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將軍×江湖高手1

落日險險懸在山腰,霞光肆意彌漫,似血浸染半個天際,如迷霧籠罩叢林。

層層疊疊的枝葉下,馬蹄聲疾馳掠過。

地麵震顫,林鳥驚飛。

策馬狂奔中,某一瞬間,殺氣悄然從四麵八方包抄襲來。

為首的勁裝男子棱眉一擰,驟然勒緊韁繩。

韓瑜抬手做出停下的手勢,凝神觀察四周動靜:

“都停下!”

眾人聽令,紛紛照做,齊齊拉住韁繩。鐵蹄仰起,濺起塵土。駿馬嘶鳴,聲破長空。

無形壓力逐漸逼近,韓瑜化掌成拳,外圈所有將士皆不動聲色摸上腰間佩劍,做好隨時接招的準備。

像是已經做過無數次,停下來的數十人鎧甲將士有條不紊變換位置,將一名紅衣女子和一個不起眼的普通士兵圍在中間,形成保護的姿態。

護送七皇子回京的這一個月裏,他們一行人一直被追殺。

無論行至何處,更改幾次路線,不出幾日,總能被追上。

“將軍!屬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韓瑜皺眉更深,吸兩口氣,頭也不回地罵:

“故意氣我?”什麽時候了,還跟他賣關子!

滿臉絡腮胡子的將士連忙開口,聲音不自覺帶點委屈:

“這些孫子來得太快了,總能準確無誤找到咱。就好像知道咱的行徑路線,這麽多次,一次不漏。”

韓瑜胸臆如堵,一口氣憋得不耐煩,沉聲:

“長話短說。”

不等將士接話,中間的紅衣女子拎著把精美匕首上前,看韓瑜一眼:

“夠了!不就是懷疑我是內鬼,是我引來的刺客?直說便是。”

匕首扔過去,楚芸櫻淡淡嚅動紅唇:

“拿著。”

昳麗漂亮的麵孔一臉不在乎,反正她沒出賣他們,問心無愧。她指指自己脖子,語氣輕嘲:

“是與不是,一試便知。”

用她做人質,威脅對方。若真是她引來的殺手,那必定是墨夜闌的人,必定會顧及她。

她身上還穿著大婚之日的嫁衣,連著幾日逃亡,精致的妝容早已破壞,蒼白的麵龐沾著疲態,不似往日那般張揚惹眼,多了些脆弱感。

絡腮胡將士別開眼,他也不想懷疑堂堂墨王妃,但是其他人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相比之下,這個半路加入的墨王妃自然更可疑。

墨王妃和墨王爺夫妻兩人都是將軍的朋友,趁機想造反的人那麽多,無法確定墨王爺是否也在其中。他有點擔心將軍不願懷疑到墨王妃頭上,讓她難堪。所以,方才不將話挑明是給將軍存幾分回旋的餘地。

看吧,將軍果真把墨王妃那柄匕首還了回去,擺明了不會對她怎樣。然後大刀抵著女子纖細脖頸……嗯???

將士猛然瞪大眼。

韓瑜倒是沒什麽反應,握著自己的刀柄說:

“我用不慣匕首。”

冷光泛泛的刀刃幾欲要貼上女子的肌膚,好似隨時會劃開跳動的血脈,迸發滾燙熱血。楚芸櫻有些詫異他竟然如此毫不猶豫,微微愣住。眼睛掠過男人硬朗的輪廓,卻瞧不出異樣。

韓瑜的注意力已經移開,目光鎖緊枝葉間隙裏驟然躥出的黑衣人,微帶肉感的唇抹出淡笑:

“江湖中人?”

其他將士也很快分辨出這路人跟之前不一樣,江湖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江湖中人與朝廷,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今天,這些黑衣客顯然要蹚渾水。

換人了,韓瑜直覺墨王妃作用不大了。

墨夜闌的手下拿楚芸櫻當王妃,可江湖中人,誰認得她?

楚芸櫻心口憋著一股氣,見韓瑜沒開口,黛眉輕蹙,望向對麵:

“你們是誰?”

十來個頭戴鬥笠,身穿蓑衣的黑衣人立於樹梢,麵麵相覷一瞬,不約而同朝楚芸櫻露出個“你又是誰”的眼神。沒管楚芸櫻死活,一眼過後,他們紛紛亮出武器。

連日被追殺,龐大的隊伍從最開始的數百名精兵良將,銳減至當下寥寥數十人。個個麵帶倦色,表情嚴肅,但每一雙眼睛,又亮又刺,堅定銳利。

絡腮胡將士一點也沒被對麵唬住,粗著嗓子:

“將軍您帶著七殿下先走,屬下幾個斷後。”

話裏提也沒提楚芸櫻。

七皇子墨鹿銘乃僅剩的唯一皇家血脈,必須完好無損送進宮裏。至於楚雲櫻隻是半路順帶的,帶她是情分,不帶是本分。關鍵時刻,當然要以保殿下為主。

韓瑜好笑,這會反倒不緊張了,一邊收回刀,一邊痞痞地啟唇:

“往哪裏走?勞您指個路?”

