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佟佳與玄燁兩人手上抱著蓮蓬荷花,頭上頂著荷葉,眼睛嘴都張成老大的圓,看著從荷塘深處冒出來的小舟群。

其他小舟上的人穿著打扮佟佳很熟悉,還穿著昨晚的黑衣,在一片花粉葉綠中很顯眼。

最顯眼的,莫過於被拱圍在中間小舟上的男人。

男人盤腿坐在小舟上,薄唇緊閉,一雙眼睛微微凹陷進去,看上去深不可測。尤其是他此時麵色很不耐煩,一幅愛誰誰的厭世感。

最令佟佳心怦怦跳體溫升高的,還不是他的漂亮與遺世獨立的氣質,而是他頭頂的青色短發茬,隨風輕揚的衣擺。

佟佳以為是遇到了下凡的聖僧,禁忌背德的快感,她恨不得匍匐下來,請求他超度。

這時,身邊的玄燁跪下請安:“見過汗阿瑪。”

佟佳的一腔熱血霎時冷卻,想法立刻變了。

六歲登基的傀儡皇帝,究竟受了多大的刺激,才變成眼前這幅模樣啊?

順治神出鬼沒也不是不行,整晚在水裏跟野鴨同眠她也尊重。

隻是他跟剛從獄中放出來的一般造型出現在麵前,就超過了佟佳能理解的範圍。

好像前世時有傳言順治出了家,他平時信佛,說不定他已看破紅塵準備遁入空門,這樣一想,佟佳就釋然了。

不管順治是何種方式出現,哪怕他在坐在蓮葉上就地坐化,佟佳連舍利子都不會去撿,隻管低調做人。當即低眉斂目,規規矩矩請了安。

久久,佟佳都沒聽到順治的回應。

佟佳心中開始打鼓,常人無法猜測非正常人類的想法,她實在是不知道,順治究竟想做什麽。

順治冷眼望去,岸邊跪著的兩人。佟佳低垂著頭看不清臉,以前對這個小格格不熟悉,隻略微停留之後,便將目光轉向旁邊的玄燁,在他頭頂停留住。

玄燁頭上頂著片嫩荷葉,小揪揪從荷葉中伸出來,上麵還綁著片粉色的荷花,看上去尤為可笑,順治亦微不可查笑了。

笑容轉瞬即逝,順治打量著陌生的兒子,以前將皇位傳給了他。不知他小小年紀登基,麵對大權在握的幾大旗主,他可曾將大清江山敗掉?

就是敗掉又如何?

順治自嘲輕嗮,他有時都恨不得將一切毀得稀爛爛,遠離喧囂塵世,遠離那些令人憎惡的嘴臉。

太陽愈發炎熱,倦意陣陣襲來,順治輕柔眉心,借著寬袖掩飾,打了個小小的嗬欠。

自從回來後,與上輩子一樣,晚上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安睡。

在荷塘裏,他聞著水氣與荷葉的氣息,感到自己像魚兒般自由自在,內心能得到片刻安寧。

順治躺在小舟上,看了整晚月亮,到了黎明時分,方才合上眼,卻被這對母子嘰嘰喳喳的聲音吵醒。

難得有了困意,順治先前的怒火消失,隻想躺下來好生睡一覺,抬起手隨意揮了揮,“回屋好生呆著學習吧,別到處亂跑。”

佟佳聽到清越含著濃濃睡意的聲音傳來,愣了下,趕緊謝恩起身,趁機飛快偷瞄了眼。

順治躺在小舟上,衣袍鋪開,像是獻祭給荷花仙子的俊男一樣。

獻祭要扔進水裏,翻船,快翻船!

佟佳暗戳戳祈禱,可惜帶著玄燁走遠了,悄然回頭看去,順治還好生生躺著,隻在臉上多搭了一片荷葉。

玄燁悶聲不響跟在佟佳身邊,見他連頭頂的小揪揪都失去了活力,佟佳知道可憐的崽又在難過順治的態度了。

佟佳將蓮蓬荷花用一隻手夾著,騰出手剝了粒新鮮蓮子,不由分說塞進了玄燁口中。

玄燁下意識嚼著吃了,朝著佟佳笑,正準備說甜,很快小臉皺成了一團。

“呸呸呸!”玄燁將蓮子吐掉,苦兮兮控訴:“額涅,好苦!”

“哈哈哈,當然苦,因為我沒有去掉蓮子心。”佟佳半點都不歉意,笑得很是歡快。

玄燁嘴角下拉,不依問道:“額涅為何不先去掉蓮子心啊?”

