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存亡

“是。”

周征笑意裏一陣發苦, 喉間滿是酸澀的鹹腥味,蔣鍈這話當真是把他懟的啞口無言。

可盡管如此,他還是偏過頭問她, “蔣鍈, 我們的婚事,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作罷了?”

他漆黑的瞳眸裏藏著無盡的期期艾艾, 這話一出倒像是蔣鍈先提出的放棄婚事一樣。

蔣鍈本來想著兩人的關係就這樣吧,本也沒有什麽需要解釋收尾的。可聽他這麽惡人先告狀了一回, 腳步止不住頓了下來。

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份感情, 她曾經真的很想跟這個人做夫妻, 像父親母親一樣攜手一輩子,她真的珍視過這份感情, 就當為了對得起曾經的自己,也該做個好好的收尾。

“世子,是你跟我兄長說,你不是一定要娶我的。”

蔣鍈抬起頭來,她原本是難過的,但開導了自己幾日後, 如今已經能清醒地去麵對這件事了。

“你知道, 在這份感情裏,我更喜歡你,對麽?”

“你知道自己沒有那麽喜歡我, 而我卻那樣喜歡著你,所以你才能滿不在乎地對我兄長說出那樣的話吧。”

原以為剖白自己的這番想法是一件艱難的事情, 但如今麵對著他, 就這麽把內心想的話說出來, 好像也並沒有那麽難。

“世子, 我不喜歡你身邊的那位沈姑娘,但我知道,你喜歡她。”

“老王爺那邊,等回京後,我會同他解釋。到時候,你也可以把沈姑娘接回身邊。”

眼前的人畢竟是周芙的兄長,蔣鍈不是他,縱然感情走到了如今這一步,傷人的話,她也仍舊說不出口。

此番勸解,是她能給與這場無疾而終的感情的最大體麵。

在今日之前,周征一直覺著他與蔣鍈之間還有回旋的餘地。但如今聽了蔣鍈這話後,他覺得喉間澀得越發厲害。

他把沈青娥接回身邊做什麽?

她真願意瞧見他跟別的女人成婚生子,子孫滿堂麽?

“真這麽舍得?”

他眼底是自嘲的笑意。

“世子從來不屬於我,談不上舍得不舍得。”

“我若跟沈青娥成婚,你不難過?”他繼續追問。

“從前難過過,如今不會了。”

蔣鍈從來都是拿得起,放得下。

“蔣鍈,你我之間如今就一定要這樣說話麽?”周征聽著她的話,哪裏是回答,分明是恨不得跟他脫離所有的關係。他心頭的酸意湧上來,情緒漫上心頭,忍不住抬手拽住了蔣鍈那隻沒受傷的手的手腕。

“蔣鍈,我沒想過傷害你。”

“我知道我那一日做的不對,我把沈青娥送走了,她不會再回來。”周征嗓音裏透了一絲狼狽的低啞,素來驕傲的人,此刻終究忍不住低了頭。

“我也可以去向蔣厚道歉。”

“隻要你能原諒我,要我怎樣向你兄長賠罪都可以。”

蔣鍈瞧了一眼周征,目光裏閃過一絲的不忍,他確實該向她兄長那個倒黴蛋賠罪,但不該是在這樣的前提下。

“周征,你沒有必要這樣。”

“原不原諒你,你都是周芙的兄長,日後相見,我們還是能好好說會兒話的。但不管怎樣,我不會與你成婚了。”

