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莫白回來時,手裏還提著隆寶齋的各色點心,兩隻手滿滿當當的。
“怎的買了這麽多?”
“想著讓娘子多嚐嚐。”
這麽多,哪裏吃的完……
況且,她也不喜歡。
心裏這般想著,一抬頭,驀地看到了莫白胸口那處濕漉漉的衣襟,想到他連衣裳還沒來得及換就去給自己買點心,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給咽了下去。
接過莫白手中大大小小的糕點,正想語重心長勸慰他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子,別再幹這些勞累的活兒。
目光陡然停在了莫白後領上沾著的一個蒼耳球上。
蒼耳球黏得極緊,蘇染大拇指和食指撚起,稍稍用了些勁,才將這玩意兒從莫白身上揪下來。
“這是……”
她疑惑地看向莫白。
隆寶齋就在城內,一路過去,是官府新修建的街道,斷不會出現這種長在野外的蒼耳球。
“方才路上遇到二寶了,和他們玩了會兒,許是路過的時候,不小心被沾上了。”
蘇染不疑有他,將蒼耳球握在手裏,又道:“房間我已收拾好了,相公先去換身衣裳吧,讓相公一直穿著髒衣裳,委屈相公了。”
莫白:“娘子言重了。”
他往後院走去,轉身片刻,蘇染並沒有注意莫白臉上陡然放鬆下來的神情。
……
蘇染捏著手中的蒼耳球,看向門外,果然見到二寶一手握著糖葫蘆,一手握著一堆蒼耳球,正和其他小朋友互相丟著玩呢。
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不斷。
蘇染也被感染,輕笑一聲,手指稍稍用力,手上的蒼耳球便精準無誤地黏在了其中一個那小孩兒的後領上。
與方才她從莫白領子上糾下來的位置,絲毫不差。
瞧她這手法,定也不會比那“飛鷹”差到哪裏去!
憑什麽秦王總在她麵前誇那勞什子“飛鷹”才是什麽汴京暗器第一人。
不過就是個管著詔獄的影衛都統,她蘇染,差哪兒了?
……
又與前來賀喜的眾人寒暄了幾句,大家家裏都有事兒,便以二寶娘為首,一一向她告辭離開。
整個麵館,算上他們夫妻,其實也就五個人,一個廚子,一個掌櫃,外加一個跑堂的小二。
因著麵館新開張,來的人倒是比平時多些,但比起外邊繁華大街上的酒樓客棧,著實是小巫見大巫。
蘇染閑不住,便想著跑跑堂,幫幫忙,一轉身,一聲脆響落進她耳裏,低頭看去,正是那枚那些“秦"字的暗紅色令牌。
目光迅速掃向四周,見周遭沒人注意到她這邊的情形,便悄然彎身將這令牌重新塞回了袖子。
這趟任務出得急,方才換衣時竟忘記將這玩意兒重新塞回枕頭裏了。
……
莫白關上房門,麵朝著這間雅致的房間,一改方才的病弱體態,眼神陡然變得淩厲,匆忙解開身上的衣袍,檢查著還有沒有未被清理的蒼耳。
若不是臨時接了個任務,著急去郊外接人,他也用不著趕著麵館開業這天出門。
隻可惜……等他趕到郊外時,已經晚了一步,他要接的人,正七竅流血橫躺在地上,脖子上的一處刀傷足有半指深。
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想來,殺人的那人是下了狠手的。
任務失敗後,他著急趕回城,繞了近路,穿進了密林中。
還好進巷子時留了一手,將這些清理下來的的蒼耳球全數扔給了二寶。
不然,方才還真是解釋不清了。
別看他家娘子柔柔弱弱的,眼神倒是真不錯。
作為影衛都統,此前,他兩次夜裏出門去詔獄審問犯人,竟然都被蘇染發現了。
情急之下,隻好說自己夜裏老咳嗽,怕影響對方休息,這才站在院子裏。
還有一次,真得托了那束算是證物的芍藥花的福。
看著蘇染因他胡亂編的理由而感動的鼻尖泛酸,眼眶泛紅時,莫白心裏一陣愧疚。
如此純真質樸的姑娘,自己居然一次又一次地欺騙於她……
雖說幹他這行當的,撒謊是經常的事兒,達到目的即可。
但麵對無辜的蘇染,他多少有些於心不忍。
他能做的,也就是在他脫身後給她留個保障。
比如這房子,比如那麵館……
脫掉外衫,解開腰帶,一排銀針從中掉出,看著不甚起眼,卻能在片刻取人性命。
莫白鬆了鬆手腕,又從兩邊袖子各取出了一柄匕首。
右手習慣性插入靴筒裏,一把四角棱刀被他拍在了桌上。
緊接著,他昂起脖子,解下了衣襟最上方的那顆扣子。
圓形的扣子剛被解下,邊緣立刻變成鋸齒狀,落在掌心,張牙舞爪地,教人根本不知從何處下手拿捏。
莫白走到房中靠東邊的那排書架上。
蘇染顯少會用得上這邊的書桌,平日裏,便隻有他在用。
所以,他才放心的小小地改造了一下。
轉了下架上的某個擺飾用的花瓶底部,架子陡然向兩邊展開,暴露出了藏在裏麵的一個個暗格。
那些,是他用來存放暗器的。
將方才身上取下的暗器一個個全部放回去,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響起。
有人?
