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張秀梅突然昏迷,洛漁毫無防備,人在大哀大痛之下,情緒波動劇烈,受到衝擊身體無法承受。在原身的記憶裏,她阿媽阿爸的感情非常好,好到村裏所有人都羨慕。張秀梅失去了摯愛之人,身體已經病重到經不起丁點打擊。原本心裏一直抱著對方隻是失蹤這樣僥幸的想法,有點期盼,人還能堅持下來。當旁人在她麵前坦白說起,打碎她的僥幸,本就虛弱破敗的身體自然扛不住這樣的打擊。
麵對這樣的情況,哪怕是洛漁這種麵過聖也參加過宮廷盛宴,見過無數大場麵的人,手都開始顫抖。一股巨大的恐慌還有哀痛攏上心頭,她知道,這不是她的情緒,是原身的。
好在周圍有幾戶鄰居,聽到動靜就趕緊出來幫忙了,洛漁拜托鄰居嬸子幫忙照顧下洛海和洛淼,自己跟著抬人的阿叔們匆匆將人送到村裏的衛生所。
衛生所條件簡陋,隻能治點感冒這樣的小病,那裹著大棉襖的大夫掀開張秀梅的眼睛看了看,就讓她送到城裏去。
這樣一路過來,村裏人幾乎都知道張秀梅情況不好,眼看著隻有洛漁一個瘦不拉幾的小姑娘跟著自己阿媽,沒有一個人不說可憐的。
村裏人熱心,見洛漁一個人跟著,就趕緊叫了村裏有摩托車的人騎摩托車,把暈過去的張秀梅綁在身後,洛漁則坐在最後麵抱著張秀梅一同跟去醫院。
春日的風料峭刺骨,洛漁身上穿的不算厚,摩托車開得快的時候風吹得她臉上刺疼,眼睛都睜不開。
她一手扣在後麵的杠子上,一手緊緊的抱著人事不知的張秀梅。洛漁嘴唇輕輕抿著,迎著風看向歪著頭嘴唇泛青的張秀梅。她剛剛摸了張秀梅的脈搏,很輕很輕,若不是還有一點,她都要懷疑張秀梅是不是已經死了。
但,她確實快要死了,已經死過一次的洛漁無比清楚。
摩托車一路突突突的開進了城裏,洛漁沒精力去看城裏陌生的熱鬧繁華的場麵,摩托車還沒挺穩,就往下一跳。
醫院門口人很多,幾乎都苦著一張臉行色匆匆,台階上坐著好些衣衫襤褸的人,還有一對母子,母親抱著兒子跪在門口,額頭上綁著白色布條。年幼的兒子眼神懵懂,看見跑回來的洛漁還咧嘴笑了一下。
這樣的場景醫院的人也見怪不怪,來去的人都像是看不到一般。
洛漁撇開視線,三步並作兩步往裏麵衝,裏麵有幾個人要出來,她避讓不急,直接撞到了中間的人。
那是個高個男人,原以為她應該是被撞倒的那個,哪知道對方一個趔趄,腿軟似的往後倒去。他身後跟著的幾個男人七手八腳的去接。
“宮先生,您怎麽樣啊?”
“宮先生,小心點,慢慢起來。”
那幾個男人像捧著什麽珍貴的古董似的,小心翼翼的扶起那個男人,其中一個收回手瞪著洛漁,氣急敗壞的吼。
“你這小丫頭怎麽毛毛躁躁的?走路都不仔細看?把人撞壞了怎麽辦?”
洛漁確實沒仔細看,這會才注意到麵前這群人看起來就非同一般,穿著雖然低調,可身上的氣勢是騙不了人的。除了中間那個被圍著的高個男人,旁邊幾個就好像皇上的禦林軍,身上隱約透出不可侵犯的氣息。隻一瞬,她迅速的低頭躬身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阿媽昏迷了得趕緊叫醫生救人,非常對不起。”
她一個小姑娘,瘦瘦小小的不怎麽起眼,確實是急急忙忙的跑進來,這裏是醫院,不是什麽大病也不會到這來,聽她說她阿媽昏迷了,發作的那個男人也不好太計較。
他們不說話,洛漁也不想再耽誤時間,抓緊繞過這些人往裏麵跑。路過這群人的時候不經意的往裏瞥了一眼,透過縫隙隻看到一隻瘦得隻剩皮的手抬起,手掌薄如紙片,手指纖細如針,不像是人的手,更像是一根油盡燈枯的樹藤,沒有一丁點的生氣。
她收回視線將這些拋之腦後,看見前麵有個穿白褂子的大夫,她趕緊衝上去拉住人。
“救命,我阿媽快不行了,大夫求您救命。”很快醫院四處衝出來幾個人,跟在洛漁身後往外麵跑。
騎摩托車送他們過來的張大山正在解開身上的繩子,還沒完全解開,旁邊就伸過來幾雙手七手八腳的將繩子扯開了。
他扶著摩托車,著急的回頭喊,“醫生,你們快救人。”
洛漁站在一旁幫不上忙,隻能緊張的蹲在一旁,看著這幾位醫生將張秀梅扶著平躺在地上,其中一個跪在地上一手按在張秀梅的脖頸處,一邊頭貼著張秀梅胸口認真的聽著。
