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秘密

這話話音剛落, 門房突然慌裏慌張地過來,“殿殿下……淮南王來了,不僅淮南王, 還有長寧郡主以及長寧郡主的夫婿都來了……”

周翦“啊”了一聲, “不是說晚膳前永安不回去才來麽?”

門房揩了一把額上的冷汗,“老王爺說今日在咱們府上用膳, 剛剛已經讓廚房去多備點菜了。”

周翦隻覺得眼前一黑。

淮南王戰功赫赫,世人皆知。周翦自小就覺得這位王叔格外的威嚴, 所以平日裏敢跟其他叔叔嬸嬸嬉皮笑臉, 但唯獨跟周崇煥不敢, 眼前這一大家子都來,哪裏是向周芙興師問罪的, 分明是向他興師問罪。

“周芙,我來攙著兄長,你去廳堂跟你父王認個錯吧。”周翦麻溜地過去要撥開周芙的手。

“等走完這個來回,走完這個來回我就過去。”周芙避開周翦。

她倒不是不敢麵對父親。

隻是怕周翦動作沒個輕重弄痛了宋裕。

女兒家柔軟的心思周翦不明白,但宋裕到底是明白的。他將周芙的手反握在手裏,陣陣溫暖從他的掌心傳來, 讓人安心, “走吧,我陪你去。”

“從這兒走到廳堂還要很遠,這一通折騰你傷處受不了的。”周芙明白他想陪她去麵對父親的心, 但私心裏也並不想讓他太累。於是,又將懇求的目光投向周翦。

周翦頓時明白, 這還是要他先去當那個冤大頭。

“你確定你這會兒不去?”

“不去。”

周翦咬牙, 俊俏的臉憋得通紅, “那行, 我去替你再擋一會兒,你可得早點過來換我。”

說著,視死如歸般地扭頭轉身,一頭剛好撞進一個堅實的懷裏。周翦剛想罵是哪個不長眼的,抬頭就瞧見了周崇煥那張鐵青的臉。

周崇煥今日來倒是沒穿盔甲,也沒像前幾日王府來的那些人一樣手裏拿著佩劍,但縱然他隻穿了一襲藏青色長袍立在那裏,光看著他的臉色就知道他很不高興。

他立在院子門口,雙手背在後頭,遙遙地望著周芙,目光落在周芙跟宋裕很自然地疊握著的手上。

隔壁別院傳來陣陣悅耳的絲竹聲,鴻雁南飛,在這棗紅色的瓦簷上振了振翅羽。

“出去。”周崇煥開口。

周翦知道這話是對他說的,他本也不想這裏待了,如蒙大赦地出了院子。

周崇煥邁步向著這兩個年輕人走來,走到院內石桌前的時候撩袍坐下。

“周芙,今日爹爹來,隻問你一句,你將來是不成婚,不出閣了麽?”

這話,很耳熟。

上一世,周芙向老皇帝求了宋裕,一門心思要把宋裕放在身邊的時候,周崇煥也問過她同樣的問題。

周芙還記得,那一次周崇煥先讓她跪了祠堂,跪了一夜後,他又先心軟了,在祖宗牌位前同她語重心長地講了許多道理。

周崇煥那時跟她講,她若喜歡宋裕,王府定然能讓外頭所有非議她的人閉嘴。可將來她若成婚,郡主養了個罪臣之子在身邊這樣的事情終究是瞞不過夫家的,人心終究隔著一層,天底下沒有哪家的郎婿是願意看著自己的妻子去喜歡別人的。

簡言之,她若喜歡宋裕,若要他,那將來必然是不能成婚了。

周芙上一世想也沒有想,就同父親講,她願意一輩子不成婚,一輩子不嫁人,但她要他。

這一世,也依舊如此。

“是。”

“我可以不成婚,可以不出閣,我喜歡他。”周芙將宋裕的手攥得更緊了些。她神情篤定,並非作假,似乎是嫌這句不夠,又補了一句,“爹爹,我喜歡他,你難道不喜歡麽?”

