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春末。

晚十點,繁華的大都市正是燈火璀璨之時。

一身黑色西裝正裝的裴然從公司大門出來,迎麵撲來便是一陣暖融融的春風。

他俊美的臉上,一雙形狀完美的桃花眼微眯了起來。

四周熟悉的環境已然變了風景,他這才驚覺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冬天已經過去了。

“裴經理,恭喜今天拿下了個大單子啊,這麽早下班,不如一起去喝一杯慶祝一下?”

走在裴然身後的一男一女快步走了上來,自覺走到他的左右,將他捧成了“C位”,滿麵笑容地與他說話。

裴然一轉頭,臉上帶著“搬磚人”特有的營業表情。

專業、精英,且溫和有禮中帶著適當的作為上司的距離感。

讓人在被他出眾的外表所驚豔的同時,又不敢輕視了他。

“謝謝,今天就不了,弟弟找我,我去看看他,改天再約,我請客。”

裴然笑得親切又客氣,完全叫人生不出惡感,不負他笑麵虎的外號。

大家都知道裴然的父母離婚了,他也從來不提家人,除了那個寶貝弟弟。

等到同事離開,裴然臉上的表情才像是六月的天,轉眼就變了。

300萬!

300萬啊!

裴然計算著接下來工資獎金進賬後的存款餘額,心裏止不住地美滋滋。

然後全部化成了嘴角控製不住往上揚的笑意。

開心了整整半分鍾,裴然這才恢複正常,五官回到它們平常刻意訓練出來的完美位置。

他拿出手機,準備給弟弟裴安打個電話,之前對方給他發微信的時候,他正在忙,也沒顧上回複。

在他的電話撥出去之前,手機卻先一步響了。

是一串陌生的數字,裴然猶豫了兩秒還是接了。

雖然他已經有了預感,但是想到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工作上的來電,他還是不容錯過的接了。

“喂?”

“小然你怎麽回事,怎麽又把我拉黑了?我是你爸,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不孝子!是想甩下你的老父親不管嗎,我養你這麽大,你現在掙錢了,孝敬一下我不是應該的嗎?你看看你那個媽,離婚後有管過你嗎?她現在都生二胎了,心裏根本就沒你……”

沒等裴然掛電話,手機已經先一步懂事地關機了。

看著已經黑屏的手機兩秒。

裴然按了兩下沒有反應,這才發現自己今天還真是高興過頭了,手機沒電這種失誤竟然都出現在他的人生裏。

車子送去保養了還沒拿回來,身邊也沒有充電寶。

好在他身上總有帶幾百塊錢的現金以備不時之需的習慣,裴然沒多猶豫,就準備打個車子去弟弟那裏。

今天這麽值得慶祝的日子,不和家人一起吃個宵夜慶祝一下說不過去。

走出商業區,一直走到馬路邊上。

旁邊的精品店櫥窗裏,身材標準的模特穿著一身潮牌,打扮得比人還像個人。

裴然路過的腳步停頓片刻,視線在上麵停留。

好看,但是貴。

有存款,但是不舍得。

腦海中的天人交戰還沒有開始,就被裴然自己給扼殺在了搖籃裏。

就這一件衣服,都夠他買房子多攢兩塊地磚的錢。

能省就省省吧,他身上為了工作買的西裝可不便宜,還能再戰兩年沒有問題。

打車到了弟弟住的小區,這房子自然也不是他家。

裴然和裴弟弟裴安不是一個媽生的,這邊的房子是裴安他媽留給他的。

走進熟悉的小區,上了四樓。

裴然敲了門,等了一會兒並沒有人應聲,他看了一眼時間,這個點他那個夜貓子弟弟肯定還沒有睡了。

又敲了幾下。

聽著門裏似乎有動靜,但是門遲遲不開,也不知道在幹什麽。

他沒準備喊裴安的名字,怕打擾到對門的鄰居。

又等了一會兒,門終於開了。

在這還未入夏的半夜,裴安穿戴整齊地出現在他哥麵前。

這一看就是還沒睡下去。

“在幹什麽呢,這麽晚才開門?”

