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叫了婆子和瑞麟進來收拾地上的東西,柳硯鶯請王妃落座,熟練地煮水沏茶。

王妃垂眼吹吹茶湯,輕飄飄對她道了句,“本來還想替老夫人問問你在這兒過得習不習慣,現在看來,你該是不願再回榮春苑了吧?”

柳硯鶯如臨大敵,想說心裏話,又礙著路景延隻得垂下頭去假裝羞於作答。

平暘王妃見她扭捏,一副搖擺不定的樣子,稍顯訝異地打量起她,難不成她還打著世子的主意?

那就更不能讓她回去了,這本就是平暘王妃的心願,借此機會將柳硯鶯給了三郎,就此不再回到平暘王府。至於老夫人那邊,再送個機靈的小丫頭過去,好生伺候著,她柳硯鶯不過是懂得討人歡心,也不是個無可替代的。

“三郎,要將硯鶯收房且等娶妻之後,硯鶯是個懂事的,她等得。對嗎?硯鶯。”

柳硯鶯點點頭。

王妃呷口茶,對路景延點了一句:“現下你留心著,長子還是要出在正室。”

柳硯鶯抬眼在路景延古井無波的臉上輕掃而過,聽他應了聲“是”,內心滋生出一點小小異樣,舌苔泛出點苦味來,她咂抹咂抹,眉眼耷拉下來。

換做以往的她,已在心裏破口大罵,什麽娶妻納妾,她一早知道自己沒戲,不過是有多少撈多少,不做賠本的生意。你們愛說什麽說什麽,我管我自己的。

但此刻她的心情儼然不似這般風風火火。

那廂路景延說道:“多謝母親為我的事掛懷,不過我現下還沒有成家的打算,慶王殿下器重,軍中事務日漸繁忙,將來一道軍令我也未必繼續留在京城。”

他這麽說,柳硯鶯是不驚訝的,路景延嘛,大冰疙瘩,前世到死都是光棍,今生難說有沒有變數。

平暘王妃端茶的手一頓,“成家哪是想與不想的事?就是你離京去到再遠的地方,有人替你在京城把小家守著,你也沒有後顧之憂。”有柳硯鶯的事鋪墊,她此時心情不錯,笑意不減,“我都還沒說為你物色了哪家小姐,你也不怕將話說得太滿?”

這說得,就像道出那人名姓,路景延就會立即回心轉意一般。

路景延勾勾唇角,其實莫說是他,就是柳硯鶯都猜到了平暘王妃說的是誰。

“是你表妹妙兒,我的親外甥女。”因此揭開謎底,誰都沒有感到驚喜,果然,看在長輩眼裏,他們兩個也是極其般配,且看上去會是情投意合的。

柳硯鶯見瑞麟終於端著茶點來救她的場,欠欠身先行告退。

她低頭看著腳尖回屋,買來的東西都被整理在了桌上,布料泛著好光澤,玉鐲透著好成色,她興致缺缺拿起鐲子看了看,又放下。

胸口像悶了一張窗紙。

她以為這是對平暘王妃的怨氣,前世她被推到湖裏,平暘王妃就是世子妃的同謀,這兩個女人死了丈夫變成瘋子,將所有怨毒的恨都歸結在了她的身上。

一定是因為前世的宿仇,才叫自己突然這麽氣悶。

挨到王妃走後,柳硯鶯找到瑞麟,拉他走到牆根,問七問八,最後才問三爺答沒答應娶劉妙兒。

瑞麟撓撓頭,殷勤的笑容讓柳硯鶯好受了些。隻要瑞麟還願意巴結自己一日,就說明看在別人眼裏,路景延和她還是挺像回事的。

“三爺說,劉侍郎未必同意將女兒嫁他,他是武將,又跟著慶王,將來定然是要領實職真刀真槍帶兵打仗的,妙兒小姐身體羸弱,過不了那樣提心吊膽的日子。”

柳硯鶯心裏那塊大石稍稍鬆動,垂下眼睫絞了絞發梢,“三爺可真會說,還知道為表小姐著想。”

“嘿嘿,這我就不知道了。”瑞麟聽出幾分醋意,笑著告退。

柳硯鶯可不管什麽醋不醋的,她提心吊膽著呢。

前世怎麽死的都還曆曆在目,路承業許諾娶她,卻先抬了世子妃過門,結果等路承業一走,世子妃要她一個婢女的命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這和她眼下的處境有什麽區別?有,那就是路景延還不如路承業喜歡她。

柳硯鶯縮縮肩膀,已經開始怕了。

*

平暘王妃去往親弟劉錚的府上走了一趟,為的是劉妙兒的婚事。

劉妙兒此時和路雲真在女子私塾上學,明日才休沐回府。

正好趁著她不再,確認確認兩家長輩的意思。

平暘王妃落了座先隻說:“妙兒八月中就要及笄了。”

劉錚揣著手點頭:“說長大就長大了,都在一轉眼呐。”

劉夫人一聽王妃親自上門提及妙兒,當下清楚了來意,應了一聲,“女大不中留,這及了笄妙兒就是待字閨中的大姑娘了。”

平暘王妃笑道:“妙兒小時候來京中養病,我那時看著她就覺著喜歡,若不是承業有了婚約,我是想撮合這兩個孩子的。”

劉錚沒轉過彎來,真以為平暘王妃是來保世子和妙兒的媒,愣住了。

平暘王妃笑一聲道:“瞧你,我還能真讓妙兒給承業做小?”

