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姚教授課堂連續暫停好幾次, 推了推眼鏡神情嚴肅道:“有事可以下課再討論。”

眾人見他拉下臉,害怕地閉上嘴。

後半堂課氣氛古怪,學生們大氣不敢出, 他們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姚教授如此恐怖的一麵。

往常總是慈眉善目的姚教授冷著臉上完課,同學們連脖子都不敢隨意扭動,眼睛筆直盯著講台,懊悔自己天真幼稚, 國家建築計研究院院士能是什麽好惹的角色。

下課鈴聲響起,姚教授沒有如往常一樣離開,而是站在講台上語重心長地說了幾句, 大家低著頭被說得麵紅耳赤。

當然,也不乏膽子大, 脾氣暴的學生,攥緊拳頭高聲問:“教授您既然把認真學習掛在嘴邊, 又為什麽要徇私舞弊, 包庇抄襲者?這難道不是違背了您潛心向學的意誌嗎?”

“您一邊給別人開綠燈,一邊教育我們天道酬勤, 刻苦學習,不覺得可笑嗎?我們這些沒背景的普通人永遠不可能出頭。”

姚教授被一聲聲質問, 問懵了,旋即臉色一沉,他最近在忙政府一個項目, 今天的課險些缺席, 但還是盡量抽時間趕過來, 不想竟聽到這番言論。

“我姚頫鬆從業幾十年, 問心無愧, 我不曉得你們從何處聽來的謠言, 但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我對我的學生,一視同仁,如果有疑問,隨時歡迎你們拿著證據來找我對質,我絕不逃避。”

姚教授一番話音量不高,卻振聾發聵,同學們胸口一陣激**。

關於姚教授的那些懷疑,逐漸煙消雲散,是啊,姚教授光風霽月人盡皆知,他們這般當麵質疑,姚教授也沒發怒,反而正麵回複了他們,果然隻有胸懷磊落,坦坦****的人才能做到。

與此同時,沉默不語的姚方儀忽然站起來,似乎隱忍到了極點,“您說您問心無愧?您敢看著我再說一遍嗎?”

同學們嘩然轉頭,齊刷刷看向姚方儀。

哇哦,苦主站出來了。

姚教授神色複雜地注視女孩兒,久久不語。

姚方儀譏笑道:“看吧,你說不出來,我一次次想要得到你的認可,你卻一次次敷衍我,我明明那麽努力了,即便我考了第一名,即便我成為高考狀元,即便我獲獎無數,可你從不拿正眼瞧我,甚至打壓我,勸我放棄這行,去學別的,就因為我是女孩兒!”

“爺爺,這就是你所謂的問心無愧?”

“把屬於我的機會讓給別人,隻因他是男孩兒,我明明比他優秀!”

“爺爺?我聽到了什麽?!”

“我去!姚方儀是姚教授的孫女!”

同學們難以置信,看看姚方儀再看看姚教授,驚得張口結舌,好大一出戲。

中間還夾雜著重男輕女的陋習。

姚教授凝視著情緒激動的姚方儀,仿佛頃刻間老了十歲,長歎一口氣道:“你小時候一心想學音樂,是你父親逼迫你走上建築設計這條路,我知道你不願意,所以一直沒答應教你,我沒想到你父親那樣固執,你臉上笑容一天天減少,作品越發精美,周圍人讚不絕口,但是作品會反應一個人的內心,單純地模仿是出不了好作品的。”

“我勸你去學別的,是希望你能找到真正令你開心的事物,不要被困在建築設計這條路上,你很聰明,學什麽都很快,但以你現在的狀態,很難在這條路上有所成就,方星泉同學的作品,既有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又能腳踏實地,設身處地為使用者著想,這些與性別無關,全靠本人平時的積累與思考。”

姚教授認真而殘酷地告訴姚方儀:“你見過方星泉同學的設計,你真的認為自己比他優秀嗎?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方星泉同學能握住這個機會,全憑實力,即使沒有我的推薦,他仍然前途無量,是金子總會發光,我所做的不過是幫忙讓金子早點出現在人前。”

全場鴉雀無聲,眾人驚駭不已,他們聽出了姚教授言下之意,他不過是把金子往陽光下推了推,前提得是金子,如果是一塊石頭,姚教授哪怕把它放到距離太陽最近的地方也變不成金子。

淚水不知不覺打濕臉龐,姚方儀魂飛天外般站在原地,身體搖搖晃晃,隨時有暈倒的風險,短短幾分鍾,她十幾年來塑造的世界觀徹底崩塌。

她誤會了爺爺?不,怎麽可能!