“蓮子心中苦......,呃,主要呢,你聽好了啊,我要開始熬雞湯了。”佟佳笑著說。

玄燁懵了,轉頭找雞。他頭上的小揪揪又活潑亂晃,佟佳忍不住伸手去撥動,“別找了,額涅是用心給你熬雞湯。”

佟佳開始扮知性深沉,壓低聲音,緩緩說道:“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

玄燁一臉茫然,佟佳後知後覺,隻會三個漢字的失學兒童,聽不懂太過高深的知識。雞湯不好熬,佟佳隻怪自己的學識太出眾,無法應付低端的問題。

“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佟佳調整了下,用了通俗易懂的話來忽悠玄燁,見他一臉若有所思,她又後悔了。

著名文學家餘華在《活著》中寫道:苦難就是苦難,苦難不會帶來成功,苦難不值得追求。磨煉意誌是因為苦難無法躲開。

佟佳當然不敢與餘華相比,很快將先前的話推翻了。佟佳希望玄燁能能積極麵對生活,比正午的陽光都還耀眼。少苦大仇深,跟順治一樣痛苦糾結,與全世界較勁。

“我沒有剝掉蓮子心,就是逗你玩兒,你別想太多了。”佟佳聳肩笑,坦率說道。

玄燁小眼神斜過來,佟佳明顯看到了嫌棄,嘿一聲,又要去撥他頭上的小揪揪。

玄燁小短腿蹬得飛快,咯咯笑著跑了。

佟佳鑽著管理的漏洞,反正玄燁無人管,更沒有規定他必須什麽時候離開,就愉快地把他留下了。

佟佳還想了個主意,打算讓張潤繼續教玄燁寫字,她跟著在旁邊學習。隨後,她在不惹人注目,小範圍內展現出天才的本事,一眼就將《千字文》全部學會,逐步混成玄燁的老師。

算盤打得是響,佟佳早上與玄燁美滋滋吃了荷包蛋配新鮮蓮子,中午再吃了一餐荷葉雞。

午睡起來,還沒來得及吃點心新鮮果汁,兩人就被太後叫了去。

佟佳一路猜著太後叫他們去的用意,與玄燁嘀咕商議。

玄燁小臉熱得紅撲撲的,抿了抿嘴,無比鄭重點頭:“我知道了,額涅放心。”

不放心也不行,佟佳隻能硬著頭皮上。到了太後的院子,好像四周的蟬鳴叫聲都開始凝滯起來,空氣膠著流通不暢,除了熱還有悶沉。

太後坐在堂屋上首,微閉著眼睛嘴唇翕動,手上拿著佛珠轉得飛快。

佟佳與玄燁上前請了安,太後連眼皮都沒抬,依舊閉眼念經。

“叮當”的佛珠撞擊聲之後,太後沙啞的聲音隨之響起:“起吧。”

佟佳見太後火氣不小,愈發謹慎了些,與玄燁一起謝恩後起了身,恭敬肅立一旁。

太後沒有賜座,嚴厲問道:“大膽佟佳氏,居然敢將三阿哥留在南苑。若是他染上了時疫,有丁點的閃失,你就是有九條命都賠不起!”

佟佳想翻白眼,太後明顯是將在順治那裏受的氣撒在了她身上。佟佳能怎麽樣呢,隻能戰戰兢兢受著,一如既往表現得怯弱木訥,用春秋筆法,拆解了順治惜字如金的那句話。

“回太後,我萬萬不敢獨自留下三阿哥。是皇上先前有令,讓三阿哥留在屋子裏好生學習,不能亂跑。”佟佳結結巴巴解釋,連頭都不敢抬,顯得很是害怕。

太後大吃一驚,身子前傾追問道:“皇帝?!你什麽時候,在何處見過皇帝?皇帝還說什麽了?”

佟佳能出院子去閑晃**,是買通了看守偏門的嬤嬤。她當然不會老實交代,拉別人下水,順便把自己的自由之路堵死。

春秋筆法再次用上,佟佳含混著答早上起來的時候碰到過順治,“皇上隻與三阿哥說了話,我遠遠隔著,實在是不清楚,請太後恕罪。”

太後立刻看向玄燁,玄燁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說道:“瑪嬤,我早上在海子附近遇到了汗阿瑪,汗阿瑪沒再說別的話。”

佟佳不經意瞄了玄燁一眼,小樣,跟她一樣狡猾狡猾的。

太後跌坐了回去,背靠在椅子裏,又開始轉起了佛珠,似乎在沉思什麽。

順治的話,佟佳一個字都沒有添加。至於順治是什麽意思,恕她人愚笨,隻能做出這樣的理解。

太後要向順治求證,也要見得到人再說。就算見了,以順治日天日地的性格,他就是隨口一說,說了什麽,他估計早忘了。

玄燁在順治眼裏跟隔壁老王的兒子一樣,哪會在意他住在何處。

以前順治長居南苑,與太後頂著幹,以母子緊張的關係,佟佳可不認為,順治有耐心跟太後解釋一件本不放在心上的小事。

太後終於念完了不知那卷經,端起杯子吃了口茶,神色緩和了下來,眼神慈愛看著玄燁,說道:“既然你汗阿瑪讓你留下學習,你就.....”

屋外守著的宮女,掀起門簾進了屋。太後的話被打斷,臉色一變正要發火,宮女驚喜地說道:“太後,皇上來了!”

太後怔了下,“哐當”一聲,將佛珠扔在案幾上,陡然站起身,不知所措盯著門外。

傻眼了的佟佳:“淦!難道要被抓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