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偷得浮生半日閑

92 偷得浮生半日閑

對於努力表現得跟右相大人關係匪淺這件事,歸晚實在熱衷不起來,一則沒有那樣的打算,二則她也沒那樣的膽量。於是,每日仍是端著茶碗晃晃悠悠地在尚書省閑逛,滿朝文武的八卦倒是聽了不少,如此,又過了十來日。

本來她就是好性子,又能舍得下血本跟人交換情報,一時間,尚書省本就平易近人的大小官員們更不當她是外人,有什麽新奇的消息,她都能聽上一耳朵。

“太子妃又懷孕了,可見太子跟太子妃確實是十分恩愛的。”說話的是禮部的李侍郎,關於皇家的消息,素來是他知道得比較快。

“太子妃雖則是出身於書香世家,門第到底是低了些,先前兩胎生的又都是女兒,若不是有太子護著,在皇家的日子想必不會好過。”吏部的另一位王侍郎一臉肅然地下了結論。

李侍郎嗤笑了一聲:“門第再高又如何?你看看步家的那位步星月,本是內定的太子妃人選,之前多麽跋扈,如今,嫁給了誠王殿下,連王府的門都不怎麽出。年前誠王的一位姬妾生了個兒子,又抬了側妃,可見誠王對她,確實是不怎麽愛重的。”

王侍郎長長地歎了一聲:“誠王娶她,不過是出於道義,誰叫她做出那等事情?說是中了辛薔薇的妖術,迷了心智,誰知道呢?四年前那場筵席之上,你我都是看到的,誠王真正愛重的,還是辛薔薇啊。你幾時見過他那樣失態過?”

李侍郎輕輕拍了下桌子,以示憤慨:“說起那個辛薔薇,倒也聰慧美麗,堂堂風氏後人,說沒就沒了。事後南楚國寫的致歉國書,也實在是欺人太甚!”

歸晚委實沒有想到,聽八卦會無端端地扯上四年前的事,聽王、李兩位侍郎嘮嗑,倒跟聽別人的故事似的,感覺委實是十分奇特。她倒真不曾聽說南楚國事後還寫了國書來致歉。

她擱下茶碗,掏出香木扇敲了敲桌子,饒有興味地問了一句:“南楚國的國書是怎麽寫的?‘不好意思,不小心逼死了你們的聖女令’?”

她覺得這句話已經說得挺刻薄的了,不想李侍郎的神情更激憤:“比這個更甚。他們竟然先叫起了屈,說辛薔薇之死是天不佑他大楚。他們逼死了風氏後人,反過來倒還要叫我們安慰他們不成?”

歸晚展了展扇子,帶起一陣涼風,擺出十足的風流姿態:“陛下素來寬厚任何,定然是不會跟那些南蠻子計較的。”

“於這件事情上,真是不知道陛下在想些什麽。辛薔薇好歹是風氏後來呀!”李侍郎搖了搖頭,臉上顯然是不讚同。

王侍郎輕咳了一聲,插口:“往事已矣,咱們也不要再計較啦。那個辛薔薇,性子也太烈了些,當日誠王殿下堅持要娶她,她若一口答應,也就沒有後麵的事了。”

李侍郎的性子卻比王侍郎要板正些,聽到這裏冷笑了一聲:“當日情形,容得她退麽?除了誠王殿下,滿朝文武,竟沒有人能護她一護。再說,若當日誠王拚死娶了她,可還會有如今朝野的赫赫聲勢?她這一死,倒是成全了誠王。我老王倒真敬重那個有情有義的女子。”

王侍郎不以為然:“一個小丫頭片子罷了,如何能想得那麽長遠?”

李侍郎似乎是誠心跟他杠上了:“真心愛重一人,必為他計長遠,王年兄家中嬌妻美妾無數,自是不懂這些的。”

“若照你這般說法,誠王爺對辛薔薇之愛,倒也是稀鬆平常。他若真的有心,便該鰥寡一輩子,不該再娶妻生子了。”

“逝者已矣,自然是不同。誠王至今也隻有一妻一妾,那妾是早就納下的,娶妻也是迫於無奈,哪像王年兄,光是小妾就有八房。”

八卦到最後轉而人身攻擊,此乃常態,眼見著馬上硝煙四起,歸晚悄悄起身,孰料才溜到一半就被點了名:“沐翰林,你同為女子,如何看待此事?”

