安

龍飛科技今日上市,公司的董事長兼創始人岑永明在召開的記者會上回答了諸多提問,當他拿著手中鋼筆輕敲兩下麵前的記事本時,主持人立刻會意,“好的,因為時間有限,接下來隻有一個問題的時間了,請興發科技之聲的記者提問。”

“岑董事長你好!”

興發科技之聲的記者是個戴著眼鏡的青年男子,他站起來開始提問,“我是龍飛科技的老玩家,我還記得五年前龍飛科技開發的第一款遊戲,是一款叫做‘明月影’的手遊,當中的商業係統特別完善,我玩過那款遊戲,雖然遊戲在一年後停止運營但我對遊戲內的許多新穎玩法記憶猶新,但我聽說那款遊戲停運後服務器一直還在運轉,我想問一下,貴公司是否有開發‘明月影’續作的打算?”

明月影……

岑永明沒想到時至今日還有人記得這個遊戲,他怔忡片刻,才對著話筒道,“我司暫時沒有開發明月影續作的打算,謝謝你這麽久以來的支持。”

從發布會現場出來後,他坐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款式很老舊的手機。

雖然老舊,但手機還可以用,甚至性能還保持得不錯。

這是他姐姐岑永貞的手機。

車禍發生後,這手機作為遺物被送回家中,後來的某天,他意外發現手機上一直還在運行著自己開發的遊戲。

不止是運行,他給姐姐開的賬號甚至還一直在進行著貿易活動。

發現這一點後,岑永明思來想去,結束了遊戲對外運營,但服務器一直自費保留著,而他則開始完善姐姐的賬號功能。

最開始,他給進貨係統編寫添加了進貨意願,結果下一次進貨,意願欄真的填上了內容。

這賬號是有人在玩的!

盡管這很不可思議,但岑永明原意相信這是個奇跡。

說不定……姐姐沒有死,而是活到了自己編寫的遊戲中呢?

盡管有著這樣的懷疑,但岑永明注定得不到任何印證,唯一支撐著他堅持把明月影運行下去的,隻有那個在持續不斷運作的遊戲賬號而已。

3新的故事上

陸韶白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秋日午後走的,那時他坐在庭院的銀杏樹下小憩,這一睡就再沒起身。

岑永貞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她撫摸著愛人鬢邊的白發,卻再也不能從他眼睛裏看到自己同樣滿頭白發的身影。

兒女孫輩們都很擔心她,怕她崩潰,但岑永貞卻很平靜。

自從嫁給陸韶白,生死關頭都經曆了多次,兩人能攜手一生最後安享晚年,已經是最好不過了。

她叫人抬出早就備好的棺槨,冷靜地處理著喪事。

守靈夜當天,身為長女的陸鳳卿頂著一雙哭腫了的眼跪在棺槨前,忽然一陣風吹過,她感覺到有人在摸她的腦袋。

抬頭看去,卻是最疼愛她的爹爹,隻是這爹爹劍眉星目長身玉立,怎麽看起來這般年輕?

“爹爹?”

陸鳳卿輕聲喚道。

“壯實,以後這個家就看你了。”

陸韶白笑道,“你二弟莽撞,三妹天真,你是當姐姐的,日後照拂著他們些,還有,你女兒困得不成,別叫她跪在這兒了,回去睡吧,一個形式而已,別因為死了的,再勞累到活著的人。”

“爹爹……”

陸鳳卿又哭起來,她想起來了,她的爹爹已經去世了。

“別哭了,哭起來醜死。”

娘親的聲音突然自一旁傳來,陸鳳卿回頭看去,看見了同樣青春靚麗的娘親,穿著一身紅色嫁衣自室內款款走出。

“娘?”

陸鳳卿不敢置信地喊了一聲。

“賴皮妮兒。”

岑永貞笑著伸手掐了掐陸鳳卿的臉頰,“不必哭,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跟你爹爹逍遙去了,你們要好好的。”

說完,她看向陸韶白,兩人相視一笑,攜手走遠。

陸鳳卿一個激靈,眼前景象盡數散去。

長夜寂寂,靈堂戚戚,而她六歲的小女兒正跪在一旁,小腦殼兒一點一點,宛如小雞啄米。

陸鳳卿慢慢起身,走向母親暫時歇息的房間查看。

她發現自己的母親不知從哪兒翻出了當年的嫁衣,披蓋在身上沉沉睡著,隻是胸口沒有任何起伏。

4新的故事下

岑永貞的確不怕死,算上幾次差點兒沒命的,她已經死習慣了。

所以這一次她很平靜,在感受到死亡來臨之際,她唯一做的準備就是翻出當年的嫁衣披蓋在身上。

願以嫁衣為紅線,來世再結白首緣。

比黑夜更黑的黑暗降臨了,岑永貞安然睡去,但她隻小憩了片刻,就被一陣刺耳的刹車聲猛然驚醒。

醒來時,後背劇痛不已,眼前金星亂冒,半天出不來正常的畫麵。

漸漸的,有聲音在耳畔響起,那個異常熟悉的聲音在不斷重複著——“姑娘你沒事兒吧?你還好嗎?能聽見我說話嗎?”

韶……韶白……

岑永貞努力睜開眼,果然陸韶白的臉映入了眼簾,她盯著對方看了片刻,忽然笑起來。

她一定是太想陸韶白了,所以死了還會做這樣一個怪夢,夢見陸韶白一身幹練的警、服,還摟著她不斷說話。

“頭兒,這姑娘是不是剛叫車撞腦子了?”

陸韶白組裏的一個小夥子開口說道,“怎麽一睜眼就衝你笑。”

“你懂什麽,那是因為咱們頭兒太帥了。”

另一個小夥子說道。

“救護車叫了沒?”

陸韶白擰著眉毛沒接茬。

他們組跟的案子剛剛告破,先前正在附近吃夜宵慶祝,結果附近發生車禍,他趕過來後從車頭下方救出一個女子,本來女子渾身血淋淋的看起來不成了,忽然一口氣兒緩過來,似乎又有了希望。

“叫了叫了,一會兒就到。”

先前開口的人回答道。

“姑娘,能聽清我的話嗎?”

陸韶白繼續問懷中女子,因為不清楚對方傷勢如何,怕造成二次傷害,他維持著將人抱出來的姿勢沒敢亂動,“你的個人信息能跟我說一下嗎?還有你家人的聯係方式……”

“頭兒,這姑娘叫岑永貞。”

一個小夥子找到了岑永貞的包,從裏麵翻出她的駕駛證,“看,跟駕照上照片一致,就是她。”

岑永貞?

聽見這個名字的瞬間,陸韶白呼吸一滯,目光立刻鎖定到懷中女子的身上。

夜風吹過,一片落葉打著旋兒落下,與夜色一同見證著一段新故事的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