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大婚

“行, 你要是覺著我不聽話,那我就去找其他人成親,說不準蔣厚還肯娶我。”周芙半開玩笑, 做出要走的態勢來。

宋裕嗬笑, 抬手將人拽住,輕輕摁進懷裏, “周芙,你敢去找蔣厚, 我就死給你看。”

他嗓音醇厚清潤, 帶著清泉般的灑脫笑意。

“宋裕, 一哭二鬧三上吊,你什麽時候也學會這些了?”周芙任由他摟著她, 撫著他的手,調侃道。

“沒辦法,無師自通。”他恬不知恥。

周芙突然覺得這人上一世的要臉麵都是假的,他真不要臉皮的時候,連蔣厚都比不過他。

星星點點的微光在黑沉沉的天際一閃一閃,周芙抬頭望向天幕, 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問, “宋大人,你願意死給我看,那可就是把性命交與我了。那如若這一世滄州城外那一幕重演, 你該當如何啊?”

人活著,難免會麵對一個接著一個的抉擇。

大義與小愛, 親緣與大局。

上一世要麵臨的選擇, 並不是說這一世就不要麵對了。

“不知道。”

宋裕難得示弱地蹭了蹭姑娘柔軟的頸窩, 他在朝臣的路上行了兩輩子, 兩世都想做救國救民的功業,可也確實不是什麽都知道。

周芙將他的手握得緊了一些。

上一世滄州城外他的死法太過慘烈,直到如今周芙都不敢細想他是如何一個人孤獨地走上那條路的。

但無論怎樣,這一世,他們沒有芥蒂,沒有懷疑,她會陪著他,陪著他一起走完這一生。

……

軍營成婚,凡事從簡,但該有的禮節不可廢。

天還沒亮,周芙就被周崇煥請來的兩個喜婆給叫醒了。她起了個大早,對著銅鏡戴上繁複的翟鳥鳳冠,那翟冠是赤金打造的,重的很,比她從前去宮裏麵聖時戴的冠還要重。

喜服穿的也繁瑣,雖已經撿了最輕薄的料子,可六月的天,穿在身上還是有些難受。

喜婆在她的耳邊一個勁兒地說著吉祥話。

她聽得有些膩歪,卻還是勉強地笑著對著銅鏡裏的自己。

這軍營接親,無非是從一個營帳接到另一個營帳,原是快得很的事情,但為了圖個吉時,周芙愣是得穿戴的如此厚重地坐在榻邊等著。

“郡主,老身兩個人還給你準備了些喜餅和其他的吉祥物件,出去問您娶一趟,您就在這裏頭坐著,妝發都梳好了,蓋頭也都蓋上了,萬不可再動了。”

兩個喜婆臨出帳前特地囑咐周芙。

“好。多謝。”

周芙好聲好氣地應了,等喜婆一走,她這才鬆口氣。

六月入暑,暑氣不算太重,晚間微涼,但這白日裏還是悶的讓人有些喘不過氣起來。周芙不敢做什麽大的動作,隻能將外頭那層厚重的大衫霞帔往下扒一扒,想著透口氣,誰成想,這手還沒把霞帔往下扒多少呢,樊仙芝端著花生紅棗進來了。

“悶得慌?”

“悶得慌也別動那衣裳誒,郡主。”

樊仙芝是個長輩,很圖吉利,大步走上去,一把將周芙的手重新摁在了膝上。

她丈夫是個武夫,她這幾年也染上了粗嗓門大動作的習性,周芙的手腕被她摁了一下,頓時紅了一片,可樊仙芝著實是好心,她又不能說什麽,於是隻能在樊仙芝走後,默默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有了樊仙芝這個教訓,周芙後來直到上轎都聽話地沒再亂動一下。

“手怎麽了?”

宋裕穿著大紅喜服接親時背她上轎,人穩穩地落在他背上時,他剛巧瞥見她手腕上的那一道紅痕。

“說來話長。還是不說了。”

周芙伏在宋裕的耳邊悶悶開口,但心中又有不平,所以輕輕隔著喜服掐了掐宋裕的腰。

青年人腰身清峻,宋裕這人受傷受慣了,疼痛倒是能忍,但這偶然間被掐了腰身這一處敏感的地方,還是有些不自在。

“別鬧。”

“掉下來摔疼的是你。”

他低聲提醒她,攬住周芙膝彎的手穩了穩。

“知道。”

周芙掐了一下就夠了,抬手摟住了宋裕的脖子。隔著喜帕蓋頭,她瞧不見這人穿喜服的模樣,但能想像得到。

上一世遙不可及的畫麵此刻成真,周芙感受著宋裕背上的體溫,突然有一種苦盡甘來,修成正果的感覺。

拜高堂。

拜天地。

夫妻對拜。

一切都有條不紊。

周芙被送入洞房後,宋裕留下來同前來賀喜的賓客喝酒。今日的酒宴跟昨日的暖房酒可就大不一樣,來的賓客眾多,不乏一切嗜酒如命的人。大喜日子,總歸是要盡興,宋裕雖不是個特別能飲酒的人,但也被灌了好些酒入喉。

周芙大喜,周征作為兄長也陪著宋裕一道招待賓客。

他身子骨不好,也被灌了酒,蔣鍈見了有些心疼,但不好當麵攔,借著又有新客前來賀喜,要他去迎客的理由將人拽到了一邊。

“這個酒壺給你,裏頭都是水,到時候你跟宋公子就喝這個。”

