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喂我

脊背上躥起一陣戰栗, 麻繩摩挲般的癢意從喉間一直漫溢到胸腔。

薄朔雪用力咽了咽口水,喉結艱難地滾動了幾下。

這與給小貓小狗喂食被舔到的感覺完全不同。

觸碰到他指尖的可是眼前的長公主,同他一樣是活生生的人, 臉頰秀美,烏發柔順, 舌尖粉嫩……

薄朔雪猛地一顫, 險些把自己舌頭給咬了,趕緊掐斷念頭。

薄朔雪趕緊收回手,一時有些口幹舌燥, 不知說什麽好。

他拿著青棗喂過去的時候就隱隱有預感, 這樣近的距離, 搞不好要碰到。

結果, 是真的碰到了,而且不僅僅是碰到嘴唇。

薄朔雪耳根發燙,被太陽一照,透著光一片通紅。

被舔過的指尖懸在一邊,不敢亂動,生怕稍微一碰,就再回憶起那種觸感。

長公主定然是不小心的。

她那樣愛潔, 怎麽可能願意去舔別人的指頭。說不定, 長公主根本沒察覺到自己做了什麽。

鬱燈泠將那半顆果肉含在嘴裏半晌, 才終於咽了下去。

她仰頭看著薄朔雪,依舊麵無表情, 但雙眸之中卻流動著異樣的光彩,像是暗夜中的一道光虹。

“的確很甜。”

她評價道。

薄朔雪第一回 聽到她稱讚食物, 不由得振奮了精神。

果然長公主並未察覺, 隻是一心在品評青棗, 他自然也不能表現出異樣。

否則,若是讓長公主知道自己舔到了別人的指尖,說不定又要覺得惡心。

薄朔雪深吸一口氣,假裝無事發生,耳朵紅紅地壓下思緒,又從碗裏拿起一顆遞過去。

“自然是甜的。”他聲音有些緊繃,“臣當然不會騙殿……”

薄朔雪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被誰掐滅在了喉嚨裏。

因為鬱燈泠又靠了過來,低頭靠向他的指尖,毫無芥蒂的模樣。

薄朔雪莫名心虛,手指悄悄往後挪了一些,盡量不幹擾到長公主。

這一個小小的動作似乎被長公主察覺了,她握住薄朔雪的手腕不讓他亂動,然後含住他的指尖,仔仔細細地包饒著舔了幾遍,才鬆開力道,將果子取走。

青棗被咬碎的清脆聲音落下,鬱燈泠又點評了一次。

“甜。”

……難道不是在稱讚青棗。

一直都是在稱讚他?

薄朔雪呼吸急促紊亂,腦海中像是點燃了火炮一般,轟隆隆嗡嗡作響。

長公主不是故意的。

長公主隻是在吃果子而已。

諸如此類薄朔雪自作多情為長公主找出來的借口,此刻又全都被他自己腦海裏的火炮炸飛了。

她就是故意的!

她吃的是果子嗎,分明是……

薄朔雪憋得臉色通紅,再也無法冷靜自持,喉嚨裏吭吭兩聲,盡量憋住了慌亂的情緒,對鬱燈泠訓誡道:“殿下須得自重,不能如此、行為輕薄!”

他語氣鏗鏘,但,他若是指望著鬱燈泠能有什麽道德感,就大錯特錯了。

鬱燈泠聽了指責,不以為恥,反而理所當然、比薄朔雪更加凶狠地抬目望去:“哦?如何叫做輕薄。”

薄朔雪支吾一陣,手胡亂甩了幾下:“你,你一句話也不說,就突然,我的手指……”

薄朔雪說不下去了。

他這輩子沒碰到過這樣的事。

鬱燈泠點點頭,表示明白。

“那下次我提前跟你說一聲。”

是這個問題嗎?薄朔雪驚怔瞪大眼:“提前說也不行!”

鬱燈泠眯眼瞧著他,神色漸漸有了些不耐煩。

她抓了抓耳朵,嫌棄薄朔雪說話太大聲。

“你說不行是不行,還是我說不行才是不行?”

長公主用一句冷酷簡單的問句,提醒著薄朔雪,這個燈宵宮究竟是誰在做主。

薄朔雪深深呼吸一口,理智告訴他,此時再跟長公主頂嘴,一定會徹底讓對方惱怒。

他不再做口舌之爭,開始回想自己的目的。

他想要長公主覺得歡喜,察覺到活著的樂趣和意義,產生一些世俗的欲望,而不是成日像一幅隨時會消散的畫一般。

隻是他沒想到,他千辛萬苦,試圖激發長公主的口腹之欲、權勢之欲,長公主都不屑一顧。

長公主唯一保有的,居然是色/欲!

