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好像是被這家夥飼養了

根據在軍校學習的理論知識、以及高年級實踐課上與異獸作戰的經驗,在鬱延的印象中,無論是生活在母星上的野獸,還是其他星球、乃至其他象限上的,就算長得再怎麽千奇百怪,狩獵時的行為模式卻有很多共同點。

比如,有尾巴的獸通常會選擇用尾巴來纏住敵人,限製對方行動的同時一口咬上去,或者幹脆達到窒息而亡的結果。

……鬱延還沒見過什麽物種的襲擊方式是把尾巴塞別人嘴裏的!

這禮貌嗎!

鬱延渾身緊繃,蓄勢待發。

他並不像刻板印象中的軍人那樣熊腰虎背、身材魁梧,反而看著有些瘦弱。

但就是這樣一層薄薄的、覆蓋在骨骼上的肌肉,卻藏著無比倫比的爆發性力量。

在巨獸麵前,人類的體型迷你到不值一提,可這也意味著嬌小的人類會靈活得多。

他的軍靴裏有一把小刀,也許能……

即便是尾巴最細的尖尖,對於人類的口腔容積而言也太大了。

鬱延被強迫張得下巴酸痛,調動意誌思考反擊方式——

他突然愣住了。

蠻橫塞進他口腔裏的尾巴並沒有再深入,或者傷害他脆弱的口腔內壁,而是正將潺潺流水送進他的喉嚨裏。

鬱延:“……?”

流水?

不對啊,尾巴為什麽會有水?

等下,這個長條狀的玩意兒應當是尾巴尖、不是別的什麽奇怪的東西吧?

但這種清冽、甘甜、冰涼的味道,的確是溪水沒錯。

等到“送”來的溪水多得他快要吞咽不下時,尾尖竟然自覺地抽離。

可惜鬱延還是被嗆到了,猛烈地咳嗽半天,方才清水帶來的舒緩沒了,嗓子反而火燒火燎的。

與此同時,人類意識到,自己從醒來到現在也隻是有饑餓感,沒有口渴。

按理來說,生命體對水的需求遠大於食物,剛擺脫昏迷狀態的人應當最先感覺到渴才對。

但他卻覺得體內的水源豐盈。

結合尾巴,啊不,是巨獸熟練的動作,鬱延產生了某種荒謬的想法。

該不會,昏過去的這段時間,都是這家夥一直在給自己喂水吧?還是用尾巴蘸一蘸的那種?

如果他猜得沒錯,巨獸被飛船墜落的聲音吸引,在殘骸附近撿到自己,拖回巢穴後,又用水供養。

前麵的步驟鬱延還能想明白為什麽,後麵就有些疑惑了:為什麽沒有直接吃,而是先養起來,難道因為巨獸比較喜歡吃鮮活的東西?

有些野獸講究生活質量,的確隻愛吃活物;可對於這種偏愛而言,昏迷下的獵物和死肉差不多。

他躺了那麽久,還是不符合邏輯。

人類這個頭,根本不夠巨獸塞牙縫的。有空自找麻煩喂水維持生命,還不如多吃兩頭冥狼。

他在這兒自顧自琢磨,那條尾巴又過來了。

這回沒有不請自來闖進他的嘴裏,也沒有死死地纏住他,而是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就好像人類之間拍肩膀以示安慰,“你的好友拍了拍你”。

對於巨獸來說是輕輕,但對於鬱延來說,差點沒被拍進地裏。

他好像又發現了一些不同:巨獸和冥狼不同,有著比“本能”和“天性”更高等、可以被稱之為“感情”的能力,甚至能夠跨物種共情。

它見了鬱延的無措,就像人類看見小貓小狗在驚恐時一樣,產生了類似於“同情”和“憐愛”的情緒,才會做出拍一拍的舉動。

鬱延產生了錯覺——很有可能不是錯覺——巨獸叼回自己的舉動,同樣和人類撿貓貓狗狗很類似。

並非當儲備糧,純粹閑著沒事幹養個寵物打發時間。

他冷靜地推斷:自己是被這家夥飼養了。

……話說回來,這家夥到底是什麽?

野生生物學和異獸行為學都不是必修課,鬱延偶爾旁聽,重點也是放在如何研究構造更好地獵殺與反殺,沒怎麽花心思記別的。

僅根據課上得到的信息,無法推斷。

能夠進化出如此的行為邏輯,實在不簡單。

會不會是全新的物種?

