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棄子(七)
這麽僵持了片刻,正當她的眼前已經開始發黑時,那人卻突然放開了手。
脖子上的力一卸,簡臻瞬間癱倒在了地上。
而那人也從書架中間走出,繞到了她麵前。
簡臻咳嗽了一陣,逆著光看向他,雖然看不清臉,但可以看到這個男人勻稱的身形,不是很高,也不是很壯,應該是適合飛簷走壁的體魄。
那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問道:“你就是簡家養在深宮的嫡女?”
因為不知道來人的目的,簡臻隻能保持沉默,也讓自己鼓噪的血液和心髒能夠平靜下來。
見她不說話,那人嗤笑一聲,道:“把東西交出來。”
“咳咳……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不知道?”男人往前走了兩步,蹲在了她麵前,“那皇帝放你回來做什麽?嗯?”
簡臻頭腦飛速旋轉著,想要猜測他的身份。
簡家四圍都有皇帝的人把守,而這人卻能輕易進來,可見身手不凡。皇帝讓她回來是為了搜查簡家的罪證,而聽這人剛剛問的,想必也是為了這個……所以,簡家的罪證必然牽連著他的利益,那麽他要麽是簡家的共犯,要麽,就是有什麽把柄在簡家的手上……
“你在想什麽?!信不信我殺了你!”
見簡臻不說話,那人便用力捏住她的兩頰,迫使她看著自己。
“那位讓我來,找簡家的罪證。”
“別他娘的說廢話,東西呢?”說著,他一把掐住了簡臻的兩頰,逼迫她看向自己。
“唔……我不知道。”
那人盯著簡臻的眼睛,似乎想看出她的破綻。
然而沒有。
她的確是什麽都不知道。
見狀,男人一甩手放開了她,煩躁地踢了一腳腳邊厚厚的書。
簡臻攀著書架站起來,呼吸聲沉重,甚至因為惱怒而微微發顫。
所有人都在逼問她簡家的罪證藏在什麽地方,可他們卻都沒有說過,簡家犯的究竟是什麽罪。
她努力平複著自己的心情,頭腦飛速運轉。
“我們可以合作。”
那人回過頭來看向簡臻,有那麽一瞬間,他被簡臻的神色嚇了一跳,她直直盯著他的眼睛,幾乎沒什麽表情,但卻表現出一種激烈的、狂熱的狀態。
“嗬,你什麽都不知道還敢跟我提條件?”
“我在簡家,有的是時間、精力、人力來光明正大地找這些東西,但你不能。”
那人被踩中痛點,臉上的不屑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嚴肅。
“其實簡家的關竅,說難也不難……”簡臻琢磨著他的神色,進一步說道:“你應該能想到吧?簡家之所以這麽久都查不出東西,物證必然不是大剌剌擺在明麵,而是……”
說著,她的目光往旁邊的書架一掃。
“而是在這些紙上。”
見男人聽得認真,簡臻故意詐他道:“想要破譯這上麵的秘密其實很簡單,隻是需要時間。”
男人眼睛微微睜大,繼而眼神轉向一旁,似乎在考慮她的話。
這令她整個人從緊繃的狀態中放鬆了下來。
怕他過於謹慎,簡臻便乘勝追擊道:“你最好不要隨隨便便殺我,因為這事我還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如果我死了……你就永遠都找不到你想要的東西了……”
男人被這話一激,一手就揪住她的衣領,瞪視著她。
但簡臻並也沒有退讓,反而直白地回視——在這場心理博弈中,她已經有了勝算。
畢竟,最害怕找不到簡家物證的人,可不是她。
“我憑什麽相信你?萬一你走出這個門就把我供出去?還有,今天是我來,如果你下次遇到別人呢?你也要繼續跟他們做交易嗎!?”
簡臻深知“挑貨才是買貨人”的道理,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過她並不打算先回答這個問題,畢竟,處在下風的人是沒有資格要求某種保障的,這是需要他自己掙的。
於是她捏住這人的手腕,將他的手從自己的衣領上拽了下來,不緊不慢地理了理褶皺的衣服。
現在,輪到她談條件了。
“要想得到簡家的罪證,我還需要一些東西。”
那人的神色緩和了些,聽得極為認真。
“你想必也知道,我在宮裏生活這麽多年,其實對簡家一點都不了解。然而要想知道從哪裏入手尋找簡家的罪證,就必須讓我了解清楚——簡家到底犯了什麽罪。”
那人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是想空手套白狼,怒道:“你他媽在耍我!”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我找不到呢?陛下給了我半年的時間,隻要你回答我的問題,我就算是把簡家推平了,也會替你找到你想要的東西。”簡臻的聲音輕緩,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味道。
“而隻要找到簡家的罪證,我就有活下來的機會,我們互惠互利,不好嗎?還是說,你為了眼前的穩妥,甘願和我一起等死?”
那人明顯煩躁起來,在不大的空間裏來回踱步,光線時不時透過窗戶和書架的縫隙打在他微黑的臉上。
掙紮了一會兒後,他沒好氣地對簡臻說道:“你問。”
“簡家到底怎麽得罪了陛下?”