……其實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人的七情六欲,並不能說哪一種欲望比別的欲望高貴,自然也就沒有誰比別的欲望輕賤。他不應該如此狹隘,應當尊重色/欲,就像尊重食欲一個道理。

既然這件事等同於食欲,他就不應該有羞恥心,應該坦然待之,而不是這樣扭扭捏捏。

他又重新深呼吸了一口,感覺自己全身燥熱的火焰逐漸平息下來。

他理智而又克製地想到,既然如今,長公主隻對這檔子事……不是,這一種事,有興趣,他就不應該急著去否認、去打擊。

他應該像保護寒冬裏的火種一般,保護長公主心中的這一點人欲。

想完這些,薄朔雪何止是平靜下來,簡直已經將自己教化成了佛像前的一隻木魚。

看淡紅塵,無牽無掛,笑對人間。

他看著長公主,雖然有些艱難,但依舊對她扯起一個堪稱溫和的笑容。

“是,殿下說得對。自然是殿下說了算。”

這下,倒是搞得鬱燈泠怔了怔。

她看著薄朔雪微笑的模樣,甚至覺得有幾分嚇人。

他沒事吧?

其實她隻是想堵住薄朔雪的嘴才胡說八道,根本沒想到薄朔雪會讚同。

而且他那一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以身飼鷹模樣,仿佛突然之間立地成佛了一般。

鬱燈泠莫名背後發毛,打了個寒顫。

至少她現在確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薄朔雪送來的吃食,是不同的,是能嚐出滋味的。

雖然不知為何會如此,但於鬱燈泠而言,終究是有些東西,與往日枯燥的生活有了些不同。

倒也說不上期待,但是,當四周原本全都是黑暗時,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道虹光,視線自然而然便會不自覺地聚集其上,也會不自覺地多看一會兒。

這種關注和在意,並不是出於喜歡或者好奇,而是因為她求生的本能還沒有完全死透罷了。

鬱燈泠從不擅長思考自己的情緒,自然也就剖析不出這些原因。

她隻是順應本能,蠻橫而草率地下了一個決定:從此以後,要改變一些薄朔雪陪膳的方式。

此時的薄朔雪還全然不知。

直到午膳送上來,薄朔雪發現,他的那張小方桌被換了位置。

原先,他是坐在長公主對麵的,方便長公主一邊觀賞他一邊用膳。

可現在,他的小方桌被擺到了長公主旁邊去。

長公主一伸手,便能碰到他的距離。

薄朔雪喉頭滾動,心中已覺出不妙。

他腳步不動,指著方桌問:“為何換位置。”

宮女低著頭,恭謹答道:“是殿下的吩咐。”

糟糕。不妙,大不妙。

薄朔雪後脊又開始躥上一陣陣的癢意,即便他還不知道,長公主的意圖究竟是什麽。

過了沒多久,長公主回了屋裏。

看見薄朔雪,她依舊臉色淡淡,仿佛並沒有在盤算什麽,如同往常一般側臥在榻上,懨懨地看著眼前的食盒。

“殿下,侯爺,請用膳。”小太監合手行禮。

一切與往常一致,似乎,並沒有什麽危險。

薄朔雪深吸一口氣,試探著拿起了木筷,伸向麵前的碗中。

鬱燈泠卻忽然開口了。

“慢著。”

“?”薄朔雪投過去疑惑的眼神。

鬱燈泠垂著眼睫,示意:“吃這裏的。”

她指的,是她麵前食盒裏的食物。

自己的東西自己吃。薄朔雪想要拒絕,但還沒開口,就被鬱燈泠堅決而冷酷的一個字給打斷。

“吃。”

要順著她,要順著她。

薄朔雪在心中勸說自己幾回,決定不在這等小事上麵計較。

或許,長公主隻是厭食症又發作,要他展示一番美味罷了。

薄朔雪夾起一根豆角,嚼了幾下,接著轉頭對長公主說:“嗯,真好吃!”

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有表演的成分。

說完這句,薄朔雪就收起筷子,放回了自己碗裏。

鬱燈泠卻又開口了。

“喂我。”

因著青棗的經曆,薄朔雪現在一聽到這兩個字,就背脊發麻。

他頓了又頓,不確定地回頭問:“是……用筷子喂?”

鬱燈泠的黑眼珠一眨不眨地瞅著他,仿佛在反問,不然呢?

薄朔雪用力咽了口口水。

長公主的長相太唬人了,無論做什麽,說什麽,都是一臉坦然。

他現在有時候真有些分不清楚,究竟是他想太多了,還是長公主看似平常的神情下,的的確確藏著不平常的心思。

薄朔雪換了隻手,拿起長公主麵前的筷子,要去夾那豆角,卻又一次被阻止。

“不對。”

鬱燈泠盯著他的手:“不用這雙。”

薄朔雪一怔。

桌上隻有兩套餐具,若不用長公主的,那便是……用他的?

可是,他分明已經用過了。

長公主如此愛潔,雖然對他向來例外,但,已經例外到了這種地步?

薄朔雪一時驚訝至極,忘了做出反應。

鬱燈泠將他的遲疑當做拒絕,直接叫了宮女進來,將她麵前的碗筷收走。

這下,薄朔雪隻剩他自己的筷子可以用,再也拒絕不了。

鬱燈泠盯著薄朔雪的眸光,固執到有些灼熱。

她想吃薄朔雪嚐過的食物,想喝薄朔雪喝過的水,想用薄朔雪用過的餐具,這樣強烈的念頭,甚至淩駕於她頑固的潔癖之上。

隻因為,混沌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彎虹光,在用靜寂的聲音告訴她、提醒她、要求她,去跟著薄朔雪,去踩他踩過的腳印,走他走過的路。

因為那是安全的所在。

作者有話說:

開始感覺到一點點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