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報道

林聽回頭,一張張臉上掃過去,最後對上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

“真的是你,你怎麽回來了?”女孩子的口氣裏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有的隻是幾分掩飾不住的驚詫和不屑。

林聽眉心一跳,是大伯家的女兒,她兒時的宿敵——林禾。林聽並不準備過多理會,微微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便又回過頭來,眼神放空,接著想自己的事情。

林禾顯然沒準備這麽輕易地放過她,她從車後方的人群中一點點地擠過來,湊到林聽身邊。

她拎著隻精致小巧的皮箱,臉上還化著淡淡的妝。甫一站定,一股濃烈的香水味瞬間朝林聽裹過來。

林禾上下打量她:“嘖嘖嘖,你們兄妹倆可真行,一走這麽多年,一點消息都沒往回送,也不想想家裏人有多擔心。”

林禾是林聽大伯家的女兒,比她小幾個月,也在孚城第十中學讀高中。她話雖這樣說著,可她的眼神裏可看不出半分擔心的神色。

果然,得不到回應,林禾又自顧說道:“二叔他,唉……這麽多年,老婆老婆跑了。孩子孩子不用他操心,日子過的可真叫一個瀟灑,東家借點西家要點,可是滋潤的很呢……”

她拉長了尾音,眼睛死死地盯著林聽,生怕放過她任何一個難堪屈辱的表情。

從小她們就在一起上學,林聽成績優秀,為人乖巧,處處壓她一頭,可那又怎樣呢?有那樣一個家庭,學習再好有什麽用。

可林聽始終垂著眼,對於她的挑釁不置一詞,臉上看不出一丁點情緒,這讓林禾大為受挫,不由地用手肘推了推她:“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林聽的眉毛慢慢皺起,終於抬起頭看她,神情冷淡,聲音不帶任何情緒:“你說這些,跟我有什麽關係?”

林禾沒料到她會如此說,被噎的一頓,臉色微微一便,眼角掃過林聽身邊那隻泛舊了的紅色行李箱,心情愉悅地勾起唇角:“怎麽沒關係,這隻皮箱……還是他順手牽羊從我家拿走的呢!不過沒關係,這是我多少年前就不要的了,也就你們還能當個寶吧!”

林聽愣住,平靜無波的表情終於出現裂紋,她握著皮箱把手的手收緊,指甲微微嵌進肉裏,強大的屈辱感讓她絲毫沒有感覺到任何痛意。

她竟然還天真的以為,林永春在為昨天醉酒後的話心懷愧疚,所以才一大早拎著這隻箱子給她用,雖然有些舊,還有些髒,可她心裏是真的高興的。有哪個孩子不渴望父親的疼愛呢?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就像小時候,她和哥哥饑腸轆轆地挨到夜裏,才能等到酩酊大醉的林永春回家。運氣好的時候,他可能會記得他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打包一些酒席上的剩飯剩菜回來。林聽不太懂,這到底是因為父愛,還是間歇性發作的憐憫。

好容易挨到車輛到站,林聽顧不得其他,拖著行李快速離開,直沿著街道走了許久,心頭沉重的壓抑才稍稍散去幾分。

十中坐落在孚城的最南麵,離公交站還有挺遠的一段距離。林聽拖著笨重的行李往學校的方向步行走去。

走著走著,隻聽得哢的一聲脆響,那隻皮箱原本就不太好用的輪子居然碎成了兩瓣。林聽愣了幾秒,抿緊唇角,索性拎起皮箱的提手,拎著它一點點艱難地前行。

直到“孚城第十中學”幾個大字映入眼簾,林聽貼身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濕了。

找到老師辦完了相關的轉學手續,林聽又拎著她的大皮箱去宿舍樓找宿管阿姨安排住宿的事情。

宿舍樓在校園的最裏麵,要穿過整個大操場。正值上課的時間,整個操場上也沒有幾個人。

林聽低著頭,費力地拽著那隻大皮箱一點點地往宿舍樓的方向蹭。折騰了一個早上,太陽正當頭,暖融融的陽光灑在雪後的操場上,這讓體力過度消耗的林聽開始不停地冒汗。

林聽擦了擦額角的細汗,再次握上皮箱的把手,準備接著往宿舍的方向烏龜挪步。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再次猝不及防地,啪的一聲,固定把手和箱體的螺釘斷了,箱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就連拉鏈也繃斷了,裏麵的東西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林聽徹底傻在原地,心頭竄上一團怒火,無助和委屈在心頭打轉。她抿了抿唇,深吸口氣,學著林燈的口吻低聲對自己說:“沒事的,沒事的,小聽。”

一道陰影罩了下來,隔絕了陽光的溫度。

林聽茫然抬頭,逆著光望過去,便看見一道瘦瘦高高的身形站在她麵前。陽光太過刺眼,林聽看不真切,隻感覺他周身都被鑲上一圈暖融融的光暈,晃的人睜不開眼。

直到對上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林聽整個人釘在原地。

好看的眼睛,滿眼的漫不經心。

讓人看一眼便再難忘記。

林聽不由攥緊肩上的背包,那裏還裝著那隻布偶小熊。

煩躁的心底驀地騰起一陣慌亂,是他嗎?