八卦之時被發現中途溜號,乃是大忌,歸晚生生頓住腳步,拿扇子敲了敲手腕,十分誠懇地道:“誠王殿下對辛薔薇的情意,你我都是知道的。”

這點毫無異議,王、李兩位侍郎連連點頭。

歸晚清了清嗓子,繼續道:“人非草木,辛薔薇既然知道誠王對他的心意,總該投桃報李。若說她對誠王殿下沒有幾分情意,那誰都不信吧?你們說是不是?”

她十分模糊地打了個太極,算是把場子給圓過去了,王、李二人望向她身後,十分懇切地點了點頭,想是接受了這種說法。

眼見著結局十分圓滿,歸晚心滿意足地敲了敲扇子,禮尚往來地提供了個八卦的話題:“不是說,沈老相爺家的孫女沈闕茹,也心悅誠王嗎?怎麽最後沒嫁成呀?”

“在我這尚書台,你倒是十分悠閑。”

回答她的,不是王、李兩位侍郎,而是門口那靡麗優雅的聲音。

歸晚僵硬地轉身,望向門口閑閑站立的林千夜,臉上換上了巴巴的笑容:“右相大人治下有方,大小事物井井有條,同僚們又親切友善,是以,小臣在這裏樂不思蜀。”天哪,他在門口聽了多久了?

這恭維不是很受用,林千夜眯了眯眼睛:“喝了大半個月的茶,可喝出什麽心得?”

“唔……尚書台都是今年雨前的新茶吧?顏色清亮,入口甘甜,香味也十分清新。”歸晚十分恭謹地回了句,“偷得浮生半日閑時,才能品出其中真味。”

王、李二人不約而同地低頭,林千夜倒是好涵養,嘴角含笑:“我尚書台的茶,卻也不是那麽好喝的。隨本相來吧!”

歸晚摸摸鼻子,乖乖跟了上去。留下王、李兩位繼續咬耳朵:

“右相大人生氣了!”王侍郎不計前嫌,拿手肘捅了捅李侍郎,以示和好。

李侍郎反應比較遲鈍:“右相大人平日,不就是這個樣子嗎?”

“你沒覺得方才一下子變得涼颼颼的嗎?”

王侍郎點頭:“你這麽一說,我剛才確實是寒毛都豎起來了。可是……右相大人為什麽要生氣?”他們平日裏,不就是這個德行的嗎?右相大人從未說過什麽。

“我尚書台的茶,卻也不是那麽好喝的。”李侍郎模仿了下林千夜的口氣,滴溜溜地打了個寒戰,“右相大人是嫌我們太八卦了?還是嫌我們喝的茶太多了?”

囧~~

歸晚看著那已經堆得溢出桌麵的折子、奏報和林林總總的文書,更是囧囧有神。

她不確定地問了一句:“右相大人?”不是她想的那樣吧?

事實確是如她所想的那樣,林千夜手指點了點那張碩大無比的書桌,一派悠閑地道:“這是近半個月來堆積的文書,你且理上一理,些許小事,就不必問我了,自行處理就是。”

歸晚冷汗都下來了,且不說她對朝中事物還不是很熟悉,就算是官場老手,也不可能一下子處理好這堆積如山的東西呀!

“唔,這張桌子,就暫且先讓給你吧!”說完,他就要不負責任地離去。

歸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右相大人,這麽多東西,都要我一個人處理嗎?”

林千夜眼底盈上了一抹笑意:“本相倒是想循序漸進,叫你先熟悉熟悉。誰知道,本相的文書不領情,光是喝茶,就喝了大半個月,這些東西,自然就積壓下來了。”

她沒來之前,那些東西是誰處理的?歸晚的手又蠢蠢欲動,想改抓他的衣襟,可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他是她的頂頭上司,又是那樣一個睚眥必報的小人,她不能得罪。

她低頭隱住咬牙切齒的表情:“之前我不是不知道有這麽多文書嘛!”