鬱延在這一刻無比遺憾自己的失明,不然一定好好把這家夥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看個清楚。

太可惜了,異獸豢養人類的習性,絕對值一篇星域論文……

從高空墜機奇跡生還不說,竟然被野獸叼走也沒有立刻被吃掉而是活下來、還得到喂養,也許這就是否極泰來。

話又說話來,他這畢業之路實在太坎坷了。

鬱延不是睚眥必報的記仇性格,甚至很多時候隨遇而安得有些散漫,畢竟對於一個小時候身體不太好的孤兒來說,能活下來的每一天都是禮贈。

得到什麽,就接受什麽,畢竟也許就沒有明天了。這是鬱延的人生信念,二十年來皆是如此。

但就算是這樣的鬱延,絕境之中想起罪魁禍首沃格特·布魯斯,也還是心頭一陣火燒火燎的惱意。

隻要能活下來,他一定,一定會在諾厄星上捉住惡龍,論功行賞,奪回屬於自己的遠征之位!

問題是,第一步怎麽才能達成呢。

鬱延什麽也看不見,卻能感受到巨獸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自己。

如果巨獸是真的把自己當成寵物,那麽,鬱延做出了每一個寵物都會做的事情:試探“主人”的底線。

他剛才故意咳嗽得驚天動地,不僅是嗆水難受,也同時通過聲音的反射大致確定了山洞的大小與方向。

鬱延挪了幾步,摸索著找到洞壁的位置,扶上略微潮濕的岩石,讓巨獸眼睜睜看著自己“逃跑”。

他的動作誇張而緩慢,確保巨獸那尚未確定的智商可以明白身殘誌堅的人類在做什麽。

起初,巨獸連呼吸都沒有。

它藏匿聲音很有一套,隻要它不想發出動靜,以人類的感官,根本什麽都察覺不到。

有那麽一會兒,鬱延甚至覺得它是不是已經離開了。

巨獸靜默了很久。

直到鬱延越來越猖狂,加快了腳步,越挪越遠,眼見著有離開這裏的趨勢,有些家夥終於沉不住氣了。

“吼——!!!”

什麽叫山搖地動,這就叫山搖地動。

幾乎不需要前搖,直接飆到最大,真正體現了什麽叫“巨獸”,憤怒的嘶吼聲震耳欲聾,連四周的岩石都在撲簌簌掉落。

“吼——吼!!”

鬱延的前額被一塊尖銳的石頭劃破,血順著眼睫滴下來,在他空缺的視力上留下一片鮮紅。

但他根本來不及感受疼,耳膜仿佛被衝破的痛楚超出了之前受過的所有折磨。

很快,頭昏和惡心也都湧了上來,五髒六腑仿佛都會被聲波打碎。

鬱延覺得自己身體裏已經爛成了一攤泥。

還想著是不是能不能用一把小刀絕處逢生,結果別人光是張張嘴他都對付不了。

都說諾厄星有多麽多麽惡劣,他做了心理準備,卻仍然是低估了。

他支撐不住沿著岩石滑落,喃喃道:“……抱歉,我不走,我不走了……”

——巨獸的怒吼戛然而止。

就這麽一句有點兒磕碰、或許連鬱延都不是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麽的話,卻立刻讓巨獸安靜了下來。

他脫力地坐在地上,擦了擦額上的血跡,混亂的大腦稍微回位了一些。

很顯然,他的逃脫就是巨獸所不能接受的底線。

也許是發現了人類弱小到被吼兩嗓子就腿軟,也許是聽明白了那句放棄掙紮的宣告,總之,在驚心動魄的怒火之後,巨獸又恢複了先前的平靜,頗為愜意地噴了下鼻息。

能這樣輕易地拿捏著另一個智慧生命的生死與恐懼,的確是件讓獸心情愉悅的事情。

得到了權威滿足的巨獸甩了甩尾巴,發出輕微的呼嚕聲,似乎在勸告他別瞎想了,跟自己混才是正道。

過了會兒,見人類仍然在角落無精打采,還用尾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鬱延:“……”