莫白眉頭微蹙。
“是娘子麽?”
院外的蘇染腳步一頓,她分明已經放輕了腳步聲了。
他家相公,看著弱不禁風的,沒成想,這耳朵倒挺好使。
“是我,相公,大家都走了,我來看看你……”
蘇染手中捏著那塊令牌,說話時視線已然開始在院子裏四處打轉,尋著能暫時藏下手中令牌的地方。
“你……你需要幫忙麽?”她朝屋內喊了一聲,人卻已經來到了廚房。
“不用!”
房內的莫白大聲應著,同時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一把把暗器被有序地排進那暗格之中。
“我很快就好了,娘子可否再等一會兒?咳咳。”
“無礙,相公你莫急,我不進去。”
蘇染蹲在灶台底下,撬開了一旁的堆放著稻草的地板,往地窖裏看去。
濃鬱的酒香撲麵而來……
可實際上隻有蘇染自己知道,在那酒香背後,藏著的大罐小罐的毒藥。
也就莫白因著身體原因不能喝酒,從來就不會光顧酒窖,不然,她想藏些東西,在這一眼就看光的院子裏,還真挺難。
她垂眸朝光線都透不進去的地窖看了兩眼。
這地方,藏些毒還好,藏令牌……恐怕不行。
可房間被莫白占著,她又不能重新將這玩意兒塞進枕頭裏。
看著那緊閉的房門,蘇染也不知他何時會打開,正著急如何處理手上的東西,目光陡然一轉,落在了院子裏的那片花圃上,眼睛忽地亮起。
房內,莫白將將把最後一柄無把匕首放至暗格中,目光落在那緊閉的房門上。
他也害怕,門外的女子會不會推門而進。
再次轉動花瓶,待得架子恢複原狀後,莫白才鬆了口氣。
“娘子,我換好了。”
“吱呀“一聲,他打開房門。
剛好見蘇染從花圃中探出頭來,眉眼彎彎,笑意盈盈,一雙杏花眸,含煙籠霧,若蒲扇般的長睫微微顫動,掃開眼前一片熏風。
單單立在那,竟是比那花圃中盛開的繡球花簇還要吸人眼球。
莫白心一下子就軟了。
這般模樣,定也不比那些個養尊處優的郡主差在哪裏。
與其被皇帝逼著娶那未曾謀麵的娉婷郡主,還是與像他家娘子這般,父母雙亡,沒什麽背景的苦命姑娘成親比較好。
至少他心裏踏實。
雖然……為了圓謊,他必須得時時刻刻裝成自己有病的樣子。
“適才撥弄了些花草……”
蘇染尷尬笑著,將自己帶著泥土的手往後藏,模樣有些無措,腳底卻用足力氣往下狠狠踩了一腳。
莫白眼中泛起一片柔意:“這種粗活,交給我來就行了,娘子已經受了那麽多苦,便不要再幹這些粗活了。”
他取過一旁花架上的素白帕子,過了遍水,溫柔拉起蘇染的手腕,細細用帕子將她掌中的汙穢一點點拭淨。
連指甲縫也沒有放過。
莫白手上的粗繭隔著帕子摩挲著蘇染的掌心,酥酥癢癢的。
誰能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風一吹就倒的病弱公子,實際上,在與她成親之前,是個靠給人劈柴賺湯藥費的苦孩子呢?
這手上的粗繭,便是當時劈柴劈出來的。
好在後來,得了個發達朋友的幫助,不僅替他葬了母親,還給了他一大筆錢讓他來城裏尋個好大夫。
這麵館和這房子,便是托那位朋友的福才得來的。
想起莫白與她說起往事時的含糊其辭,又看著莫白手中厚厚的一層繭,蘇染的腦中自動浮現出了眼前人一邊咳嗽一邊努力舉著斧頭劈柴的畫麵。
頓覺一陣心酸。
可憐,太可憐了!
身殘誌堅,說的不就是他家相公麽?
“娘子,好端端的,怎的哭了?”
“沒事,感動的,還是第一次有人這般細心的給我擦手。”
對於在莫白麵前扮柔弱,蘇染已經駕輕就熟,說著,便故意垂下頭作勢擠出了兩滴眼淚。
莫白心中百般滋味在心頭環繞。
多單純的姑娘啊,僅僅隻是因為有人給她擦手就感動成這般模樣。
可見之前在娘家受了多大的苦。
她家娘子,之所以這麽著急成親,還不嫌棄他身患重疾,便是因著家裏人要將她嫁給村裏的一個鰥夫。
聽他娘子說,那鰥夫已是能當她爹的年紀,但家裏人為了湊弟弟娶媳婦的彩禮錢,逼著她去嫁人。
她費勁千辛萬苦才從老家一路逃到了汴京,身無分文,無依無靠,又時時擔心家裏人會將她抓回去逼她成親,隻好急急忙忙將自己嫁出去。
有了官府的婚書,家裏人便不能再逼她嫁那鰥夫了。
說起來,兩人成親,都有著幾分迫不得已。
同是天涯淪落人,想到蘇染的遭遇,莫白既心疼又愧疚,手上的動作又輕了幾分。
唉,苦命的姑娘。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