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長風,你——”李璧哪料得到他會這麽說,當下語塞,勸他放棄的話也說不出口,隻好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你與柳姑娘也不過才見幾麵而已。”

話說出口李璧就皺起眉毛,畢竟他親眼看到過石玉秋的畫作,畫上的女人精細到了發絲,作為旁觀者都能感受到他的用心。更何況盲婚啞嫁都使得,寥寥見過幾麵早就足夠確認心意了。

石玉秋之所以不願成人之美,是因為他覺得柳硯鶯未必屬意路景延,事已至此沒什麽說不得的。

“殿下有所不知,我和柳姑娘私下裏曾在香具店偶遇,那隻形製特別的小鳥香爐便是我贈於她的。”

這話聽在耳朵裏先是沒覺得有什麽,不就是收了個禮物,緊跟著李璧想起那日在路景延府上,柳硯鶯說那香爐是她自己買的,問及價錢,石玉秋麵不改色幫她打了掩護……

石玉秋繼續道:“她既然收下,我想,不論路都尉對她是何種感情,或許柳姑娘有的都隻是主仆情誼。”

主仆情誼?說難聽了不就是下位者的身不由己。

“啊…”李璧抬手敲敲腦門,發誓往後再不替人做媒。

一麵是出生入死,一麵是無話不談。

李璧頭疼欲裂了一瞬,而後想起自己在這段三角關係裏什麽都不是,該頭疼的另有其人才對!

“我真是狗拿耗子!”他大闊步走出去,“這事我不聽不看,不管了還不行嗎?!”

*

此時劉府裏也是好一片混亂,不過不同於慶王府的思緒混亂,劉府的女眷們的亂是看得見的雞飛狗跳手忙腳亂。

劉妙兒鬧絕食,從劉夫人叫她別再想路景延那天起就沒再吃過東西,路景延出城的消息剛傳來她就病倒過去,昏迷中終於是被丫頭婆子簇擁著用了點米粥。

這會兒悠悠轉醒,被抱在劉夫人的懷裏細聲哭泣,妹妹劉鈺兒比她哭得更大聲。

哥哥劉浵自世子大婚後就無處找人尋歡作樂,聽到妹妹傷心欲絕的消息,從他紅顏知己的被窩裏爬出來,趕忙回家去看看。

劉鈺兒趴在床沿擦眼淚,“娘親,姐姐好可憐呀,為何不讓她嫁給路家三郎?您就再幫幫她吧!”

劉夫人見妙兒聽到“路家三郎”時,裝睡不願動彈的眼皮輕輕一跳,心下滋味複雜,隻得說道:“怎麽是我不讓她嫁?世子成婚那日你也聽到了,路三親口說的,他行軍打仗命懸一線,和你姐姐是最不合適的。”

劉鈺兒不依:“什麽合適不合適!姐姐願意就好了,您都看到了,姐姐說不吃就不吃,這都要舍去半條命了。”

劉夫人哪容許女兒對平暘王府的庶子這麽上趕著,“這都聽不出來嗎?路三的意思不光是不合適,而是他不想娶!你姐姐嫁給他是要吃苦頭的你知道嗎?”

“娘…”劉妙兒睜開眼睛,兩手抓著母親衣袖,“怎麽會呢?您當初嫁給爹爹連他的麵都沒有見過,不也過得很好嗎?”

“那是你爹沒有主意!”劉夫人是個有主心骨的,她認真道:“我起先看好路三,就是因為我覺得他雖為庶子,但自立自強為人可靠,我女兒嫁給他好過嫁給皇親貴胄仰人鼻息,現在看來,他一個庶子主意都這麽大,那咱們還看中他什麽?”

