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月初,安樟大學的柏油路麵都騰騰散發著熱氣,與高空烈日形成一個密閉的高溫蒸籠,將人牢牢罩在裏麵,透不過氣。

412宿舍拉了窗簾,燈也關著,昏暗暗的,隻能聽到午睡輕微的呼吸聲。

白茶窩在被空調吹得泛著涼意的薄被中,一條白皙纖直的小腿探出來搭在更涼的鐵欄杆上,腳踝細瘦伶仃,微不可察地輕晃了一下後,伸手拿起枕邊正在充電的手機。

她睡得有些懵,發了會兒呆,一時想不起下一步的動作。

這天是周日,還不到兩點,幾個室友大有一覺睡到晚飯的勢頭。白茶揉了揉眼睛,放慢動作拔掉充電器,盯著百分之二十三的電量陷入沉思,探頭看了一眼,插排果然又忘記開電源了。

略顯鬱悶地在“設置”裏調成省電模式,白茶預約上圖書館位置,輕手輕腳下床,換了條簡單的淺粉連衣裙出了門。

作為頂級學府,安樟大學圖書館即使是周末也沒幾個空座。

白茶預約的位置在二樓一間閱覽室,是個偏僻靠窗角落的四人桌,三女一男,此刻已經全坐了人。

顯然她的位置被人占了。

走到桌旁,白茶抿了抿唇,白淨的指尖在桌上輕點了點,壓低聲音客氣道:“同學你好,這是我的位置……”

還未待白茶後邊的話說完,鎖骨發女生便猛然抬起頭來,看清來人長相後愣了愣——

入目是一張極其舒服耐看的臉。幹淨到沒有一絲瑕疵,眼神清澈靈動,兩側唇角梨窩淺淺,是不摻任何雜質、天然到極致的純。

一張男女通吃的初戀臉。

回過神來看了看對麵置之度外頭也沒抬的男人,女生幾乎是立刻就提高了警惕。滿臉敵意地瞪著白茶指了指遠處:“那不是有個空位麽,你去那兒。”

她這話說得極不客氣,饒是白茶這種脾氣好的也有些生氣。況且,預約平台顯示這間閱覽室隻這一個空位,她指的那個顯然也已經被人預約好了。

白茶唇線扯平,一張小臉板著,刻意壓低的聲線軟糯態度卻很強硬:“我說,這是我的位置,請你離開。”

白茶聲音不大,驚擾不到別人。可她站在那裏,神情和態勢都清清楚楚寫著與這桌鬧了點矛盾。

一時間,零零散散已經有幾道看熱鬧的視線飄過來。

時音音氣惱,轉眼變了臉色,眼眶中甚至含了點淚,委屈地扯了扯對麵男人的袖子。

白茶細眉蹙了蹙,順著看過去。

俯瞰的角度下,男人戴著醫用口罩,高挺鼻梁直入眉心,黑色領口微斜,修長脖頸上青筋若隱若現,隨著前傾的動作露出半截深凹鎖骨,線條硬朗,極為紮眼。

他似乎很不耐煩,冷白食指上的黑戒圈曜石般暗晦,手中的透灰殼簽字筆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著旋兒。

半晌沒有抬頭理人的意思。

白茶也有點不耐煩,這麽多人看著,她也覺著尷尬,偏偏這男的巋然不動,女的又不肯走。

正當想去找管理員調解的時候,男人恰巧抬眼,與白茶對上了視線。

她這才看清,眼前人長了雙淩厲又張揚的鳳眸,眼皮很薄,無褶,漆黑的頭發修剪得極短。

一眼望去,簡直不可一世到了頂點。

他眸光似是凝滯了下,白茶腳步一頓,莫名覺著這副不好惹的樣子有些熟悉,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哥哥,你們學校的女生怎麽這麽凶呀……”女生語調甜得膩人,帶著惹人憐的哭腔,打斷了白茶的思緒。

她這地圖炮打得響亮,一句下來,旁邊埋頭學習的小姐姐也抬起頭看她,像在看什麽妖怪。

這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也不知哪來的膽子,抬手就要去攬男人胳膊撒嬌。

江趁微側了側身,堪堪躲過纏上來的觸碰,女生手臂尷尬地停在半空中,在觸到他冰冷的視線時顫巍巍將胳膊縮了回去。

男人氣定神閑地靠在椅背上,圖書館的桌子不算小,可在那樣一雙長腿的映襯下還是顯著局促。

他嗓音倦懶低沉,帶著點感冒特有的啞,不悅道:“誰是你哥哥?”

誰是你哥哥?