男人肩膀放鬆下來,諷刺道:“你們簡家可不簡單啊,看似是所有人的狗,看似可以見主就依,但實則是條歹毒的蛇。簡家掌握著多少人的命脈和把柄,聖上當然會忌憚。哦不,是任何人——朝堂上的任何人,都恨不得他們死。”
“既然如此,那為什麽……”
“因為在簡家手裏,一家的把柄,可是其他人的蜜糖。誰都想拿好處,可不論是想親近還是想遠離……一旦沾上,隻會越陷越深。根本沒有人敢魚死網破,誰都不知道簡家把秘密藏在了哪裏,也許……都隻藏在他們的腦子裏……”
簡臻大概知道朝中有一些高門望族,都是之前幫著先帝打下江山的功臣,而沿襲到如今,皇帝恐怕恨不得把這一個個的參天大樹拔個幹淨。既然簡家能讓他們之間互相仇視,皇帝想必也是樂見其成的,不然也不可能任由著簡家一步步強大起來,那麽如今又是因為什麽,讓皇帝恨簡家到如此地步?
“那為什麽偏偏是這個時候陛下要對簡家趕盡殺絕?”
那人頓了頓,表情有些尷尬。
“他們必定是密謀著什麽,以至於觸動了聖上的利益。所以才在剛過完年的節骨眼上不由分說將你們簡家投入獄中……”
突然間,那人停住了話頭,朝門的方向看了看。
“有人來了。記住你答應我的話,之後我會再來找你。”
說罷,便轉身離開簡臻所在的過道,迅速往東麵房間的深處去了。
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後,簡臻才聽到門口有腳步聲漸近,問道:“誰?”
那腳步聲頓住了,簡臻便往出走,正看到門口的犀盈。
見狀,她不動聲色地掛上親切和煦的微笑,故作親密道:“是犀盈啊,進來吧。”
說罷,她轉身在書架前徘徊,努力平複著自己的心情,還時不時往那人逃走的方向瞄,發現他早已不見了蹤影。
這才令她放下心來,隨手挑了幾本書便往門口走去。
倒是犀盈一反常態,安安靜靜在門口守著,埋著頭,沒有了往日那種盲目的囂張氣焰。簡臻經過她身旁時,正巧發現她臉頰上有道清晰的紅印,大約是被人打了,此時有些腫脹起來。
簡臻一邊奇怪,一邊悄悄回頭朝屋裏望了一眼,沒說什麽,徑直朝客房的方向去了。
……
“小姐!你怎麽才回來呀!”
簡臻還在想剛才的事情,結果一進門,就見繡和滿頭大汗地衝過來,手來還拿著一團散開的紗布。
往裏一瞧,就見兩個小廝站在床邊,正和縮在床裏的阿明對峙。
“怎麽了這是?”簡臻一邊解下披風,一邊問道。
繡和一跺腳,指著阿明控訴道:“小姐,阿明不聽話!不乖乖換藥!”
隻見阿明像一隻委屈的小貓兒似的望著簡臻,沒一會兒又把頭低下了。
簡臻不禁失笑,周身的寒氣好像也被這吵吵鬧鬧的人間煙火氣給驅了個幹淨。
“阿明,怎麽不換藥呢?聽大夫的話身體才能好,是不是?”
阿明抿著嘴點點頭。
這樣乖巧的態度讓簡臻有點說不出話了,就像是一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剛要揮著刀劍砍向敵人,卻發現麵前的困難不過是個虛影,反觀自己這一身銅鐵,倒顯得興師動眾,讓人恍惚了。
“那你今天怎麽不配合繡和他們呢?是因為我不在所以你才不換藥嗎?”
話剛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心裏覺得有點尷尬——自己也太臉大了。
於是她輕咳一聲,試圖表現得不那麽認真,讓大家以為自己是在開玩笑。
但還沒動作,就見阿明耳尖紅紅的,有點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一瞬間,簡臻所有彎彎繞繞的心思和維持顏麵的虛偽都在阿明麵前融化得麵目全非,以至於這一天因為被頂撞、被懷疑、被威脅而高度緊張的精神都完全鬆弛了。
她的肩膀下意識放鬆下來,朝阿明招招手道:“來,坐過來。”
阿明沒怎麽猶豫就照做了。
“你想學寫字嗎?”簡臻從自己的布袋裏拿出給他帶的幾本書問道。
見他不答話,簡臻繼續道:“學會寫字以後好賺錢,不管到哪裏都不會餓著了,嗯?”
阿明這才點了點頭。
接著簡臻又循循誘導道:“那要想學寫字,就得把腿上的傷養好,這樣才能坐在書案前執筆,才能在藏書室裏走動……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情。”
“那麽,為了養好傷,就需要乖乖按醫囑服藥、上藥,要好好吃飯,不能挑食。即使我不在你身邊,你也要這樣做。因為你的目標是健康,是學習寫字,而不隻是在我麵前乖乖的。”
“有時候,為了更有價值的、更重要的事情,是可以稍作犧牲的。對不對?”
阿明低著頭沉默良久,最後抬起頭看著簡臻的眼睛,鄭重地點了點頭。
簡臻也知道,這看似簡單的事情,對於一個漂泊無依的孩子來說,其實是相當困難的。所以阿明對她能有這樣的信任和依賴,真的是出乎簡臻意料之外的,也讓簡臻下意識地想要小心翼翼嗬護著這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