劉夫人也手帕掩嘴跟著笑,輕輕搡了搡丈夫手臂,“你且聽王妃說下去,別急。”

平暘王妃先看向劉錚,在看向劉夫人,道:“弟弟,弟妹,你們覺得景延怎麽樣?”

劉夫人拿著帕子的手在膝頭一拍,笑開了,對劉錚道:“我就說別急吧?這下可合你心意了?”

平暘王妃好奇看向劉錚,後者笑笑,儼然是滿意了。

平暘王妃說道:“原來我們都想到一起去了。”

劉錚說道:“如果景延能一直在京城任職,我想他會是妙兒所嫁夫婿的不二人選。”

話說到這兒,平暘王妃眼神暗了一下,拾起茶杯抿了口,複又念了遍,“留京任職。”

劉錚問:“如何?可是景延沒有這個打算?”

平暘王妃一下頓住,緩緩道:“我來之前先探過景延口風,他說自己將來是要領實職的,跟著調令跑,妙兒未必受得了。”

劉錚夫妻擔心的就是這個。

如此也沒說下去的必要,劉錚看好他就是因為他事業為重,既是事業為重,就代表他不會讓步。

妙兒又是家裏的掌上珠,叫她跟著武將擔驚受怕,實在不忍,她身體康健倒也罷了,可偏偏是個多愁多病的底子,經不起摧折,扛不住憂思,嫁了路景延少說也要折壽三年。

這看出了一點不好,其餘的的缺點就也逐一顯現。譬如路景延庶子的身份,劉妙兒身為吏部侍郎的嫡女,要想高嫁個前途無量的貴府嫡長子也未嚐不可。

和路景延相配,不能說不好,隻不是頂配。

此事耽擱下來,直到劉妙兒休沐歸宅。

她擦洗完了坐在妝奩前等婆子侍候梳頭,耳聽屋外有小丫頭竊竊私語,被嬤嬤打了出去,她依稀聽見誰提了句“路家三郎”,一時間心亂如麻,忙問嬤嬤發生了什麽。

那嬤嬤是當年陪著劉妙兒進京住在平暘王府的老嬤嬤,劉妙兒的許多心事劉錚夫妻看不懂,卻瞞不住這位老嬤嬤。

“小姐,平暘王妃來過府上,說起你八月中及笄,問老爺夫人如何看待路家三郎。”

劉妙兒果真睜圓了眼,兩手抓上嬤嬤給她披衣的胳膊,“爹娘怎麽說的?”

嬤嬤別開眼道:“回絕了。”

“為何?!”

“小姐,老爺夫人總有他們的考量。”

劉妙兒一聽,讓父母之命壓得安靜了半晌,坐在鏡前一動不動,良久忽地站起來,“我不,都還沒問過我的意思。”她一下說得急了,弓著背直咳嗽。

嬤嬤見狀一個勁給她順背,“快讓我再給小姐多穿一件,別凍到了。”

劉妙兒早就穿戴整潔,這下撥開嬤嬤的手走出門去,找到劉夫人跟前,劉浵正在劉夫人處請安啊,見妹妹來了正要寒暄,卻聽她帶著哭腔先開口。

“娘,您都沒跟我說,您怎麽都沒跟我說。”

劉夫人一怔,“怎麽了?怎麽了我的好孩子?”

劉妙兒一頭撲進劉夫人懷裏,哭了會兒才道:“我…我願意的,娘,我是願意嫁的。”

姑娘家臉皮薄,話隻說一半,劉夫人反應半天明白過來,聽她哭得直咳嗽,將人抱在懷裏哄,“傻丫頭,路家三郎說了,不願意為你留在京中,將來但凡有個風吹草動,說將你丟下就丟下了,他到前邊生死未卜,留你在後院心驚肉跳,這可怎麽行?”

劉妙兒搖搖頭,哭得梨花帶雨,連說“我不怕”。

這時候她聽什麽都像是好話,劉夫人明明在勸她,她卻覺得是在說路景延胸懷大誌,驍勇善戰,他什麽都好,隻缺她在後院打點一切。

許是柳硯鶯的出現叫她倍感危機,她隻覺這一次機會若不能抓住,從此就要和路景延失之交臂。

劉夫人被哭沒了方向,直說等劉錚回來商量。

*

夜裏倏忽間一陣風過,吹得門窗“啪嗒”作響,緊跟一聲驚雷,有劈開夜空之勢,預示夏季將至。

暴雨要來了,這念頭剛起,雨滴便劈裏啪啦砸在了窗戶上。

路景延起身正欲放下窗戶,卻聽屋外傳來敲門聲。

屋外該是有瑞麟守著的,他道:“進來。”

又是兩聲敲門聲,路景延眉尾微揚,心知能將瑞麟差使開的人隻有一個,不知她在外邊搞得什麽把戲,踱步過去將門“吱呀”打開。

柳硯鶯素著張盈潤的小臉,抱著小黑胖在門口站著,她沿遊廊走來淋了點雨,薄衫隱隱貼在肩上,發絲也絲絲縷縷地粘在臉畔。

看著是淋了許多雨,其實是她出來前用水抹的。

能讓她瞧著楚楚可憐些。

“我怕。”她見了路景延,兩眼水光瀲灩,開門見山問,“我能帶著小黑胖和三爺一起睡嗎?”

路景延不急著請她進,擰眉看向夜幕的狂風閃電,“你還怕打雷?”

“轟隆隆”一聲響雷,小黑胖嗷地從柳硯鶯手上竄出,她往路景延懷裏一撲,臉頰貼著他胸膛,甕聲甕氣。

“我怕你娶表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