白茶抿了抿唇才勉強將幸災樂禍的表情悄悄收斂了些。自己站在這確實不太自在,可這會兒顯然有人比她丟臉得多。

周遭看過來的視線越來越多,女生被下了麵子,隻覺著如坐針氈。

她是安樟電影學院的學生,和安樟大學離得挺遠,通過江趁室友認識了江趁,隻見了一麵便開始了一廂情願的追求。

江趁這個人活得張揚恣肆,家世背景雖鮮少提起,渾身的矜貴卻是如何都藏不住的。

這女生打聽過,認識的人都說江趁是個渣男,從接觸來看,江趁也確實是。

她第一次管他叫“哥哥”的時候,男人坐在燈光晦暗的卡座裏,深刻的五官半隱,戲謔問她:“知道你是第幾個妹妹麽?”

不是渣男都問不出來這話。

她比誰都清楚,江趁這樣的天之驕子,恐怕從未對任何女孩認真。

她就是像任何一個熱烈愛著江趁的女生一樣,相信自己有獨特之處,相信自己能成為那個能讓浪子回頭的例外。

可在她一臉嬌羞表示並不介意依舊每天追著人家跑後,江趁反而意興闌珊,連個正眼都鮮少給。

這會兒眾目睽睽之下,女生也覺著臉上掛不住,可還抱了點希望。正嬌滴滴掉了兩滴淚想要說什麽,便聽一道比她還嬌的聲音從頭頂飄過來:“那個,你眼淚是白色的欸……”

說罷似乎是出於《禮貌》,白茶該死地補了一句:“姐姐。”

軟乎乎的聲音帶著天真的無辜,語調用詞狀似好意提醒,可落在那女生眼中卻茶出了天際。

尤其是那張天然的無害臉,極具迷惑性,任誰也不會覺著她是故意讓人難堪。

白茶確實也沒安什麽好心,她長了一張單純好欺負的軟妹臉但從來都不是個包子,誰要是惡心了她她勢必也要惡心回去。

況且,白茶絕對沒有半分誇大事實。

切切實實的兩行白淚上青天,用的怕不是香奶奶的果凍氣墊……

旁邊兩個小姐姐一看也沒憋住,噗呲笑了出來。

鎖骨發女生滿臉通紅,嘴唇都在顫抖。

她慌亂地捂著臉,哭哭啼啼地收了東西跑出去。

終於位歸原主,白茶未再多想,將防曬外套脫了塞進包裏,頂著對麵那道輕飄飄的目光硬著頭皮坐下,開始學習。

白茶是漢語言文學專業大三生,成績向來很好,即便是在這所群英薈萃的top級高校依然是拔尖水平,前兩年都拿了國獎,還獲得了大大小小的不少專業獎項。

不出意外,保研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照室友們的話來說——

“比你優秀的人比你更努力,她不光比你努力還比你漂亮,簡直沒天理!”

可是說是刻苦上進的美女學霸典範了。

美女學霸典範沉浸學到下午才從書堆裏抬起腦袋喝了點水,她杯子小,幾口就沒了。

喝完從包裏掏出校園卡,拎著杯子到外間飲水機重新接了一杯。

飲水機臨著通往樓上樓下的大扶梯,白茶胳膊杵在扶梯圍欄上趴著,沒立即回去。

突然想起什麽,她拿出手機登了微信小號。

這小號她已經有兩天沒上,99+的消息溢了滿屏,是剛甩的渣男韋開宇,一如既往在浪子回頭熱戀期。

韋渣男:【你以前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是麽?】

韋渣男:【兩天了,你是在和我玩冷暴力?】

韋渣男:【我哪裏做的不好你他媽告訴我啊,一周前還跑來看我說畢業就嫁給我,這才幾天你和我說分手?】

韋渣男:【茶茶,我買了機票,今晚去你學校找你,我們說清楚。】

韋渣男:【溫茶,你理理我行嗎?】

……

和白茶提供的所有虛假個人信息一樣,學校是假學校,“溫茶”也是個假名,就連承載了無數糖衣炮彈的聯係微信,都是沒有任何身邊人知道的小號,渣□□本找不到她。

受父親白修言和初戀吳燁然影響,白茶對傷害女孩子的渣男厭之入骨。

從決定接受其他渣男追求然後渣掉他們的那一刻起,白茶就做好了萬全準備。

第一次這麽做時她還有些忐忑,很怕翻車,可是沒有。馬甲從頭至尾捂得很死,上一個渣男恐怕到現在都還以為分手是他自己的錯。

韋開宇是第二個,白茶覺著自己應付起來甚至有些遊刃有餘。

對話框裏最新的消息是條語音,白茶點開,清朗的男聲便從手機揚聲器裏傳了出來:

“茶茶,我們不分手了行不行?算我求你。”

語氣極為卑微,任誰聽了也很難不動搖。可白茶對渣男向來沒什麽好心,她腦海中一閃而過韋開宇和他前前前女友說的那句話——

“我確實喜歡你,可我都和別人做了,咱們還是算了。”

連劈腿都劈得理直氣壯。

白茶彎了彎唇,甜甜梨渦若隱若現,骨節勻淨細長的手指在屏幕點了一陣兒,發送前腦筋一轉,全部刪除。

而後長按語音鍵,緩緩道:“你們幾個中數你最難纏,還不分你是要累死我嗎?”

