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談判(無蔣周)

“郡主真是會說笑, 宋大人你可是娶了一位好夫人呐。”黑木鐵達沒有半分誠意地誇讚著,略一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便迎他入帳。

四周皆是胡人兵士, 周芙下意識地跟著宋裕往裏頭走, 卻被營帳外的兩個士兵拿著劍戟給擋在了外頭。

宋裕微微回頭,見了這一幕, 喉間一緊,對黑木鐵達道, “如今暑氣重, 我夫人自小嬌生慣養, 見不得這烈陽,還要勞煩元帥找一處地方安置我的夫人。”

黑木鐵達沉吟片刻, 似是明白了什麽,勾唇笑笑,隨即請了幾個兵士前來將周芙帶到了其他地方,

“大梁朝堂風雲變化,宋大人是罪臣之後,想必一路走得也很艱難。本帥有話也就不妨直說了, 二十年的仗打了下來, 勞民傷財苦的是百姓,大梁何必再做困獸之鬥?宋大人是聰明人,周家的江山早已經不像五十年前那樣穩固, 這一朝的氣數早就被敗光,與其垂死掙紮, 不如咱們兩國言和, 如何?”

黑木鐵達掀簾而入, 朗聲笑道, 說到“言和”二字的時候,雙手微微撐在帳中那張擺滿了行軍棋的案幾之上。

他的銀色麵具微微發著暗光,眼神銳利,像是帶有攻擊性的狼。

說是言和。

其實就是投降。

“言和?如何言?是就這些年的戰亂各打三十大板還是說,你要我大梁割地求榮,對著突厥俯首稱臣?”

宋裕陡然輕笑一聲。

那笑意似是薄薄的嘲諷的利刃,刮在黑木鐵達的麵容之上。

黑木鐵達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無恥,坦然道,“自然是後者。”

“宋大人,你我交手並不算多,但本帥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你不一樣。大梁如今兵力擺在這裏,若王室們肯出兵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可宋大人,他們不肯出兵呐。本帥不是不能用刀槍劍戟將豫州的大門生生砸開,隻是不忍心瞧見血流成河的場景,我是個將領,但人心都是肉長的,百姓無辜,我想要攻城略地,可也想給你們豫州的百姓一線生機啊。”

黑木鐵達這話說的甚是自負。

兩方談判,字字句句都是試探。

宋裕略微一哂,豫州城內兵力是不夠,但此刻仍舊是被他們守得密不透風,若是黑木鐵達這麽容易就能敲開豫州的大門,也就不會拿著徐氏相逼迫來見他一麵了。

“是。”

“如今大梁是國力疲憊,內裏爭鬥不斷,宗親們為自保都不願意出兵,擔心將來有那麽一日會被卸磨殺驢。可這不代表,我們會選擇放下手裏的兵器,直接投降。黑木將軍,你說是北上求了不少周邊國家的幫助,可本官打眼一看,你從色目遼國那裏借到的兵,也不過隻有寥寥幾千人吧。”

黑木鐵達素來自負。

宋裕的這“寥寥幾千人”著實刺痛了他,他的笑意僵在唇邊,一時之間竟是沒有回答宋裕的這句試探。

若借來的盟軍比幾千人多,以黑木鐵達的性子,一定會當即說出來,可眼下,他隻字未提,說明,借來的兵力並不多。

也是。

上一次的戰敗讓盟軍們心有餘悸,雖然前線探子報來的是黑木鐵達找到了盟軍,但此刻看來,這盟軍怕也隻是敷衍地給了黑木鐵達一些兵。

畢竟。

大梁若是當真被黑木鐵達攻下,就會成為盤子裏的肉。但凡出兵的人,勢必會前來爭搶,可這爭搶之中,少不得會有不公平之事出現,周遭的小國當初跟著他一起打,純屬是想分一杯羹,而這仗打了太多年了,大家都疲乏了,所以這一次,也是流於敷衍。

宋裕洞穿了黑木鐵達手裏還有多少的底牌後,一顆心瞬間安了不少,也不避諱,直接開門見山:

“黑木元帥,本官今日來是奔著徐氏來的,兩軍交戰,綁一個婦人算不得本事,不如將這人放與本官。”

“行啊,拿宋大人你來換。既然來了,總不能白白地來一趟吧。”

黑木鐵達抬手將案幾上己方的一麵軍旗插在了梁地的山巒上,然後笑道,“說實在的,本帥還是很想跟宋大人你再多下幾局棋的,知曉你夫人跟著你一起來的時候,也想過讓你夫人留下,換那位徐氏走。可瞧你夫人對你的猜忌模樣,我對她頓時就沒興趣了。你們既然沒有感情,我折磨她,也傷害不到你,既如此,我便留下你吧,宋大人,這些日子,就在本帥的帳中看本帥如何與大梁下完這一局棋吧。”

宋裕聽到黑木鐵達的說法並不吃驚,他今日敢來,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自然可以。”

“眼下就放了徐氏吧,讓我夫人帶她回去。”

宋裕淡淡開口,一雙水波不驚的眸子裏瞧不見任何的情緒,仿佛即將受困於這敵方軍帳之中的不是他一般。

“宋大人高義,本帥佩服,隻是有一點,本帥想不通呐。”黑木鐵達直視著宋裕,一字一頓道,“宋大人何不借我的手殺了這女人呢?”

“殺了她,你們大梁王室那些人,就會把本帥當成仇人,他們若視我為仇敵,興許大梁能夠變得上下一心,放下恩怨呢?”

宋裕將案幾之上黑木鐵達插在他們疆域之上的旗幟隨手撥開,然後淡聲道,“恩怨不會因為恨而放下。”

靠著統一的恨意得來的上下一心,是堅持不了多久的。

還是那句話。

人心都是肉長的。

宗親不肯出兵,也不過是擔心飛鳥盡,良弓藏。他們之間隔著的那一層銅牆鐵壁是不信任,而徐氏的夫君昭王這個人雖是個挑事的,可也恰恰就是那個能夠瓦解那一層不信任的人。

“恩怨不會因為恨而放下。”黑木鐵達輕笑著在嘴裏咂舌了一下這句話。

……

“九嬸,我來替你解開手腕上的繩子。”

暗無天日的水牢裏投來一絲的天光,徐氏整個人縮在水牢的一角,渾身濕透了,隻覺得冷,嘴唇白的一點血色都沒有,顫了又顫。

胡人士兵打開水牢的欄杆,讓周芙去領人,周芙推開牢房的人,見徐氏從一個風姿綽約的美婦人被折磨成了這副樣子,心裏自然是難受的。

“抱歉,嬸嬸,我來遲了。“

周芙解下身上的那件木槿花紋的氅衣,替徐氏披上。徐氏冰涼的手搭在周芙的手腕上,借著周芙的力緩緩站了起來,她似是在這水牢中被嗆了不少水,咳嗽了幾聲後。就開始罵,“天殺的胡人,狗崽子,本王妃遲早要讓他們知曉到咱們的厲害!”

她一麵咳嗽一麵罵,罵聲斷斷續續的,但周芙聽得出來,徐氏恨不得將胡人都剝皮拆骨。

“好了,現在先省點力氣,我們先回家。”

周芙柔聲安慰著她,待到出了牢房門後,一個士兵扔了一匹馬和一條馬鞭給她,示意她自己帶著徐氏回去。

周芙怔了怔,她原以為徐氏可以走,是因為宋裕已經同黑木鐵達談判好了,但如今看來,是他在來這裏之前,就已經想好了用自己換徐氏的準備。

既如此。

那他怎麽還敢讓她跟來?

周芙氣噎,捏著掌心往宋裕所在的營帳瞧了一眼,柔嫩的掌心頃刻之間被掐出了血來。

“怎麽了?”

“咳咳,是你那新婿還在裏麵麽?”

徐氏弱柳扶風地咳嗽著,雖不知為何自家侄女的神色變了,但也猜到了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