扔下這麽一句話,男人身影輕晃。刀光閃過,踏馬騰空,幹脆利落迎上從高處落下的黑衣人。

將士還真看了一圈,不禁摸了摸鼻梁,麵頰有些熱。

四周都被包圍,哪還有出路?將軍肯定要以為他不聰明了。

夕陽隻剩最後一抹殘影,林間枝葉繁茂,層層疊疊交織一片陰影,越發顯得這片隱秘角落陰暗鬼魅。

黑衣人像帶刺的毒蜂,踏過枝葉沙沙下落,一齊蜂擁而上。

戰鬥一觸即發,濃烈殺意不斷逼近,為防止有人偷襲七皇子,除了韓瑜,其他所有人仍紮在原地,緊緊守在周圍。這是將軍的命令,他們不得不從。哪怕很想立刻上前幫忙,也隻得死死憋著,不能邁出一步。

穿著普通將士服的墨鹿銘也望著韓瑜的方向,時不時觀察周圍。

絡腮胡將士回頭看他一眼,這個十六歲的皇子,天生病弱,不能習武,自小被放在關外養大,比起宮中錦衣玉食裏長大的皇子,吃了很多苦。可他卻是如今,唯一的皇室血脈。

跟著他們奔波一路,除了招來源源不斷的殺手,沒別的用。為保七皇子,他們折了大部分弟兄,要說心裏一點芥蒂沒有那是不可能的。可誰叫這孩子乖巧懂事,一路安安靜靜。還有幾分膽氣,敵人的劍擦著脖子過去都不帶怕的,不吵不鬧,愣是讓人氣不起來。

絡腮胡無奈歎口氣,就聽隔壁弟兄擔憂地喊:

“將軍!小心背後!”

十幾個黑衣人並不著急攻這邊,默契地共同對付這支隊伍裏最強的韓瑜。看似都從正麵出招,對峙間,卻有個黑影迅速從後麵竄出,長劍直指韓瑜後背。

前後夾擊,韓瑜反手一招,刀劍相撞,顫顫嗡鳴。偷襲之人被震得手臂發麻,還未回過神,空中飛來一抹寒光,一柄小小的飛刀刺穿他的胸口。

絡腮胡得意挑眉,不就是偷襲麽?誰不會啊?不能離開七皇子,還不能在原地扔點暗器嗎?

對方折掉一人,很快改變了策略,分成兩路,一半人拖住韓瑜,一半轉向墨鹿銘。

暗器亂飛,戰況緊張,墨鹿銘盡量降低存在感,默默盤算時間,分析敵我情況。

江湖人的打法跟朝廷將士不一樣,個個身法靈活,武藝了得。

韓將軍雖厲害,但連著作戰一個月,早已身心俱疲,狀態下滑許多,又是以少敵多,情況不容樂觀。其他將士裏,隻有絡腮胡可以勉力與對方一戰。他幾乎可以預見,按照這個趨勢,最多能撐半個時辰。

墨鹿銘想起連日來不斷失去的生命和染紅大地的鮮血,那樣的顏色交織,觸目驚心。他隻是個被拋棄的人,一出生就因為命格不詳被送去關外,除了皇姐,無人在乎他死活。現下,卻叫諸多將士為他搭上性命……

“殿下!”

倉皇響起的聲音令墨鹿銘心髒一跳,冷不丁發現一隻袖箭衝破層層防禦,直直射向他的腦袋。刹那間,他看到所有將士都驚恐地想要衝過來挽回局麵。但是,來不及了。他甚至能感受到箭風撕開皮肉,聞到濃烈的血腥味。

然就在這最後的生死時刻,一把熟悉的精鋼扇如極光劃過,擋在他麵前。耳畔響起“叮”的一聲,那隻袖箭似被折斷羽翼,無力墜落地麵。

晚風輕拂,天地靜籟。

在場的人都跟著墨鹿銘轉頭的方向看過去,就見半空中不知何時出現一抹纖瘦身影。

天邊雲層高懸,少年踏著一縷細碎柔光,像古畫裏驚豔時光的青鸞,雙臂展平,衣袂飄飄,輕盈又平穩地從空中緩緩下落。高馬尾和黑色勁裝隨風輕揚,一張白白淨淨的臉逆了滿天霞光,從高到低,由遠及近。

看慣了糙漢硬漢的韓瑜暗自輕嘖,他還真是第一次遇見這般清俊秀氣的男人。

她似乎並未注意到他,黑色勁靴落地,少年單手輕翻,那轉了一圈的精鋼扇好似被什麽牽引著,一寸不差地落回到她掌心。

一切都像是慢動作,實際隻是一瞬間,快得令人來不及反應。眾人眼睜睜看她單薄的身形擋在墨鹿銘前麵,強大的氣場迎麵撲來,卷起漫天枯葉與塵土。

這一套招式,行如流水,瀟灑利落,又有強大的內力操控,一眼能看出她是個高手。

麵對陌生的麵孔,終於有黑衣人反應過來,厲聲質問:

“你是誰?”

