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夜路

顧醺還是第一次看見阿慍這種眼神。

透明又充滿銳利的智慧目光裏, 滿滿當當都是虛張聲勢的勇氣。

——他在害怕。

阿慍怕什麽啊?明明是阿慍叫他害怕才對。

顧醺想走了,可是莫名又挪不開屁股,隻能坐在小凳子上跟阿慍一塊兒看洞中劇烈燃燒的幹柴爆出青色的煙霧。

這煙很能熏人, 從前過年的時候,顧醺還跟著大伯去旁邊大叔家裏看熏臘肉,也是這樣濃厚的青煙,熏出一陣陣焦香。

大鍋裏不時發出咕嚕咕嚕的水開聲,顧醺還在發呆,身旁一向很少幫別人做事的方慍則動作自然地拿起一旁的開水瓶,修長的手捏在那爬滿黃色汙垢的水瓶提手上,顧醺看著都怕方慍下一秒反應過來後露出為難的表情。

結果方慍根本不在意。

潔癖似乎被丟在了城市的霓虹燈裏。

“我來吧?”少年幹巴巴的說了一句。

方大少爺頭都沒回一下, 習慣性地跟他的少年說:“你坐著別動。”

這話顧醺常聽, 以往在爸爸麵前,顧醺總要表演表演自己對未來老板的重要性, 所以鞍前馬後不亦樂乎,可一旦到了他跟阿慍的私人領地,就變成阿慍事無巨細的照顧他。

他習以為常,但現在是在老家, 他身為小主人,怎麽著似乎也是不能讓客人隨便動手,免得大伯看見了跟他爸爸講,爸爸又要說他了。

顧醺心裏琢磨著有的沒的, 眨眼功夫卻看阿慍已經把兩個暖水瓶裏都灌滿了水,雙手的袖子捋起來到小臂上,恰到好處的露出結實的手腕線條, 蒼白又堅硬, 提著水瓶便問他:“送到季俊邵的房間裏?”

顧醺愣了一會兒, 點點頭說:“恩……他要洗屁股來著。”

“那還要一個盆子。”方慍環視了一下整間廚房,說實話,真的有些說不出來的簡陋,明明從外麵看還比較整潔,但廚房裏麵還養著豬,此刻豬都睡著了,野貓從屋梁的空洞處竄進來,看見有人在,一溜煙又竄了個沒影。

顧醺也跟著環視,看見之前自己洗了的盆子,手摸了摸,還是油汪汪的。

白色紅邊的喜盆是這邊農村基本家家戶戶都有的鐵盆,估計大伯用來洗過菜,也可能裝過喂豬的潲水,總之這盆子拿去給季俊邵那位挑剔的大哥洗屁股,別把人痔瘡給洗發炎了。

他猶豫了一會兒,細白的手指頭捏著自己肉肉尖尖的下巴,下唇微微與上唇分離,露出其間溫軟濕潤的舌尖和雪白的牙尖。

他在思考到底是著大伯新買個盆子好還是現在給盆子洗幹淨好,新買個盆子回來的話,這麽晚了,小賣部估計都關了,要買還得叫醒人家,有些麻煩。

再洗一遍盆子的話,也不知道用洗滌劑行不行,還是洗不幹淨怎麽辦?

少年這邊嚴陣以待,幾乎忘了發小剛才跟他說的那些隱晦含糊的發言,但對方卻是盯著他的唇看了許久,最終似乎是有些克製不了的扭開臉,低聲道:“沒這麽難,洗幹淨吧,去買新的沒有必要。”

顧醺心想,你要是知道季俊邵痔瘡正在血流成河就不會這麽說了。

他搖了搖頭,不敢冒險,說:“還是買新的好。”

說完,顧醺眨了眨眼,仰頭看不知為何目光落在他鞋尖上的方慍,說:“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一邊說一邊想要把手裏抱著的大衣塞回方慍懷裏。

方少頓時放下手裏提著的兩瓶熱水瓶,把大衣套在身上就嗬出一團迷蒙的白霧,睫毛都被霧氣打濕了的樣子,道:“你一個人去危險,一起。”

顧醺心髒重重跳了一下,肩膀就被阿慍給攬著,一同走到大廳去。

走廊很窄,廚房到大廳由陳舊的藍色簾子隔著,途徑儲存各種青菜的雜物過道,顧醺從前走這條走廊並不覺得擁擠,甚至晚上走這裏還覺得好黑好長,有點說不出的可怕,畢竟大伯很節約,某種方麵來說對生活質量要求很低,更多時候都是早出晚歸的去種樹,忙著農活,過道的燈每年都壞,壞了他也不會再買個燈,總說反正早晚要壞,就算了,不買了,節約一點是一點。

不是沒錢,爸爸每月還會寄錢回家的,但大伯仿佛就是舍不得用,老說要幫他攢著,說以後一輩子還長,攢著好過日子。

鼻腔裏是過道邊兒上醃過的泡蘿卜的味道,但行路有風,稍稍偏頭就又是滿麵的冰川冷調香氣。

是屬於方慍的獨有氣息。

這香味並不來自任何香水,是洗發水、沐浴露、微微的汗味、荷爾蒙膨發的混合香氣,明明很冷冽,卻又讓顧醺嗅得麵頰緋紅,總覺著臉蛋都被人捧著,是要被含在口中的樣子。

他分明應該習慣這樣的味道和溫度,可又好似這一切都和從前不一樣,像是具象化的手掌,撫摸過他每一寸戰栗的皮膚。

掀開藍色的簾子,大廳橙色的燈泡大剌剌地掛在正中央,坐了一天車還精神旺盛的好友宋家明在和大伯還有堂兄嘮嗑,隔壁屋子裏則是有豪哥的呼嚕聲震耳欲聾。

乍一下子,顧醺好像是從隻有他和阿慍的星球回了地球,連忙有些不自在的離開阿慍的懷抱,問大伯說:“大伯,我跟阿慍去外麵買幾個盆子,現在去王叔能開門吧?”

