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府中作對語驚人
董書恒沒有盯著小姐姐的脂粉店打望的習慣。這個習慣……很不好!
魏玉珍撐起油紙傘,帶著鶯兒。她腳步輕快,心裏隻想著趕緊離這個男人遠點。自己還是太天真了,自己與這個男人隻是一麵之緣,雖聊得投機,但這世上多得是誇誇奇談的偽君子。魏玉珍的心中充滿了後悔、自責,她麵色蒼白,感覺自己隨時可能倒下。
她是一個孤傲的女子,身邊那麽多公子名士,從來沒有一個看得上的。董書恒是唯一一個讓他想要交往的男性。而且她還在父親麵前多次為他說話。想到這裏,她就更加羞恥難耐。真是沒臉見自己的父親了。
這時,她忽然聽到身後一個少女說道:“二哥,你快看那是知州大人的千金。”
“什麽?二哥?”
二哥這個普通的稱呼,突然間讓魏玉珍覺得是一個多麽優美的詞匯,就像你寫文章突然有個位置不知道怎麽用詞。苦想查找了半天之後,突然聽到旁邊有人提醒,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突然襲來。
“我剛才都做了些什麽?我的心怎麽如此狹隘?”魏玉珍蒼白的臉,瞬間變得潮紅一片,她感到自己的脖子上都是一片火熱,抓著油紙傘的手由於過度用力而泛白。
她很想回頭去跟董書恒說話,哪怕是點頭打個招呼。但是她的矜持,讓她定了定身,繼續走遠。作為一個女子不能路上有個人對你指點一下就去跟人打招呼吧。早知道現在還是晚清時期,洋務運動還沒開始。
“哦,知府的女兒,原來是官家小姐。”董書恒順著書梅的指點看過去,這背影很像啊。自己果然沒猜錯。
不過看著小姐姐遠去,沒有和自己相見的意思,董書恒也沒有主動上前。董書恒知道在這大街之上多有不便。
在書雲、書梅的眼中,今天的董書恒有些奇怪。以前的二哥總是一本正經的,像個熟讀聖賢書的士子。今天二哥竟然帶她們逛街,麵對書梅的胡鬧,二哥一點也不見怪。還給她們講洋人的故事。
即便是保守的書雲,也極為喜歡這樣的哥哥。
董書恒帶著兩個妹妹玩了半天,吃了午飯,才把妹妹送回白府,書梅纏著哥哥帶她去軍營打槍。董書恒本來是想同意的。可是書雲堅決不允許,出來之前她跟母親許諾不出城門的。
看著倔強的大妹妹,董書恒隻能對書梅投了一個同情的眼神。
卸甲鎮外的團丁大營,此時隻留下駐守的團丁。其他的人全都拿著工兵鍬在修整通往鎮子的大路。他們取來土石,把路上的坑窪處一點點填平。這點工作對於團丁來說非常的輕鬆。
卸甲鎮的鎮長是一名鄉紳,名叫胡乃康,為人樂善好施,在這個卸甲鎮頗有名望。剛開始知道這群團丁要在鎮外宿營還真擔驚受怕了一陣。這個年代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兵匪對於老百姓來說沒有多大區別。
可是一夜無事,沒有一個團丁出過軍營。第二天一早就聽到軍營中的哨子聲響起。老鎮長不甚放心,帶著幾個年輕後生,戰戰兢兢地到鎮口觀望。隻見這群團丁穿戴整齊衝出營房,沿著村口大路向著鎮子方向跑來。老鎮長看得冷汗直流,連忙命身旁的後生回鎮上通知各家關好門窗。
“家裏有小媳婦兒、大姑娘的多抹點鍋底灰,藏的嚴實點。另外鎮上的大戶人家自備酒肉,準備好隨我勞軍。”老鎮長又補充道,顯得經驗十足。
正在老鎮長緊張布置的時候,突然前進的隊伍,停在了鎮口。然後就聽到一句渾厚的口令:“向……後……轉……”。
“唰……”
這條一千多人的長長隊伍整齊的轉身,然後有聽到:“跑步……走。”隊伍又跑起來了。
老鎮長看蒙了,這不符合套路啊!你們倒是衝進來呀!幾個後生疑惑地看著胡鎮長。老胡感覺到自己的經驗受到了嚴重的挑戰。
鎮口離軍營大概1000米。這群團丁跑了三個來回,終於停在了軍營中。就這樣,他們竟然隊伍還能保持整齊。老鎮長從來沒見過這麽精幹的兵,也許隻有當年打進長江的英國兵能跑出這麽整齊的隊列。
老胡草草地在鎮口吃了點早飯,還是不肯回去。他要看看這幫團丁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老人讓人給他搬了把躺椅,就坐在村口觀望著。
隻見那群團丁回到營中也開始吃早飯。老胡能聞到粥香,還有剛蒸好的饅頭發出的香味。想來這幫團丁吃的還不錯呢!