劉妙兒搖搖頭,眼淚撲簌簌從眼眶裏落下來,看中他什麽?她若是知道自己看中他什麽就好了,轉頭去找個身高相貌相似的,可偏偏她就是不知道,隻一心想和他在一起。

小時候路景延就是這樣不鹹不淡的性格,他不彰顯自己的能耐,甘心做世子的陪襯,妙兒在王府養病的日子裏,路景延永遠和她保持著一段距離,確切來說,他和任何人都保持著這樣一段距離,難以企及,看似無人能夠打開那扇門扉。

看似無人能做到的事,柳硯鶯卻做到了。

劉妙兒不覺得氣餒,隻覺得自己也可以,無非就是朝夕相伴罷了。

“娘,等我嫁給他,每日噓寒問暖地嗬護,我不信他那麽好的人品會視我如無物。”

“傻丫頭!哪兒剩你嗬護的份?我一早打聽過了,王妃給他身邊塞了個貌美的小女使,那小女使本來是世子的人,什麽樣的婢女連世子妃都不見得能鬥過?路三要是真的好人品就該像拒絕咱們家一樣回絕王妃給他塞人!”

“娘!三郎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他為人孝順,不過是王妃說什麽他做什麽!”劉妙兒說完捂臉哭起來,她不過是在嘴硬。

劉浵隔著屏風聽得一清二楚,心想這倒是個機會,既能給世子一個人情,又能讓自家妹妹如願。

是了,路承業那邊關完了禁閉娶完了世子妃,心思又飄忽起來。不過更多是因為外宅那次在路景延那兒丟了麵子,他就是為了不輸路景延也要再暗中操作一番。

劉浵去找路承業的時候,路承業才和妻子從禁內麵聖歸來。

他被皇後話裏話外好一頓敲打,又是要他考取功名,又是要他善待妻小,皇後就這一個外甥女,嫁給了路承業自是要他拿出十萬顆真心來對待。

是以劉浵來找他說這事的時候,路承業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他才娶了京城數一數二的名門貴女,柳硯鶯暫時就也不那麽魂牽夢縈了。

路承業道:“不過你娘說得不假,妙兒表妹的確不該在我三弟身上吊死。”

劉浵歎氣:“說了她不聽,我們也沒有辦法了。我娘是不讚成的,我爹和稀泥,我這個當哥哥的總得做點什麽。”

路承業呷口茶:“所以你想跑我這兒想個雙贏的辦法?”

劉浵笑笑:“是,世子娶了妻,相敬如賓地過陣子再納個妾,隻要世子妃點頭,想必王妃也是不會說什麽的。”

路承業挑了下眉毛,聽起來好像是不錯。

世子妃那樣的高門貴女,早在待字閨中之時就被教養得要對未來夫婿言聽計從,雖然乏味了些,但也更好操控。

話說到這兒,世子妃適時從屋外款款走來,她已換下了麵聖的盛裝,此時衣著製式端得體麵,碧綠的褙子隨步伐似荷葉邊那樣**漾,朝著路承業沿路綻放開去。

“懷瑾。”剛剛成婚,世子妃叫路承業還是較為生疏的小字。

“英華,你來了。”

路承業說罷,劉浵自座椅起身,見了一禮,“世子妃。”

世子妃也福了福身:“你就是母親的外甥,劉侍郎家的公子劉浵?”

劉浵道了聲“是”,不動聲色打量起這位路家未來的當家主母。

隻一眼就明白王妃為何如此看中勳國公家的嫡孫女,四平八穩落落大方,模樣談不上非常出眾,但身姿勻稱葳蕤而立,鵝蛋臉上略施粉黛,眉心一顆朱砂痣,儼然一副神女相。

不說假話,娶這樣一位回到家中,鎮得住宅。

世子妃道:“懷瑾,你們聊吧,我去將姑母今日送給我們的賀禮收到庫房。”

路承業問:“這就收到庫房了?我看那對紅珊瑚擺出來肯定氣派。”

世子妃頷首:“那聽你的,擺在你書房靠窗的博古架上如何?窗外是棵紅楓,到了秋天也好遙相輝映。”

路承業點點頭,世子妃便先行告退了,劉浵稍顯驚愕,沒想到這位未來的當家主母會對路承業如此言聽計從。

要不說有的男人賤格呢,聽話的在家裏擺著,但更喜歡去不聽話的那兒找氣受。

劉浵遂壓低聲調說道:“世子,我看我說的那個辦法,可行。”

*

現下路景延不在京城,柳硯鶯使喚人將正房的褥子被麵全都洗了曬了,日落西斜,人在空屋裏站著,看外頭人忙忙碌碌,忽地覺得小半月有些長。

本來她以為山中無老虎,猴子就能稱小半月的的霸王,可等路景延走了,她才發現這偌大府邸本來也沒什麽事是她先前不能做,現在能做的。

反而好無聊,趴在窗台上抱著小黑胖哼曲兒。

不然,回榮春苑看看老夫人?