一定是他胡言亂語,他明明那樣偽善,怎麽可能真心為自己著想!

可是,方星泉真的不如自己嗎?她清楚的,方星泉和她不一樣,他的作品充滿靈氣,散發著溫暖的氣息。

而她的設計稿正如爺爺曾經評價過的那樣,匠氣。

刻板,毫無新意。

尤似外行人看畫展,畫得越精致,越像真的越好,隻有內行人清楚哪些是死板的線條勾勒,哪些是感情充沛的畫作。

——

有人悄悄錄了視頻發布到論壇,霎時引起軒然大波。

【姚教授和姚方儀是爺孫?!我靠,藏得太深了!】

【等等,這麽說姚方儀被方星泉搶走名額,又被抄襲的事純屬無稽之談?畢竟人家可是親孫女兒啊,方星泉拿什麽能賄賂動?】

論壇裏相關的帖子突然被刪得一幹二淨,就在一群人納悶兒發生了什麽之際,幾個計算機專業的學生被警察抓了。

姚教授可不是普通人,人家是國家建築計研究院院士,最近忙著為國家幹活,敢給國家的人潑髒水,不要命了!

之前在論壇跟風發表過姚教授和方星泉壞話的學生個個如驚弓之鳥,生怕被請去喝茶,後悔不已。

另一邊,抵達S市的方星泉出乎意料,輕鬆解決了關於抄襲的事。

比賽官方對他態度異常親切,好得仿佛他不是來配合調查抄襲事件,而是來投資的資方大佬。

不論何種原因,能快速解決麻煩於方星泉而言實乃好事一樁。

離開官方大樓,方星泉在門口遇上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他驚喜地睜大眼睛,快步走上前,“徐女士您好。”

“您還記得我嗎?我是……”

自我介紹未做完,對方便滿臉笑容地接話:“記得,記得,你是星泉。”

方星泉眼睛明亮,嘴角咧開,“對,是我。”

徐淑芸上下仔細打量眼前的少年,眼眶逐漸泛起熱意,分明這樣相似,她第一回 見麵竟然沒認出來,著實老眼昏花。

方星泉感覺徐女士今天有些不對勁兒,眼睛紅紅的,不由關切道:“您身體不舒服嗎?”

他朝四周環顧一圈,發現街對麵有家咖啡廳,“您是一個人來的嗎?我扶您去那邊的咖啡館休息會兒吧。”

徐淑芸徹底把前去停車的兒子拋之腦後,眼睛一瞬不瞬盯著方星泉的臉瞧,方星泉說做什麽就做什麽。

完全像個患上老年癡呆,輕而易舉被拐走的老奶奶。

坐下後,徐淑芸聽聞方星泉的口味和女兒一模一樣,心緒翻湧,到底沒忍住落下淚,輕輕用手帕擦拭。

美人落淚,惹人憐惜,哪怕是韶華已逝的美人依然如此。

方星泉有些手足無措地關切道:“您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我們還是上醫院吧。”

徐淑芸擺擺手,“我沒有不舒服,不用上醫院。”

她淚眼婆娑地注視著方星泉,溫熱的手顫抖著撫上方星泉的臉。

方星泉沒動,心中卻是一團亂麻,如此近的距離,他不可避免地察覺眼前人跟自己長得頗為相似,如果僅僅如此倒不至於擾亂他的心弦,真正讓他在意的是徐女士的反應。

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為什麽會淚流不止?又為什麽會用這麽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

似乎一切都指向同一個答案,一個叫人不敢觸及的答案。

“誒喲,媽,您怎麽哭了?”方蘅停好車回來沒找到他媽,剛要打電話就透過咖啡廳玻璃瞧見他媽和一道熟悉的身影。

快步趕過來一瞧,他媽正簌簌落淚。

胡亂抽紙給他媽擦擦眼淚,徐淑芸一把推開他,把她的妝都擦花了,力氣大得像要擦下一層皮。

“別哭了,把星泉都嚇到了。”方蘅可不是他爸,一口一個芸芸,倆口子常常納悶兒懷方蘅的時候是不是吃錯了東西,否則怎麽會生下一個鋼鐵直男。

方星泉搖頭,坐回對麵,“沒有,哭多了傷身,您當心身體。”