裴然抬腳就往裏走,一進門就聞到了濃烈到讓他後退兩步的花露水的味兒。

“等等,等等!”

裴安著急忙慌伸手將才進門的人給拉了出來,笑得一臉乖巧且無辜:“哥,我剛把花露水瓶子給打翻了,你先別進去,裏麵味道能嗆死個人。”

裴然回到門外深吸了兩口新鮮空氣,才覺得重回人世間。

“這個季節就有蚊子了?”

不然裴安用花露水幹什麽?

嘀咕了一句,他倒也沒有多想,說話間直奔自己的目的,“去把窗戶開了散一下味道,你餓不餓,我點個外賣,你想吃什麽?”

“哥你要吃宵夜啊,那不然我們出去吃吧,家裏味道太難聞了,吃什麽都是花露水的味道,嘔,想想就想吐!”

裴安說著,回頭就拿了鑰匙,推著裴然往樓下走。

“哥你最近太忙沒來這裏,都不知道樓下新開了一家燒烤店,味道可好了。”

裴然穿了一身價值不菲的西裝,本來想說還是點了外賣在家裏吃,但是看弟弟的樣子,便也沒有再拒絕。

隻讓他去給自己拿個充電寶。

裴安應了一聲,轉頭噠噠跑上樓,很快就又跑了回來,揚著笑臉,伸手遞過來。

“給你,哥!”

那張臉和他有五六分的相似。

還好這孩子性子不像他,沒被父母的事影響太多,心思不重,活得天真快樂。

裴然伸手接了,笑著摸了一下弟弟的頭頂。

那個笑容,就仿佛冰雪消融,春光乍現,將他那張本就優越的臉,一下子又增添了三分色彩。

裴安看著,然後低下了頭。

他的哥哥,一向就是這麽耀眼好看,就算是在人群之中,也沒有人能忽視他。

一直到裴安所說的店,他才重新打起精神來。

兄弟兩點了一桌子的燒烤。

店老板看樣子和裴安還挺熟的樣子,一直在打量裴然。

不僅另外送了吃的,還想要過來嘮幾句,被裴安嬉笑著推開打發了。

邊吃邊聊,裴然今天心情確實不錯,多少透露了一點工作上的事情。

“哥,你太厲害,能賺這麽多錢!”

裴安看著哥哥的樣子充滿了崇拜。

“你好好念書,等你工作了也能這麽厲害。”

裴然知道弟弟的學習成績沒有他那麽好,可能是裴安有他這個當哥哥的作為後盾,凡事都沒有他那麽拚命,讀書也不是那麽認真。

每次他都忍不住要多說兩句。

裴安立即低下了頭,不敢再去看他哥的眼睛,輕輕“嗯”了一聲。

兄弟間三不五時就會上演的這一幕,總是神奇地以弟弟乖巧的應承而結束。

裴然也沒有時間去多想,孩子大了,不願意被說教也是正常的。

吃飽喝足,裴然不用弟弟開口,就給他轉了三千塊的生活費。

“錢用完了就和哥說,平時也不要太省了,該和同學出去玩的時候就要出去玩,多交點朋友。”

在學校裏,太不合群,是可能會被當成異類看待的。

裴安拿著手機收了錢,對著他哥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哥,你放心,我有朋友,在學校裏不會被人欺負的。”

裴然一想也是,弟弟總歸和他不一樣。

吃完宵夜回家,裴然在裴安的貼心要求下,沒有將他送上樓。

看著樓梯間的燈光一層一層往上亮起,直到那一層的房間也亮起了燈,裴然才轉身離開。

他打車準備回自己的住處,上車前才發現自己還拿著弟弟的充電寶忘了還回去。

等他下一次過來還不知道要什麽時候。

充電寶也是生活必須品了,弟弟平常肯定也要用,他拿走了,這孩子可能會再去買一個。

這冤枉錢花得沒必要。

於是,裴然又回身進了小區,上樓去還充電寶。

敲了門,不過幾秒,門就開了。

“哎,老板今天這外賣送得挺快……呃……嘶!”