這話直白地道出了周崇煥心底的那份矛盾。他抬眼瞧了一眼麵前這個尚且帶著病態的年輕人,皇帝因何對他動刑,周崇煥心裏不是不清楚。倘若宋家沒有獲罪,麵前這個坦**地瞧著他的年輕人確實是做女婿最好的選擇。

可如今。

宋家獲罪。

皇帝因記仇並沒有將麵前這個年輕人從奴籍之中拿出來,天下父母心,他也想成全女兒的喜歡,可又怕自己此舉是誤了周芙的終身。

“你出去,周芙,去跟你的姐姐兄長回府,本王有話同宋公子講。”周崇煥撩袍起身。

周芙卻沒動,愣是擋在他的身前,“爹爹,他身上有刑傷,你不能動他。”

周崇煥看著她這樣很不是滋味,“放心,為父不會吃了他,宋公子,進。”

周崇煥示意宋裕先進去,宋裕鬆開周芙的手,他身上雖有傷,但禮數不能廢,還是對周崇煥行了個禮。

“周芙,你先出去。”宋裕捏捏周芙的手背,示意她自己不會有事。

事實上。

比起讓周芙一個人先麵對周崇煥,宋裕一直覺著有些事確實由他開口跟周崇煥說會更好。

“那我扶你回房。”周芙不放心他一個人走。

宋裕聞言笑了,“放心,我一個人也走得了的,先前讓你攙著我,隻是因為想你疼疼我。”

周芙聞言耳根一熱,但也知道他說是這麽說,不讓她把他攙回去主要還是因為父親在。天下沒有哪一個父親願意看著自家閨女跟別的狗男人在一起站著的。

周芙沒再堅持。

隻是站在那裏,遙遙地望著他一個人走回去然後又折騰出一身冷汗。

魏王府的這座別院倒是格外的清幽,房間外頭種了幾株青竹,裏頭陳設簡單,除了筆墨鎮紙以外,案幾上也就隻放了兩盆蘭花。

周崇煥一麵把玩著手裏的玉牌一麵坐下來。宋裕身上有刑傷,周崇煥也沒難為他,他想著站著便讓他站著。

室內氣氛微妙。

兩人一站一坐。

就這樣從日頭還亮的時候一直談到了太陽下山。

周芙坐在廳堂裏,乖順地聽著周妘的訓斥。周妘訓了一會子後口幹舌燥,覺得差不多了,便也順著周芙的目光往外頭看。

自家父親陪宋家那年輕人談的時間是長了些,不怪周芙擔憂,就是周妘也覺得這時間有點久了。

“你連著六日在這兒陪著他不回家,父親心裏有氣也是正常的,兩個時辰過去了,估摸著待會兒父親應該就出來了。”周妘喝了口茶,話音剛落,抬頭見就周崇煥走了過來。

“你去同他告個別。”

“等會兒跟我回府,後頭你們怎麽樣,我也不管了。”周崇煥的臉色比來時好看了不少,言語間也都是鬆動的意味。

“爹爹?”

周芙困惑。

周崇煥見周芙出神的厲害,忍不住揚了揚眉,”你那麽心疼他,還不去看看他?”

周芙雖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往別院走。到了別院後,就瞧見這人正在給自己倒水,許是站得久了,他俊朗的麵容稍顯蒼白。

周芙扶他去榻上躺著,將枕頭遞給他,他很自然地接過來抱著,調整了個姿勢,放鬆地開口,“周芙,今日你父親同我說,我若是喜歡你,他可以向魏王要了我,然後我們像上一世一樣待在王府裏。”

“但你沒答應他是不是?”

被直白地拆穿,宋裕忍不住挑了挑好看的眉。

“你怎麽知道?”

“猜的。”

上一世宋裕入淮南王府,本就是個意外。周芙曾經以為,沒有她,宋裕就會變成一個人人都會踩一腳的落魄小可憐,但事實上,她上輩子看他輔佐堂兄登基的時候就明白。

即使沒有她出手,堂兄也會幫他的。

淮南王府給予他溫暖,卻也讓他在朝堂上束手束腳。更何況,當年也就是因為那一層王府家奴身份,他們之間一直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平等,從來都有一根隱晦的上位者對下位者的線在拉扯他們,所以那時,盡管互相喜歡,但都不曾言明。

這一世,他直接為魏王做事,會敞亮很多。

“爹爹今天除了跟你說這個,還跟你說了什麽?你是怎麽讓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那麽好看的?”周芙給他喂了點水,然後好奇地眨眨眼睛。

她跟蔣鍈兩個姑娘家都沒聊過那麽久。

“秘密。”

溫水入喉,宋裕笑笑。

滿心的好奇和歡喜被他這兩個字澆熄,周芙不怎麽愉悅地起身,“我走了,明日記得讓堂兄扶你起來走走。”

“知道。”