少年修長的手指將服務員端來的飲品遞到徐淑芸麵前,動作優雅輕緩,沒發出一點兒聲響。

徐淑芸嗔怪地瞪了方蘅一眼,看看什麽叫小棉襖,說話多好聽。

“方董您喝點什麽?”方星泉主動詢問。

方蘅隨意點了杯咖啡,挨著徐淑芸坐下,三人一陣沉默,場麵詭異尷尬。

“咳——”方蘅假意咳嗽一聲,放在桌下的手捏成拳頭。

“那個……星泉啊。”

方星泉抬眸,“嗯?方董您說。”

對麵的少年氣定神閑,襯得自己這個叱吒風雲的老男人越發手足無措。

徐淑芸恨鐵不成鋼地拍了兒子手臂一巴掌,“還是我來說吧。”

徐淑芸目光溫柔地投向少年,“對你來說或許有些突然,但我們已經等了太久,不願再浪費一點時間。”

“你的母親方槿其實是我的女兒,我是你外婆。”

空氣寂靜片刻,方星泉吐出一句:“可是我查到我生母叫解槿。”

方蘅解釋道:“我已經和席董確認過了,解槿是我妹妹的化名,你的生父叫解維鈞,她大概是想隱藏身份,不願被我們找到,所以才取了這個名字。”

“席叔叔知道了?”方星泉問。

方蘅不想他最關心的居然是這個,又想揍席亭舟了,壓下這股情緒,說:“嗯,我聯係過他,拜托他先別告訴你,我們想親自和你談一談。”

方星泉的反應出奇平靜,聞言微微頷首,掀起眼皮看向他們:“所以我母親為什麽不願意被你們找到?”

徐淑芸驟然攥緊拳頭,指甲掐進肉裏,兩人雙雙緘默,半晌後徐淑芸按住方蘅手背,阻止他欲解釋的話頭,主動開口:“是我和她爸爸對不起她。”

“當年,我們發現她和一個來曆不明的男人交往,逼迫她趕緊分手,她不願意,她爸爸就把她關在了家裏,不允許她出去。我給她介紹了許多青年才俊,希望她能忘記那個男人。”

徐淑芸哽咽著講述過去,她無數次後悔對待女兒的態度過於強硬,讓她和丈夫徹底失去了女兒,當方蘅告訴他們方槿已經不在了,雖然早有預料,但她仍然難以接受,丈夫更是當場捂住胸口暈了過去,要說最自責的當屬方鴻川,於他而言,無異於親手逼死了女兒。

這會兒方鴻川仍躺在醫院裏,若非方星泉這邊出了事,他們也不會馬不停蹄地趕過來,匆匆出現在方星泉麵前。

如今,作為方槿唯一的孩子,方家唯一的小輩,方星泉簡直是他們的心尖尖,他們有多喜愛這個孩子,就有多麽害怕他記恨他們。

可是,方星泉知道全部真相後,真的會原諒他們嗎?

徐淑芸悲哀地保持一分僥幸,即使不原諒他們也沒關係,隻要允許他們看看他就行。

真相與方星泉的猜測相差無幾,所以他聽完徐淑芸的講述後,並無太大反應。

解槿,不,應該是方槿的日記裏寫到,她甚是思念自己的家人,時常夢到童年趣事,她思念父母,兄長,也思念窗前的花田,可是她做錯了事,配不上那麽好的家人,他們不會原諒自己。

“孩子,即便你恨我們也沒關係,但請你允許我們偶爾見一見你。”徐淑芸打開包,從裏麵拿出一個文件袋,裏麵鼓鼓囊囊裝滿了資料。

“這些都是屬於你母親的東西,我把它們交還給你。”

方星泉隨便瞅了眼,呼吸凝滯一瞬,他媽好有錢,不愧是富家千金。

“不用給我,這些應該都是你們的財產,你們有權不給我。”方星泉把文件袋推了回去,燙手。

徐淑芸破涕為笑,“裏麵和方家有關的東西很少,基本都是一些不值錢的房產,汽車,唯一值錢的大概就是芸生的股份,其餘的都是你母親自己掙到手的。”

她掩唇輕笑,目光懷念,“你大概不清楚,她是位優秀的服裝設計師。”

方星泉的確不知曉此事,從方輝那邊得到的消息和遺物,沒有半點和服裝設計相關,或許曾經有,早早被周慧萍毀了。

文件袋再次推到麵前,方星泉這回沒再拒絕,伸手接過的同時抬首望向對麵爬滿溝壑的臉,“我母親從未記恨過你們,她很想念你們。”

倏然間,徐淑芸淚如雨下,糾纏她十九年的心魔,似乎消散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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