開門的是一個帶著一身花露水香氣的藍毛。

看著和裴安差不多年紀,叼著根香煙,站得歪七扭八,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睛還看著屋裏。

等到他回頭冷不防看到裴然的臉,頓時驚得香煙都掉了。

煙頭筆直落在隻穿了人字拖的腳背上,痛得他抽了一口冷氣直跳腳。

“裴安的朋友?”

裴然的表情在一瞬間冷了下來。

這麽熟悉的口吻,要說不是屋裏人的朋友,都沒有人相信。

藍毛捂著腳丫子,躬著身子像隻直立的大蝦,他張了張嘴巴,想要再扯個什麽謊,但是一對上裴然的眼神,視線立即就飄開了。

這個男人好可怕……

裴然沒再多一句廢話,將人往旁邊一撥,徑直走了進去。

屋裏那濃鬱得嚇死人的花露水的味道已經散了大半,夾雜在其中的煙酒味終於又占領了上風。

直撲入人的鼻端。

裴然抬眼就看到六七個五顏六色的腦袋紮堆在客廳的沙發前,茶幾上的瓶瓶罐罐東倒西歪。

幾個外賣的打包盒已經見了底,骨頭垃圾一片狼藉。

唾沫橫飛著正在吹牛的裴安突然感覺到不對勁,他一抬頭,就看到他哥正站在那裏,冷眼看著他。

“哥……”

哥?

那一堆正熱鬧的人齊刷刷抬頭。

一身西裝的裴然站在那裏,和這一屋子的破洞流蘇裝們,仿佛是某高奢品牌發布會和城北小菜場的碰撞,硬被這場意外揉捏到了一起。

對比格外地慘烈。

裴然收回了視線,將手上的充電寶放到了玄關處的櫃子上,然後轉身就走。

正自惴惴不安的裴安見狀,腦海裏隻閃過一個念頭。

完了,他哥生氣了。

然而不等他組織好語言,裴然已經轉身走了。

沒有一句試圖要歸勸某人“迷途知返”的意思。

那份裴安覺得牢不可破的兄弟情,一下子稀碎得不如紙糊的。

他身邊的狐朋狗友們推了他一下:“裴安,這是你哥吧?他就這樣走了,沒事吧?”

裴安這才如夢初醒,也顧不得別的,拔腿就追了上去。

他哥是不會有事,但是他以後的生活費可有事了。

他哥是多絕一人,他這會兒回想起來了,想想他爸那份被常年拉黑的套餐,他不想成為繼承者。

裴安跑得飛快,終於在裴然上出租車前追到了他。

“哥,我錯了,你聽我解釋!”

裴然嘴角動了一下,看著弟弟的樣子,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他也是太久沒有好好看看這個弟弟了,這孩子的變化可比春天的景色還大。

原來他長得和他們的爸還真挺像的。

接下來要解釋的話,大概也會挺像。

裴然沒有多少興趣聽那一堆浪費時間的屁話,他上車要走,但是裴安硬拉著他不放。

司機看著這情況,在看八卦和抓緊時間賺錢兩相權衡之下,甩下一溜車尾氣走了。

裴安抱著他哥不撒手,眼淚已經下來了。

“哥,那些人隻是小區裏的鄰居,他們偶爾過來找我玩,我平時也不和他們一起,我沒有學壞,你要相信我!”

裴然勾了一下嘴角,心說,瞧,這不是猜著了,和他爸的說辭有七八分相似麽。

就差逼急了拿親情壓他,罵他不顧念兄弟情誼。

從弟弟家出來後,裴然的嘴就沒有再張開過,嘴角邊的嘲諷倒像是凝固在了上麵。

他聽著那些讓他想把剛才吃的那些宵夜都吐出來的鬼話,手上使了點力,把人甩開了。

也不去聽裴安在身後喊些什麽,他自顧著準備過馬路,去對麵打車。

大半夜的馬路上空無一人,裴然走到一半,猛地從斜地裏躥出一輛摩托車來,車速快到他完全沒有反應的時間,直接就將他撞飛了出去。

砰地一聲又落回到了地上。

機車開過十幾米,一個甩尾又開了回來。

吱地一聲響,急刹停在了裴安的身前。

“你瘋了!”