語調甜膩繾綣,吐出的話卻能將自負小狼狗的自尊扯碎。

向來是韋開宇綠別人,他哪兒被人這麽渣過?

白茶幾乎能想象出他聽完這句語音氣得把能砸的東西砸個徹底的樣子。

她唇角梨渦又深了些許。

帶著濃厚暗示意味的渣言渣語發完後根本不等回複,白茶直接將人拉黑,切回大號。

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毫不拖泥帶水。

她本想喝兩口水,可蒸騰的熱氣撲在鼻尖,燙得根本下不了口。

白茶放棄,剛轉身一個高大的身影瞬時映入眼簾,黑衣黑褲、站姿慵懶卻壓迫感極強。

白茶心裏一緊,嚇得水杯沒拿穩,滾燙的熱水灑了幾滴出來,灼在白皙的手背上,暈出一小片的紅。

她抬起頭,目光掠過男人性感的喉結,落在那雙生得優越的瞳眸上。

他眼皮輕撩了撩,似乎並沒有多說什麽的打算,隻抬手指了指洗手間的方位,桀驁的眉眼透著股冷淡的疏離感。

道:“去衝下。”

-

白茶用冷水衝完手回到閱覽室門口的時候對麵男人已經坐到電腦前了,即便是戴著口罩沒有露臉,就那麽閑散地坐在角落裏,依然出奇的紮眼。

像是生來就惹人矚目。

以至於方向感很差的白茶通過他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人一旦認真做事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天色漸漸變暗,圖書館頂燈卻很明亮,打在女孩白淨的臉上,細小溫軟的絨毛都清晰可辨。

窗外正對著一片人工湖,夜風吹過,湖麵起波,零星可見幾對小情侶坐在木製長椅上。

江趁疲乏地按了按眉心,看著眼前的小姑娘筆耕不輟,他想起剛才在外麵不小心聽到的語音對話——

“茶茶,我們不分手了行不行?算我求你。”

“你們幾個中數你最難纏,還不分你是要累死我嗎?”

你們幾個中。

倒是挺牛逼。

要不是一年前親眼見過她哭哭啼啼和人說分手那樣子,指不定江趁就真信了。

也是此時此刻他才認清了一個現實。

這女的恐怕是徹徹底底、結結實實把他給忘了個幹淨。

一丁點也不記得。

過了好一會,江趁終於動了動身子,他腿長,在桌子底下屈了一天不太自在,往前伸了伸想活動活動。

剛一動腿,麵前小姑娘一個激靈,猛地坐直了身子,本就大的眼睛這會兒睜得更大,雙眼皮褶皺很深,像是受驚的小鹿,無辜的要命。

白茶學習太久,大腦零件都有些生鏽,腳上被踢到的觸感尤為強烈,這會兒足尖還被人緊緊挨著,讓人渾身汗毛都根根往上立。

與那雙眸子對視良久她才反應過來,愣愣地把腳縮了回去,動作遲鈍緩慢得有些笨拙。

也不知怎麽的,江趁笑了下。

可他眉目生得張狂,遮住下半張臉時,笑也似嘲。

非常不懷好意且目中無人的那種,紮眼的嘲弄。

像在看個傻瓜。

而後,頂著這樣一種意味不明的戲謔神情,他淡淡道了聲:

“抱歉。”

作者有話說:

開文文啦,第一次寫現言,許願予予寫得開心,友友們看得開心~

微博@止予予

——

*借用了很多網絡梗,就不特意在每章標注啦都看得出來~

*學校地點都是私設哦~

預收文《雲泥之別》感興趣的話可以點進作者專欄收藏一下哦~(順帶收藏一下作者好嘛好嘛好嘛)

謝謝大家!文案如下:

1.

眾人眼中的商圈大佬江聿川心思深沉、冷淡矜貴,對女人更是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

可隻有他自己知道,不是他對女人沒興趣,而是那個女人,根本不要他。

2.

高中時的許書未敏感自卑,與江聿川是雲泥之別。她素來最有自知之明,清楚二人即便在一起也難以走到最後。

所以畢業後,她和江聿川斷了聯係。

哪怕長大後的許書未已經不再自卑,再次見到江聿川還是有種無處遁形的窘迫感。

後來高高在上的男人俯身在她麵前,骨節分明的大掌握住她纖細的小腿,抬起她被高跟鞋磨得發紅的腳踩在自己膝上。

他的眉眼一如既往的冷淡,落在許書未腳上揉按的動作卻極溫柔。

許書未退無可退,道:“江總,我們雲泥之別,我……”

江聿川抬眼,漆黑的深眸似諷似嘲,“嗯,雲泥之別。”

話已至此,許書未雖拎得清卻也難免心中有些酸楚。

男人扯了扯涼薄的唇,自嘲道:“你是雲。”

*久別重逢

/你是雲,是江聿川十八歲的愛而不得,二十八歲的得償所願與來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