怎麽偏偏,在這種時候遇到。

男生穿著淺藍色的校服,雙耳上掛著副白色的耳機,皮膚很白,細碎的發在陽光下跳動著好看的淺棕色光澤。

男生在她麵前頓住步子,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散落一地的行禮,看向她的眼神一臉疑惑,沒有半分久別重逢的情緒。

他好像,並不記得她。

林聽慌亂垂下眼,她也不太確定眼前的男生是不是那天遇到的那人,畢竟,她隻看到過他的眼睛。心底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期許,希望是他,又希望不是。

她抿緊了唇角,埋著頭收拾著散落了一地的書本和衣物,心裏祈禱著男生無視她,沒有看到她這般倉皇狼狽的模樣。

頓了許久,直到籠在身上的陰影緩緩散開,林聽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假裝伸手去拿遠處的東西,餘光偷偷往上掃:男生薄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接著便真的如她所願那般,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林聽頹然地坐在地上,剛剛因為男生的突然出現而暫時壓下去的委屈煩躁再次湧上來,眼眶不由地開始發酸,一顆又一顆的淚珠開始不受控製地往下砸。

不遠處,走遠了的慕白頓住步子,回頭去看,空曠的操場上,女孩子一個人坐在地上,小小的一隻,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在哭。

心頭莫名升起一股煩悶。

“嘿!老白!看什麽呢?”秦書遠剛剛結束訓練,正巧看到慕白直愣愣地站在操場上發呆。

“沒什麽!”慕白收回眼,攬過秦書遠的肩,“走吧!去上課,這節是師太的課,曠課要死人的。”

秦書遠正順著他剛才看的方向望過去,也發現了林聽,掙脫慕白的手臂,拔高了嗓門吼了一句:“誒?那是誰啊?看起來遇到點麻煩,我去看看!”

慕白還沒來得及攔他,秦書遠就已經一個衝刺跑了過去。

慕白搖搖頭:算了。

“同學!需要幫忙嗎?”

秦書遠在她跟前停下步子,一股混雜著汗水味道的風撲在林聽臉上。

林聽勉強擠出個微笑:“不用了,謝謝。”

秦書遠揮揮手:“哎呀,同學,不用跟我客氣!”說著就上手幫林聽一起撿散落在地上的東西。

等到書本之類的都收拾完了之後,林聽支支吾吾道:“好了,剩下的我來就行了,真的不耽誤你上課了……”

剩下的大多是些衣服和生活用品,裏麵還有一些隱私物品,實在不方便假他人之手,更何況還是個男生。

秦書遠顯然並沒有聽懂她的弦外之音,隻當是她過意不去的客氣話:“不耽誤不耽誤,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個體育特長生,平時文化課比較少,時間比較自由一些……”

一邊說著,一邊更加熱情高漲地忙活起來,直到他抓起的一遝衣物裏不小心掉出個粉粉的袋子。

“誒?這是什麽?真是不好意思啊!”秦書遠將手裏的衣服放回皮箱,回手就要去撿。

“不用!”林聽急的大叫,卻還是慢了一步。

秦書遠將那包衛生巾拿在手上,眼睛盯著粉紅色包裝,嘴巴比腦中先反應過來,緩緩吐出兩個字:“日用……”

“啊!”秦書遠反應過來時,臉色不由地漲紅,一米八三的大個子僵在原地,尷尬得無所適從。

林聽隻覺渾身的血往腦袋衝去,整個早上的憤懣和屈辱在一瞬間到達一個臨界點,衝秦書遠大吼道:“我說了不用了!你是聽不懂嗎?!”

看著方才還如同小綿羊般的小女生突然爆發,秦書遠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忙不迭道歉:“對……對不起……我不知道……對不起……”

一喊出來,林聽自己都驚了一跳,旋即再也繃不住了,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往下砸。

“別……別哭啊,你別哭,我不是故意的……我……對……對不起,對不起,我真不知道……”秦書遠徹底慌了手腳,站在一堆散落的衣物中間,局促不安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