裴安麵如土色,手足無措地看著倒在血泊裏的哥哥,又看向騎著機車的朋友怒吼出聲。

他的聲音也在發抖,額頭和脖子上的青筋一下子都冒了出來。

他心裏全是害怕,殺人要坐牢的。

“我還不都是為了你!”

騎著機車的黃毛整個人也在打顫,他停了車,走到裴安的身邊,給他出主意,說話的時候滿嘴酒氣。

“你不是說你哥脾氣很難搞嗎,看他剛才的樣子,你以後還能從他那裏拿到錢嗎?你想想,不如他死了,你是親弟弟,他留下的錢也該分你一份,怎麽都夠你吃了。”

裴安:“但是我們殺人了,警察肯定會來抓人……”

黃毛捏住他的肩膀:“怕什麽!隻要拿到死亡證明,把人一燒,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那些人我都認識,我幫你糊弄過去!”

……

天旋地轉中的裴然,在恍惚了好一陣之後,終於穩住了自己的心神。

至於身體,他懸在半空,看著已經摔在地上沒有了動靜的自己,他想,大概以後他都不需要再去擔心身體的事情了。

靈肉分離,他這是死了吧。

裴然木然看著這一切,心疼著他那身西裝沾滿了塵土。

可能都摔破了,沒法再穿了。

裴然飄著,無處可去,就隻好跟著裴安。

看著他趁著半夜無人,和人把自己的屍體搬回了樓上,收拾好了血跡,第二天裝成發現他猝死的樣子,哭著去找人辦理後事。

裴然第一次發現他弟弟的演技比起他爸來,要好了不止一籌。

無論是晚上背著屍體進小區,演的那出貼心弟弟帶回酒醉哥哥的戲碼,還是當著外人的麵,把一個失去了唯一的親人的可憐孩子的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簡直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裴安抱著屍體不撒手的樣子,還有兄弟間一向和睦友愛的名聲,再加上還有狀似跟著過來看熱鬧的黃毛一群人的胡攪蠻纏,看不下眼的鄰居的勸阻,一場吵得所有人腦袋嗡嗡響的鬧劇之後,他們竟然真的拿到了死亡證明,把屍體給送去飛速火化了。

事後就算有人覺得蹊蹺,也已經來不及了。

他的家人,除了是幫凶的弟弟,他的父母沒有一個人認真去追究他的死因,仿佛他過勞猝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甚至連沒見到屍體最後一麵,也沒有追究。

他爸倒是記得去他的公司要一筆賠償。

裴然一路冷眼旁觀。

他不在乎所有的一切,無論是那兩個曾在他生命裏占了重要位置的男人,還是他那個隻來上了一柱香就想走的親媽。

他隻是心疼他那些錢,都是他從小到大一點一點攢下來的,他已經預料到了接下來它們被花天酒地敗完的下場。

胸悶。

擺著骨灰盒的靈堂裏,奏著哀樂的嗩呐聲一聲比一聲響亮,將事隔多年終於再見麵,卻在一邊拉扯著吵架的那對前裴家夫妻的聲音也蓋了過去。

裴然捂著“胸口”,感覺自己快要被送走了。

他的頭也劇烈地疼了起來。

直到,他的耳朵邊上突然傳來一聲掐著嗓子,讓人誤以為來到了皇宮大內的男人聲音。

“surprise!”

“裴總,生日快樂!”

裴然猛地睜開眼睛,就被手持的禮花筒噴了一臉亮片和花瓣。

滿眼燈光璀璨,氣球彩帶,巨大的蛋糕,還有一屋子帶著喜悅的笑臉。

裴然的耳中循環著響亮的嗩呐聲,眉心卻是皺了起來。

這是什麽情況?

現代化的投胎現在的效率都這麽高的麽,直接連出生這一段都跳過了,無縫開始新的社畜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