“快快快,我先做心肺複蘇,去準備擔架搶救。”
那人說完了依然跪在地上,隻是雙手疊扣在張秀梅胸口中間,一上一下用力往下按壓。
洛漁咬著下唇,她不懂這是什麽救人的方式,隻是眼睜睜看著張秀梅那張本就沒有血色臉透出了詭異的蒼白,原本隻是青色的嘴唇已經發紫了,並且顏色還在加深,在往紫黑色遞進。
她右手輕動,旁人都沒注意到的時候,她的指尖捏了一顆小水珠。
而洛漁原本被吹得發紅的麵皮透出了慘白的顏色,嘴唇也迅速的幹裂,唇角滲出絲絲血跡。
水珠一天隻能出兩顆,今天的已經用完了。手上這一顆,是她硬生生用自身能量交換逼出來的。
洛漁不是什麽天生的大好人,在宮中生活多年更知道什麽叫明哲保身。可這不是宮裏了,她占了張秀梅女兒的身體,重新活了一次,還答應了原身要照顧好她的家人。原本屬於原身的責任交到了她身上,她得把這份責任擔起來。無論如何,張秀梅不能就這麽死了。
一顆水珠的效用或許不大,但……她想搏一搏。
……
宮滄溟被撞了一下,哪怕隻是一個小姑娘撞過來的,他的身體都承受不了,這一撞幾乎把他撞散架了。
“那莫醫生不在這破醫院裏,咱們找錯了,還害得宮先生被撞一下。都怪我,剛沒站在宮先生前麵。”
扶著宮滄溟左手的吳鵬懊惱不已,哪知道人護在中間,還能有人從對麵急匆匆撞進來。
“無事。”宮滄溟慢慢的邁著步子,因為整個身體都裹在衣服裏,旁人看不到他長得如何,隻聽得到聲音。
聽到那個撞他女孩喊救命的時候,他隻是停下腳步,慢慢的靠到一旁。他邊上的人也跟著靠到一旁沒有動作,很快,他們麵前匆匆跑過去幾個人。
等人都走了,他才緩慢轉身,繼續往門口走去。在其他人的眼裏,他就像一位年紀很大的老人,行動遲緩,周身暮氣沉沉。
吳鵬警惕的看著門口所有人,生怕又有人沒長眼睛的衝過來。那一群醫生跑到門口的台階下,幫著解開繩子。而那個撞了阿溟的女孩站在一旁,咬著牙滿眼倉皇。
“那個女人沒救了。”
吳鵬見過很多死人,被放在地上的女人明顯沒有什麽生氣,臉都白得跟死人一樣了,再怎麽救,也難救回來。
他隻看了一眼就知道,再看向洛漁的時候眼神中隱含著憐憫。
才十五六歲吧,就要沒阿媽了。
宮滄溟抬起頭,帽子下麵露出一個尖削的下巴,在帽簷的遮擋下,他的眼神淡淡的掃過張秀梅的臉。
確實是要死的臉色,和他的臉色一樣。
醫生還在奮力搶救,他站在原地沒動,隻看著醫生努力的動作,一下一下的按壓,地上的女人毫無知覺。
沒有用,將死之人怎麽努力都沒用。找再好的醫生也沒有用,就像他一樣。
他靜靜的看著,等著醫生宣告這個女人的死亡。
直到……他聞到一股異香。
常年幹涸焦灼的胃袋在這時候拚命的蠕動,從胃部一直到口中,裏裏外外,上上下下都叫囂著饑餓。他很餓,從小到大沒有這麽餓過。餓到他現在像一條狗,鼻間瘋**動。他的喉嚨急促的湧動著,發出了很明顯的響聲。一直幹枯的身體不知道從哪出來那麽多口水,一口一口被他咽下去,咕咚落入胃袋。
他的異常很快被身邊人注意到了,吳鵬扶著他的手,雖然是扶著,可以前的阿溟從來不會壓一點力氣在他手上。阿溟是一位很驕傲的人,驕傲到他身體幹枯如此,每走一步路都要他咬著牙,用著全身的力氣,也不願意坐上輪椅,不願意依靠著他們行走。
可現在不一樣,他就像是站不穩一般,裹在褲子裏細瘦的雙腿搖搖晃晃。他半靠在吳鵬身上,一張瘦到臉頰凹陷,隻有一層表皮裹著骨頭的臉從帽子裏彈出來。從不展現任何情緒的臉上露出了渴望至極的表情,那雙一向沒什麽波動的眸子也亮得灼人。
“宮先生。”
吳鵬不知道他怎麽了,隻知道這時候的他很不對勁。
另一邊的幾人將他團團圍住,七手八腳的想要把人扶穩。而宮滄溟卻伸出手將人全都撥開,深吸空氣像個癲狂的癮,君子。
他靠著吳鵬急切的尋找異香的來源,就在這裏,它還在,它在……他猛的一轉頭,脖子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哢擦聲,眸子貪婪的落在那個瘦弱女孩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