宋裕笑著應了,他的嗓音在不沙啞的時候清潤又好聽。

周芙把杯子擱到桌上。

臨走前,忍不住又湊近他,輕輕地用自己的額頭貼了貼他的額頭。

上一世分別的太久,這一世的重逢就更像是鏡花水月一般,

“等過些日子,我能走穩當了,就去王府找你。”

宋裕略微扯動了下喉結,抬手輕輕捏了捏周芙的耳垂,這是上一世他愉悅和偶爾摒棄尊卑的時候最喜歡做的動作。

“好,等你。”

說完這話,周芙起身,天色已經不早了,再說下去她也不想走了。外頭剛好周妘又在叫她,她忙循著聲音的來源去找周妘。

一輪朗月高高掛在天際之上,張臣民在周妘的指使下硬著頭皮跟周崇煥做了一頂轎子。周芙則窩在周妘的懷裏,兩姐妹絮絮叨叨地說著話。

“兄長呢?”

周芙在轎子裏坐了好一會兒,這才發現今日兄長沒來,正常這種闔府出動的事,縱然周征不想來,懶得動,父親也一定會叫上他的。

周妘提起這事兒忍不住歎了口氣,“你兄長不在府裏,也不知去哪兒了,你在魏王府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父親還能根據風聲找到你。老二性子冷僻,平日裏也沒個朋友,他去了哪兒,做了什麽,誰也不知道。”

說到這裏,周妘就覺得頭疼。

周芙“嗯”了一聲,第一反應是周征大概去找沈青娥了。

可轉念一想,崔邵雖答應周征會將沈青娥放出宮了,可如今並未到宮女被放出宮的日子。

兄長雖瘋。

但對沈青娥的喜歡一直是壓抑到極致的那一種,尤其按理說這個時候他對沈青娥還處於一種愛恨交織的狀態,去找她,那定然是不可能的。既如此,兄長會在哪裏呢?

但既然上一世的這個時候他是活著的,但這一世不出意外,他應該也不會有什麽事,所以周芙隻略微想了一下,便沒再深思。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蔣厚半夜起夜,回房之時隻見牆垣邊隱隱有一道黑影走過,多年行軍之人的敏銳讓他下意識地眯緊了眼睛,幾個健步邁到牆垣邊後抬手直接摁住了那小賊的肩膀,緊接著就是一個惡狠狠地過肩摔。

“敢到爺的府上偷東西,誰給你的膽子?”他抬腳欲踹,就在此時,那被他掀翻的小賊突然自己翻了個身,透過黯淡的月光和別院透出來的隱隱燭火,蔣厚這才看清,來的不是別人,而是蔣鍈。

“你做什麽?”

蔣鍈被摔得猝不及防,從肩胛骨到脛骨都疼得要命,皺巴巴一張臉,對著自家兄長惡狠狠地咬了咬牙。

蔣厚摸摸後腦勺,“這大晚上的,你不在房間裏,跑出來做什麽,像個賊似的?”

說歸說,他還是愧疚地抬手去拉自家妹子。

“我出來走走不行麽?”

“這都宵禁了,有什麽好走的……”

“我就在院子裏走走啊,晚上吃太多了。”蔣鍈痛得直皺眉頭,梗著脖子瞪著蔣厚。

蔣厚納悶了,“這離你吃完晚膳都兩個時辰了,而且你今兒也就隻吃了一口飯和菜就出門了。怎麽會吃撐了呢?”

蔣鍈有些心虛,但還是強嘴道,“你管我?”

說著,一瘸一拐地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丫鬟彩環見了蔣鍈,一顆忐忑的心終於放了下去,“小姐,剛剛夫人來看你,我跟她說你睡下了,她也就沒多問。”

蔣鍈呼出一口緊張的氣來。

她的雙手藏在衣袖下。

“這幾日無論我多晚回來,在不在房間裏,都這樣說,聽到了麽?”

“好。”

彩環也不敢多問,隻聽話地去替蔣鍈打了一盆水。

“出去吧,把門掩上,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進來。”

彩環點頭退了出去。

門被掩上。

蔣鍈這才鬆了口氣,她臉色略微有些發白,藏在衣袖下的手終於拿了出來,她顫抖著將滿是鮮血的手放進銅盆裏,驚魂甫定之時,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一把明晃晃的帶血的刀子。

作者有話說:

寶貝們,後天這篇文要上夾子,明天請一天假斷更一天,後天晚上再繼續更新,後天會萬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