“先前本相也不曾在尚書台見過你。”她不主動向他報到,難道要讓他親自去逮下屬幹活嗎?

歸晚又有些心虛,先前,似乎,是她故意躲他的,拽著他袖子的手,沒骨氣地抓得更緊,想著該如何措辭才能叫他網開一麵。

誰料,今日林千夜分外不講情麵,連那句口頭禪“你說呢?”都懶得說,徑自留下一句:“五日之內處理完。”就撇下她走了。

那滿桌的文書,瞬時把歸晚泛起的丁點兒心虛給砸了個七零八落。

“林千夜,你個小人,混蛋!”她一邊碎碎念著,一邊坐下翻開手中的東西,關於六部的事情零零總總的都有,她特特先理出了一部分,請教了各部的同僚,確定了那些東西確實是該林千夜處理的,方才不甘心地開始著手。

有一點林千夜倒沒有誆她,確實是些瑣事,很多都是有例可循的,歸晚細心請教了之後,也算是得出了一些章法。

隻是……這公文上的批複嘛……

“自行處置。”“知道了”這算是比較平和又不痛不癢的回複了。

“有時間向本相請示,可見此事並不緊急,既如此,大人何不等災民燒了你的衙門再說?” 偏偏那批示上優雅的字跡簡直跟右相如出一轍。

“你可是嫌本相太過清閑,還是烏紗太沉?”這種不耐煩的口氣,分明是她看人家不順眼,偏偏頂著林相的名號辦壞事,也不知道是跟林相大人有什麽深仇大恨。

本以為這般離經叛道的批複能給他找點麻煩,孰料,那些偶爾來串門子的官員見了之後,竟是嘖嘖稱讚:“果然是右相大人的高徒,這行事手段簡直如出一轍。”

歸晚氣得差點吐血,掙紮著指了指桌上另一堆歌功頌德的折子:“那,那些溜須拍馬的東西是怎麽處理的?”

“這……右相大人心情好的時候就隨便抽一本遞上去,其餘的……大概都用來墊桌角了吧!”

歸晚陰險地一笑:“那就統統都遞上去吧!”

於是,第二日的早朝之上,各地祥瑞頻出,仿若一夜之間,出雲國就成就了萬古難得的治世,大臣們朝上聽得熏熏然,下了朝麵麵相覷,表情古怪。

歸晚加班加點地處理了五日,終於把那批可怕的文書給處理完了。正鬆了口氣,不料想,第二日,桌上又堆了一堆東西。幾日不見人影的林千夜正施施然坐在一旁烹茶。

歸晚翻了一翻,有關一些錢糧調度,運籌帷幄之事,都不是她能處理得了的。可是林千夜一副悠閑的樣子,實在不像是來處理公務的,她忍了又忍,終於禁不住問道:“右相大人,這些東西不該放在我桌上吧?”

林千夜覷了她一眼,勾唇:“本相沒記錯的話,那是本相的桌子。”

歸晚噎了一噎,細細一思量,馬上不予計較地眉開眼笑,不用她勞心就什麽都好。孰料,林千夜悠悠然道了一句:“念。”

林千夜,你自己手斷了,眼睛瞎了嗎?歸晚悲憤欲絕,默默吸了口氣,開始念手上的折子。

待她念完,林千夜也不待沉吟,便將回批說出,她隻好再次認命地在折子上寫上批複,對於他的決策,她倒是打心底佩服的。罷了,就當是跟他學一學如何處理政務吧,這麽一想也就心平氣和了。

她這邊口幹舌燥,林千夜卻是捧著茶碗十分悠閑:“這茶,果然是要偷得浮生半日閑,方能品出真味。”

歸晚手中的筆一抖,在折子上劃了一個大大的“之”字。

右相大人,您還能再小氣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