算了,世子妃剛剛過門,一定總往榮春苑跑,她想起世子妃就起雞皮疙瘩,更別說碰麵。

風一吹撩起柳硯鶯袖口一根紅棕色的毛發,她愣住,將那粗硬的毛發揪起來,放到小黑胖背上比了比。

原來是根馬毛,早上送路景延出府時沾上的。

她笑著將那馬毛往小黑胖腦門一插,“你是馬貓了。”

早上路景延騎在馬上近乎是在俯瞰她,說如果府上發生什麽她做不了主的事,就去慶王府搬救兵。柳硯鶯點點頭應下,手就在那匹大馬的腦袋上摸了摸。

平日她是不敢靠近這些比人都高的牲畜的,但路景延騎在馬上,就叫她覺得心安,非但摸了摸馬頭,還揪了揪馬鬃。

“原來馬毛摸起來是這樣的,一點也不軟和。”

“你以為摸起來會和小黑胖一樣?”

“那倒不是。”

“回去吧,我走了。”

見路景延預備打馬離開,柳硯鶯趕忙將他叫住:“等等!三爺忘了一件事!”

路景延揚起馬鞭的手又因她一句話放下,扭臉看向她,“什麽事?”

“抱抱我再走吧。”她說罷餘光看見周圍人都不同程度變了臉,笑著又複述一遍,“抱一抱我再走吧,要小半月見不到麵呢。”

她第二遍說得很輕,風一過就散了,路景延隻看她殷紅的唇瓣上下碰了碰,讀出了她要說的話,甚至是她的語調,每一個或上揚或下沉的重音。

“鶯鶯。”

“嗯?”

“上來。”

柳硯鶯讓路景延一把拖上馬背,她驚呼了聲人已經穩穩當當側坐在他身前,兩條胳膊死死將他圈著,生怕墜落馬下。

等坐穩了,她驚訝於身下馬兒的穩定,說道:“這還是我第一次騎馬,居然是這種感覺,也沒什麽特別的。”

路景延下巴擱在她肩上,笑意隔著胸腔和硬冷的甲胄傳遞給她,哪怕他不明說,她也知道他這是想起什麽事了,無非是她當初拿世子當馬,登時撇下嘴角扭臉瞪他,被吻了吻,慢慢放回地上。

“三爺,這趟安全嗎?”雙腳著地,她忽然抬眼,問得很輕,不叫邊上的軍士們聽見。

路景延本以為要攜帶遺憾上路,聽見她終於問出這個問題,沒能賣個關子逗一逗她,當下便唇角含笑地以口型道了聲“安全”。

她怕快打仗了,雖然打不近京,但到底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得路景延一句“安全”,她就也放心了。

“三爺慢走。”

這回他說聲“等我回來”就真的打馬走了,柳硯鶯回進府裏,一晃到現在。

本以為要這麽無聊小半月,誰知榮春苑竟在傍晚來了人。

“硯鶯姐姐,老夫人派人來給您傳話。”瑞麟急匆匆進來,見柳硯鶯正搓著指尖不知在做什麽,定睛一看才認出那大約是一根馬兒的鬃毛。

柳硯鶯出神太久,木然抬頭:“榮春苑?傳什麽話?”

那來傳信的嬤嬤被請進來,虛頭巴腦地寒暄了一通後,和柳硯鶯在屋裏單獨說道:“硯鶯,老夫人怕你心急,讓我來轉告一聲,眼下接你回府還太早了些,但老夫人想你念你,有心讓你過去勤走動,將來榮春苑也好順理成章地將你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