“奉勸你少管閑事……”

落葉飄飄,樹欲靜而風不止。

鹿笙單手掌腰,扇葉豎著指向對麵,側首抬眸的瞬間,緩緩勾唇輕笑:

“這事,我管定了。”

視線掃一圈,撞上韓瑜的目光,不再移動。短暫的對視,鹿笙挑了挑眉:

“看我做什麽?”繼續打啊,她趕了很久路才追上來,總得讓她喘口氣。

你好看行不行?

韓瑜從她身上收回視線,沉聲喝道:

“一個不留。”

“是。”

她很強。

而且,明顯是來幫他們的。

即便不認識,他也迅速判斷出這兩點。

至於別的,容後再說。

多了一個強者加入,局麵頃刻變換。兵分兩路的黑衣人不得不改成分作三路,再要偷襲墨鹿銘更加困難。

鹿笙很累,而且天快黑了,她今晚必須睡到床,必須有被子蓋。

所以,必須速戰速決。

扇子再次飛出,正麵攻向她的黑衣人險險閃開,卻沒能鬆口氣,因為折扇居然也跟著他拐了個彎,勢必要將他劈成兩半。鹿笙同時對付想要從兩邊包抄她的人,這些都是重金買來的高手,身手並不弱。

將士們那邊以多敵少仍然久久僵持不下,韓瑜被幾個人圍著無法脫身,但是比方才輕鬆許多。不到一炷香,他便找到破綻,從這些配合並不熟練的黑衣人裏,挑中最弱的那個,一刀擊殺。

他同樣很強,少去許多顧慮,越來越占上風。

最後一個黑衣人倒地,他神色稍鬆,正要回頭傲嬌臭屁一番,卻發現對麵的屬下和七皇子早已結束戰鬥,保持著最初的陣型。

肩膀輕塌,他鬆了口氣,又忽地擰緊棱眉:

“都下來給我檢查一遍。”確定是否都死了,摘了他們臉上黑布,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

總算能下馬,眾將士別提多高興。下馬前習慣性地不管做什麽都先瞅一眼皇室獨苗苗,可那匹良駒上哪還有人?

墨鹿銘比所有人都快一步動作,一聲不吭埋頭麻溜地往那抹勁瘦身影衝,卻在快要抵達之際,被一道如牆的高大人影擋住去路。

因著離得近,腿又長,韓瑜兩步便走近鹿笙跟前。

麵對麵打量彼此,他的表情變得古怪。方才粗糙的一眼,他就知道,這少年很清秀。眼下近距離一看,這他媽何止清秀,簡直比女人還白淨好看。

可是,她有喉結。

他不經意一瞥,看得清楚分明,她的喉結,比他還大。

但瞧一身骨架和比他矮一截的小身板,年紀肯定沒他大。

思至此,韓瑜說:

“多謝小少俠相助,敢問貴姓?”

不知道哪個字惹到她,話落,少年秀氣的眉耷拉下去。

與此同時,繞過韓瑜的墨鹿銘,終於抵達鹿笙跟前,剛要更進一步,精鋼扇的扇柄抵在他的額頭,阻止他往前。

墨鹿銘:……

鹿笙遞過去一個眼神,手上使了點勁:

“你先等下。”

聲音和她的容貌一樣,清澈,如水如泉,和七殿下說話的語氣像哄孩子般,但下一句忽然變得十分較真:

“他說我小。”

咬字重,最後一個字更重,內含強烈的不滿。

就這麽兩句話,墨鹿銘挺受用,乖乖抵著扇子,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她,全然的放鬆和信賴。因著她後麵那話,忍不住咧嘴笑。鹿笙身長雖比不上韓瑜,卻也不遜於普通男子。可吃虧就吃虧在骨架小,即便長得和尋常男子一般高,也總被說是弱雞書生體質,不中用。

沒人比他更清楚,她吃了多少苦,才長成如今這般身高體格。聽不得別人說她矮,說她小。

韓瑜摸不著頭腦,目光溢出些許茫然,他哪裏說錯了嗎?看著明明就很小啊?

“你18 ,我也18,我哪小了?”鹿笙隻稍微後傾脖子,目光與韓瑜相對,勢必要他講清楚這個問題。

“你怎麽知道我的年紀?”

鹿笙一派淡定:“我這麽聰明,什麽不知道!”

居然和他一樣年紀,韓瑜心說,這真看不出來,你可真顯小。可觸到鹿笙那雙清透不失犀利的雙眸,他咽下這話,顯然已經分辨出她是介意那個‘小’字。

這人估摸有點來頭,韓瑜倒也沒繼續追問。上下打量她一番,琢磨著是不是要編個理由搪塞過去,視線突然在她腰上停了一瞬。

在鹿笙的角度,韓瑜高八尺多,她七尺,居高臨下的視線落在她腰部以下,就有那麽點意味了。

挺了挺腰板,她也將眼睛定在他的腰,抬了抬下巴,挑釁地說:

“看不起誰呢,趁著還能視物,我們一同去小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