村子裏的小賣部就兩家,還都是王家叔叔開的。

這王家叔叔是外村過來的,跟著媳婦兒在這裏定居,算是入贅,但在村子裏做了小生意,也就生活還挺小康。

顧醺去年記得過年的時候,王叔還領著自己的傻兒子過來見他爸爸,一見麵就讓行個大禮,爸爸還給了那小夥子好厚一個紅包,比他的可厚的多。

“咋地要出去?家裏不是有盆子?”大伯知道小醺回來的時候還在地裏看春天栽種的幼苗,急急忙忙回來就在村口小賣部裏等著。

“不夠的,他們習慣自己用自己的。”顧醺沒說是盆子髒得洗不幹淨。

大伯立馬拿起鑰匙:“那我去拿,老王的小賣部鑰匙還在我這裏,我說接你們,他直接把鑰匙給我了。”

“那正好,我去吧,大伯你休息就是的,我又不是不認識路。”顧醺這回手快拿了鑰匙,活潑極了小跳著推開木門,生怕大伯追出來,招呼方慍說,“電筒拿著!”

方少順手就把桌子上手電筒捏著,長腿跟著就跨出門檻,聽見後麵追著宋家明弱弱地想要跟著一起去的聲音,頭都沒有回,直接把大門關上,迅速拉著小醺柔軟的手往來時的路走去。

顧醺手被十指相扣的拉著,前半段根本跟不上方慍的節奏,是跑著才能跟上,後來有點心煩,不想跑,稍微掙了掙手想要發脾氣,身邊的方慍便立馬慢下來,同他臉不紅氣不喘地溫柔道:“好,我慢點。”

顧醺在頭頂上幾近觸手可及的星光下咬了咬下唇,想說一句:怎麽?覺得我腿短跑不過你?

可他現在跟阿慍手拉手走在村裏的小路上,周圍隻有他的阿慍,他怎麽敢看阿慍?要是又看見那樣讓他害羞的眼神怎麽辦?要是阿慍不管不顧直接告白怎麽辦?兄弟還怎麽做?

話說之前阿慍說要他好好感受什麽?

感受……他手心的汗水?

還是……

這一路寒風裏和阿慍步伐一致的腳步?

被牽的手太有存在感了,越來越有存在感,手心的汗到底是阿慍發出的,還是他自己啊?

漂亮少年也不清楚,隻是越走越慢,偏偏身邊的阿慍卻好像不耐煩,催了他一下:“不要走太慢。”

什麽啊?喜歡一個人難道不是無條件包容,無條件寵溺,不管什麽事情都不會有意見的嗎?方慍怎麽跟別人不一樣?挑剔死了。

這種人肯定是得到了就不珍惜的渣男吧?

不對,阿慍不像是那種人……

欸……等等,他到底在想什麽有的沒的?

為自己幾乎代入對方愛人的想法感到害羞,顧醺沒由來的一股氣憋著,突然停下,甩開方慍的手,說:“嫌我慢就別拉著我走。”

哄發小這件事方少可太有經驗了,現在又是無人看見的時候,麵子於方少而言就是空氣,他當即就走到稍微前麵的兩步蹲下來,雙手往後麵托,說:“不是嫌你慢,是怕風太冷,吹久了不好。那我背你。”

要是從前,少年二話不說就要嬌氣得撲上去,然後說早就該背他了,他嫌累。

可此刻少年腳趾都羞答答在鞋子裏扣啊扣,濃密的睫毛半垂著看蹲下來等他的方慍,夜色如水,隻有捏著手電筒的方慍像是站在光裏。

他動了動,身體前傾了一點,像是有個聲音在讓他不要傷了兄弟和氣,要維持原狀,於是他乖乖的,慢慢的,磨蹭過去,悄無生氣地壓在方慍後背上,鼻尖擦過對方烏黑的短發,去往耳朵國度的邊界。

他深呼吸,盡量告訴自己要依舊假裝不知道,要好好做一個好兄弟,好的未來秘書,好員工,可以前阿慍托著他屁股他沒感覺,今天對方把著他屁股的手簡直像是著火似的,能隔著棉褲在他屁股蛋子上烙下兩個手掌印……

“唔……”少年有點不知所措,哼唧了一聲,又怕讓人知曉,立馬將那充斥著羞意和委屈的貓崽仔似的哼唧吞回肚子裏,臉蛋埋在發小的肩窩去深深呼吸,下意識的……

卻不想脖頸間的呼吸掌控著方家大少爺剛剛蘇醒意識到的脈動,瞬間叫人腳步一頓,呼吸一沉,又一語不發地歎息了一下,滿含無奈的愛意。

作者有話說:

愛而不得的方少爺遭遇危機是什麽樣子呢?大概是無法保持冷靜和貴氣了。

偷偷摸摸更一發。寶貝們養肥吧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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