蔣鍈把裝了白水的酒壺遞給周征,眼底不乏擔憂之色。

周征今日沒穿他那時常穿的那身玄色常服,而是換了身絳紅色的軟袍,玉冠束發,墨發被束得一絲不苟,看起來倒有幾分意氣風發的模樣。

“這麽擔心我啊?還沒過門,就替我開始想擋酒的主意了?”周征勾著唇角笑。

蔣鍈將酒壺塞進周征懷裏,“還不是怕你喝那麽多酒,過一會兒身子又難受,你別貧,要是郡主此刻在這兒,她也不會讓宋公子喝那麽多的。我是擔心你,但也是替郡主著想。”

周征接過酒壺,笑道,“知道。”

酒席那頭歡笑聲賀喜聲不斷,周征今日還沒有空同蔣鍈多講講話,蔣鍈被他戲謔的耳根微紅,碰巧樊仙芝在不遠處叫她過去幫忙,她本還有話要同周征講,但樊仙芝叫她,她也就趕忙過去了。

周征拿著酒壺,本欲再去幫他的新妹夫擋擋酒,可還沒走到宋裕那裏,陳嵩就突然火急火燎地過來了,他靠近周征耳語了幾句,周征臉色微微變了變。

“要過去麽,世子?”

“還是讓屬下來處理?”

陳嵩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今日郡主大喜,本來再大的事他都不該來打擾周征,可眼下沉青娥吐血吐得厲害,陳嵩也不敢擅作主張,隻好來請示周征。

周征神色複雜。

他盯著不遠處忙碌的蔣鍈看了一眼,又轉而麵向陳嵩,最終道,“備馬。”

“是。”

離軍營大約七八裏路的驛站裏,藥香四溢。周征風塵仆仆趕過去的時候,大夫已經來瞧過了,沈青娥唇邊的血都被清理幹淨了,她閉著眼躺在榻前,在聞到周征身上那股子熟悉的沉香香氣時,才緩緩睜開了眼。

“奴婢以為世子你不會來了。”

她虛弱地笑笑。

手旁邊的桌案上放了一包金子,那是昨日周征托陳嵩給她的盤纏。她如今不是宮裏的女官,也不是太子府的女使,是坦坦****的自由身。周征幾日沒去看她,隻是遣人送了一包金子給她,想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他想割舍掉當初在皇宮中的那段歲月。

他想同那個蔣家姑娘一起開啟新的人生。

那她呢?

她該怎麽辦?

明明眼前這個人當初所偏執所執著的是她啊,那樣真摯的深情,她是真真切切感受過的。

如今怎麽都不作數了呢?

“世子,奴婢不要你的金銀。你既然已經決定了跟蔣姑娘白首到老,那如今我是生是死,跟世子你也沒有什麽幹係。”

沈青娥咳嗽了兩聲,掌心裏血跡鮮紅。

周征風塵仆仆來不是聽她說這些的,“大夫說你體內有餘毒,說那毒有一兩年的時間了,什麽時候的事?”

周征神色莫測,一兩年前,那時他還在皇宮裏受磋磨,也一直關注著她,但她中毒這件事,他那時是確實不知道的。

沈青娥回憶起前塵舊事來,自嘲笑笑,“襄王下的。當初他要害你性命,所以在一盤杏仁糕裏頭下了毒,那毒藥會致盲致啞,他逼著奴婢給你送去,但我不願意,他讓我選,要麽我吃,要麽你吃。後來我選擇一口一口吃下了它。這一年來,我也曾找宮裏的禦醫瞧過,喝了些藥,勉勉強強沒啞沒聾,但毒入肺腑,如今也許活不了多久了。”

周征他眼神一寸一寸黯淡下去,臉色時顯而易見的灰敗。

“所以,你當初為什麽不說?”周征偏過頭瞧著沈青娥,眉宇間的戾氣重新浮現了上來,嗓音是難聞的沙啞。

因為她沒有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他。

她那時想著,天下沒有解不了的毒,她若是把此事說了出去,魏王府又怎會娶一個有病根的王妃?

所以就把此事瞞了下來。

可後來周征離宮,她望著那空空如也的寢宮,開始日複一日的思念這個偏執又帶有幾分戾氣的人,最後漸漸明白,原來自己喜歡的是這麽個偏執的瘋子。

可一切已經太遲。

沈青娥很合時宜地紅了眼,“當年宮中歲月,已是過眼煙雲。”

“世子如今要求娶蔣姑娘,便是又有了婚約在身,我的生死,早已經於世子無關。”

“世子如今問這些,難不成是能為了我再退一次婚?”

沈青娥說話的語氣並無半分爭搶,可那蒼白的麵色著實是讓人生憐。周征並非真的鐵石心腸,當年宮中歲月,他一直極力地逃避不去回想,可卻又不得不承認,麵前這個人是當年他能抓住的唯一稻草。

他倚仗著她所給予的那麽一點溫暖和關懷才能活下去。

真心也好。

假意也罷。

沒有她,他熬不過那段暗無天日的年歲。

“退婚不可能。”

“但如今你體內餘毒發作,等回了京,我就立即派人去給你請滄州城的神醫白大夫。我會派人照料你,直到你體內餘毒肅清。”

周征眼底沒什麽多餘的情緒,她的毒因他所中,他理所應當照拂她。

“可這毒哪裏是那麽容易清的,世子,你眼裏能容得我這粒沙子,蔣姑娘容得了麽?如今郡主已經成婚,你回京也該談婚事了,這婚怎麽成?”

沈青娥搖頭笑笑。

周征神色凜冽,“白宗柳是天下聞名的解毒高手,他能救的。至於我的婚事…”

周征頓了頓,“不必你費心,推遲些時日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