不是,剛才還凶獅惡虎呢,現在又快樂小狗了是吧。

用獠牙威脅完再裝友好是否會有點晚。

*

很明顯,隻要不顯露出想逃跑的意願,巨獸不介意外出狩獵來喂養柔弱的人類。

鬱延用手挨個摸了摸麵前堆積如山的果實,確定哪些皮可以吃,哪些必須要咬掉。

這些,都是他在想辦法向巨獸表達“有點餓”以後、對方帶回來的。

也不知道有些會不會有毒啊……

鬱延摸到一個形狀和氣味都類似於母星上蘋果的東西,躊躇幾秒鍾,果斷開啃。

管他呢,也許明天這頭喜怒無常的家夥一個不高興就把他踩死了,還是先填飽肚子吧。

別說,巨獸的品味還不錯,鬱延嚐了幾個果子都很好吃,而且有一些的含水量很高,也無須他再額外汲取水分。

他在吃東西的時候,巨獸就臥在附近打盹。

對,自從確定鬱延真的沒了離開的心思,巨獸也不再像一開始那樣偽裝自己,呼吸聲、腳步聲重新都回來了,盡管這些噪音的分貝對人類同樣是一種刑罰。

它感到放鬆和舒適的時候會呼嚕,還會用尾巴來表達心情,像某種變異的巨型貓科動物。

它也同樣很喜歡用尾巴圈住鬱延,把人類像個玩具一樣拋上拋下,再拽回自己身邊。

幸好鬱延有受過專業訓練,不然早就被它晃休克了。

沒有光,也徹底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兒住了多久,更不知道還要再待多久。

好在,鬱延有超乎尋常的適應能力。他迅速調整狀態,逼迫自己習慣被野獸飼養的生活。

某一日,在巨獸再一次用尾巴把他卷過去時,鬱延終於忍不住開口:“你是誰?”

想了想改了下措辭:“你是什麽?”

再加一句:“你有名字嗎?”

問一頭隻會呼嚕和嗷嗚的野獸問題好像有點兒傻。

巨獸顯然聽不懂,連呼吸的頻率都沒變。

但它對於人類開始同自己對話很開心,拋接的動作更大了。

鬱延被搖得頭暈,落地之後拍了拍恨不得長在自己身上的尾巴:“暫停一下,好嗎?”

巨獸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明白了這個動作的含義,竟然真的停了下來。

鬱延用手掌感受著尾巴上鱗片的紋路,試圖在腦海中還原它——他指的是尾巴——的樣子,自言自語道:“看來你沒有名字。如果不介意,你就叫阿吼好了。”

巨獸對這個名字沒什麽異議。當然,也沒打算給回應。

鬱延吸了口氣,反客為主,主動摸了摸它的尾巴,嚐試著對調飼養員和被飼養者的身份:“阿吼,乖。”

阿吼頓了一下,直接把他扔了出去。

鬱延:“……”

看來好像不太喜歡這個名字。

鬱延並沒有受傷,鑒於他落在一堆厚厚的幹草上。

巨獸觀察到人類原來會在夜晚來臨、氣溫下降後冷得瑟瑟發抖之後,不知從哪兒弄來這些東西,給他鋪了個床——嚴格來說,是給他做了個“窩”。

鬱延第一次摸到那些幹草時,心情是難以解釋的微妙:這家夥似乎真的打算好好飼養自己。

在阿吼看來,怕餓又怕冷的人類實在是種很脆弱的小東西吧?

阿吼飼養寵物的邏輯,比人類的還要簡單:他聽話,那它就會給他食物;他想跑,就弄死吧。

有語言溝通的障礙在,他必須揣摩並且順著“飼主”的心情,還要學會適當地提出需求,滿足阿吼身為飼主的虛榮心——沒錯,就算是野獸,也是有虛榮心的。

總之,再大的獸也和小貓咪一樣,要順毛擼。

鬱延很快有了新的想法:光吃果子是不夠的,他能不能訓練阿吼給他弄點兒肉回來?

在又一次阿吼從外麵歸來、第一件事就是把人類卷到身邊時,鬱延改變先前任它為所欲為的策略,主動出擊。

他張開雙臂抱住它的尾巴,仰起臉,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和聽起來都溫和無害,輕聲細語:“我有點兒餓啦,你能不能幫幫我呀?”

*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有龍能拒絕老婆的撒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