一會兒,營中有傳來了操練聲,隱約能聽到一聲聲他們特有的那種口令。
午飯吃完了,軍營終於有了動靜,一群團丁拿著一種小型鐵鍬走出軍營。他們竟然在幫鎮子修路???老胡再次感受到經驗被挑戰。
這時,鎮子裏許多百姓也大著膽子出來觀望。這群團丁真的不一樣呢!他們揮舞著小鐵鍬,把大路上的坑窪處填平,然後又有人人過來用石錘打結實。他們幹的很熟練,應該是經常做這些事。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日頭很高,團丁一個個汗流浹背。老胡深鎖眉頭,似乎是在猶豫著什麽?
“到底該如何同這群客人相處呢?”老胡心中猶豫,以往的經驗,讓他無法放下戒心。但是現實有讓他覺得不應該如此拒人以千裏之外,人家已經展現出了善意,自己不能沒了禮數。
過了一陣子,老胡好像下定了決心,對旁邊的後生道:“讓鎮上準備20大桶的綠豆湯,多放些糖霜,綠豆到我家取,多找幾家一起煮。”
董書恒回到軍營後,正好碰到鎮上百姓正在給修路的兵丁送綠豆湯。這正是董書恒想要,他時常告訴團丁,我們來自百姓,理應愛護百姓。
董書恒出麵同這個老胡鎮長見了禮。互相不免客氣一番。不管怎麽樣,終於讓老鎮長放下了戒心。
送走了老鎮長,軍營中來了一個老書生,自稱是知州衙門師爺,過來邀請董書恒前去知州衙門一敘。
終於要見麵了嗎?
我穿什麽衣服呢?董書恒突然有了一種要去相親的感覺。這種感覺好奇怪呢!
知州衙門,高郵州實際上就是一個大縣,衙門並不大。前堂是縣衙各房辦公的地方,中堂為知州辦公開堂之地。中堂之後還有後院,為知州生活居家場所。
董書恒被人引到中堂邊廂的一間書房。書房的擺設極為簡單,正中擺著一張書案,後方擺著一個書架還有一個屏風。書案後麵坐著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老人頭發花白,身著一身舊官服,袖口後麵甚至隱隱還有補丁。老人麵帶微笑審視著董書恒。
“參見知州大人。”董書恒行了一禮。抬頭向老人看去。
“咦,怎麽覺得這眼神怪怪的?有些像是丈人看女婿一樣。”董書恒心中暗暗想道。
“董公子,請坐。”那人和善地說道。
“大人,折煞在下,大人德高望重,聲名遠揚,大人所倡之“師夷長技以製夷”一直為在下之座右銘。”
“那麽老朽就賣一個老,稱呼你為書恒。”魏源說道,“書恒所作所為,老朽也多有耳聞,你在東台組建新式公司,引進蒸汽機建立新工廠。老朽的許多設想在你這裏都得到了實踐。老朽一直有疑問,你是怎麽知道這些新學的,師從何人?”
“這……小子曾隨家父遊商上海,有一米國神父見小子聰穎,邃收小子為徒,學習英文,並且向小子教授了越多西學知識。”
“那你覺得西學如何?”
“小子認為西學多經世致用之學,講究功利性,缺乏對人性的引導教化。隻可為用,不可為本。”
“隻可為用?不可為本?說得好,西學為用,中學為本。理當如此,不然我中華兒女豈不都變成假洋鬼子了?”魏源撫須笑道。
他的臉上光彩絢爛。好像是有了重大的發現。他當年作為兩江總督幕僚,目睹了了英軍侵華,目睹了南京條約簽訂,目睹了清政府的妥協退讓。羞憤辭職,整理林則徐遺著,又與龔自珍一起翻譯西方著作,引入西學,但這些年一無所成。除了國內的保守勢力以外。還有就是沒有找到西學與國學的結合點,而且缺乏實踐,無法展露西學的價值。
現在眼前這個小夥子,不僅已經在實踐西學。而且想到了“西學為用,國學為本”的結合點。自己如果能夠做好這件事,那麽功勞不亞於陽明公。雖然接觸西學,但骨子裏還是一個傳統文人,魏源也有自己的野心。
此時他想到已經逝世的定庵先生,這一輩人隻剩下自己了。引入西學,改造國學的事情,不能斷送在自己手裏。現在眼前就有一個年輕人,他的見識甚至不在自己之下。
“書恒,你對當前的國朝怎麽看?”魏源鄭重地問道。
“先生,是想聽我的真實想法嗎?”董書恒也鄭重地問道,他甚至改了稱呼。
“是的,你既然稱呼我先生,那麽我想以一個學者的身份同你一同探討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