在他偏袒沈青娥的時候,在他冷言冷語問兄長要償還的時候,她心中那該死的宿命感就又來了。

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在見到沈青娥的第一眼,她就很害怕。

準確地說,在見到沈青娥以後,她一個好覺都沒有睡過。她總是做噩夢,夢到自己後來真的如願以償嫁給了麵前這個人。

在夢裏,他一點也不喜歡她。

新婚之夜,他連她的蓋頭都沒有掀,就淡淡告訴她,不要在他身上指望任何的夫妻情分。

在夢裏,他把沈青娥養在外頭,因為舊怨在心,待沈青娥雖沒有多好,可卻是口是心非,將一顆真心都給了沈青娥。

而她呢,則被困於內宅,鬱鬱寡歡,與他相敬如賓,終其一生,都沒有得到過丈夫的愛。

那雖然是夢。

但夢裏,她難受得很真切。

也正因為如此,她在經曆前幾日的事情後,絕不願意再步夢裏的後塵。

周征聽著蔣鍈的話,不甘心地鬆開了手上的桎梏,他整個人狼狽得厲害,嗓音也低啞得很。

他是喜歡她的。

留下沉青娥也真隻是單純因為當年宮中情分。

她說他對她不夠喜歡,他是不認的。

“蔣鍈,你可以放棄我,但我不會放棄你的。”周征偏過頭去,雖然今日真真切切有被傷到,但說的話卻還是斬釘截鐵,不容置喙。

……

豫州這一場鏖戰,遠比大家所想的還要激烈。

黑木鐵達仗著自己的兵力多,仗著豫州的援兵未到,從一開始就擺出了要把豫州城這座守得固若金湯的城池攻下,連戰術都不用了,隻想著速戰速決。

宋裕上一世跟黑木鐵達也交過手,這麽蠻橫的打法,他也就隻在滄州城那一次見過。

突厥王給黑木鐵達的時間並不多。

通過這一場鏖戰,可以清晰地看出這一點。

宋裕派人嚴防死守,在黑木鐵達的軍隊可能駐紮的地方埋伏了很多的伏兵陷阱,用智謀讓黑木鐵達的兵力也折損了些許。

可實力懸殊擺在這裏。

沒有援兵馳援的豫州如今就是處在下風,跟胡人軍隊對峙的前幾日還勉勉強強能扛得住,可到了第十日的時候,豫州城內無論是糧草還是其他物資都已經很缺乏了。

百姓們熬不住。

將士們也撐不住。

黑木鐵達以封千戶萬戶為獎賞,鼓舞他手底下的兵們拚命殺敵,以人數計。吃飽喝足了的軍隊自然要比糧草缺失的軍隊有力量,所以這兩日,帶兵出城跟胡人正麵對陣的,就沒有不掛彩的。

就連一向驍勇善戰的蔣厚,背上也挨了一刀偷襲。

鮮血淋漓的傷疤從肩胛骨貫穿到腰下。

京中的糧草其實早就到了。

但運糧官一直押著糧在渡岷河邊徘徊,不是效率低,而是豫州城四麵都被胡軍圍得死死的,周翦雖也出兵增援了,但那點兵完全不夠用。

運糧官如今能夠保證糧草沒被胡人搶走,已經是盡了他最大的努力了。

“就剩半張餅了,眼下物資缺乏,沒有鹽,這餅子也沒味兒,但你湊合著吃點吧。”

為了穩固軍心。

開戰以來,周芙也好,蔣將軍夫婦也好,都是同軍營裏的下屬們一起用膳。

這幾日,吃的東西是越來越少了。

幽禁嬸娘們的宅子昨夜又出了事,一個嬸娘尋死膩活,差點跳了護城河,周芙去聽她罵了一夜,四更天才會營帳鑽進宋裕懷裏睡下,今早自然起得遲了些。

“我不餓,你吃。”

宋裕肩頭的傷還未好,腿雖沒沒摔斷,但這幾日下地還是有些艱難,所以這幾日都是在榻上處理的公務。

周芙昨夜被姨娘們絆住,回軍營回得遲。

他又何嚐不是忙了整整一夜,眼下戰事吃緊,他哪裏睡得著。

周芙被幽禁了十日的嬸嬸們訓斥了一宿,接到最新的飛鴿傳書說今日王叔們會到,此刻心裏七上八下,如何吃得下。

她在這帳內走了半天,想了想後,把身上這一身衣裳脫了,換了一身的素孝。

“怎麽穿起這衣裳了?”宋裕問。

如今雖是國喪,但因為老皇帝不做人,軍營上下,無人為他服喪。

“我這不是為先帝穿的。”

“今日九叔不是要來同我談判麽,我穿這一身是告訴他,如若他和我的其他幾個叔叔一直準備把兵力摁在錦州不動,那我就同嬸嬸們,同豫州一起死。”

周芙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篤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