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不甘的悲鳴
46 不甘的悲鳴
她明明沒說什麽,夏雙卻能聽出那麽多的意思來,這分明是故意衝著她來的。既然夏雙把話說得這般尖刻,她辯解,就失了底氣。薔薇輕輕一笑,轉頭看向悅寧:“誠王殿下,我也很好奇,你因為什麽看重我呢?”
甜糯清軟的聲音響起,廳上的人都怔了一怔,更是興致盎然。不愧是誠王心悅的女子,她竟是四兩撥千斤,把夏雙咄咄逼人的問題消弭於無形。
誰有那個膽子去問誠王這般無聊的問題?
悅寧輕咳了一聲,斥道:“胡鬧。”那口氣分明是縱容和無奈的。
夏雙被晾在了一邊,不甘心地咬了咬唇:“誠王殿下,方才聽辛小姐方才的語氣,定是認為我們是沒有真才實學,夏雙懇請殿下讓辛小姐對我們稍加指點。小姐以為,方才小女子泡的茶不好麽?”事情是她挑起的,卻偏偏要拉其他青女下水,這樣的人啊……
方才薔薇機智的回答已經勾起了眾官員的興趣,料想誠王死乞白賴地想給名份的女子,容貌嘛……暫時不祥。才學必定是有的,不比夏雙高明也肯定相去不遠。
夏雙仰慕誠王並不是什麽秘密,如今,突然冒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女子,誠王想封她為側妃,她還不屑要,這不是往人家傷口上撒鹽嘛?兩名才女為了一個男子相鬥,是什麽樣的場麵呢?眾官員們惡趣味了,自動忽略了薔薇對悅寧不感興趣這個事實。
薔薇注定要讓他們失望了:“抱歉,於茶道,我並不精通,茶對我來說,隻分好喝,跟不好喝。”
什麽?茶道不是稍有出身的女子就必須會的麽?什麽茶隻分好喝與不好喝?這是得多外行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呀!等著看好戲的眾人石化了。
夏雙眼底泛起一抹得意,傳聞這姓辛的丫頭隻是侍女出身,怎麽可能精通茶道?她當然不會放棄讓薔薇丟臉的好機會:“那辛小姐以為最好喝的是什麽茶呢?”
她料想中,薔薇定然會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來,或者隨便說一樣名茶充數,到時,她就可以趁機發難,讓她下不了台。沒想到,薔薇落落大方地答了句:“最好喝的是什麽都不加的清水!”每次她喝茶,楚蘭若都會往裏麵下點東西,她能喜歡得起來才奇怪了。
她的這句話,落在別人耳中意思就不一樣了,那分明是赤裸裸的挑釁啊挑釁,這不是說,夏雙泡的紅梅還比不上寡淡無味的清水麽?
“那麽,王爺以為呢?”夏雙追問薔薇無果,隻好轉向悅寧。卻不料討了個沒趣:“夏雙小姐泡的茶無論是選器還是用材都是考究到位,隻是稍稍欠缺自然。”
這分明是偏袒!茶之一道本就高下難判,既然是誠王發話,結果也就不必說了,夏雙再好也成不了第一,不服氣?不服氣也沒用。
夏雙再不甘心也隻能按下,咬牙準備下麵的比試。
接下來是考舞技,夏雙本就豔色奪人,一曲下來奪得了滿堂彩,連悅寧也誇讚了幾句,毫無疑問的奪了第一,她不無得意地望了薔薇一眼:“辛小姐以為如何?”你不會茶道,那跳舞該會吧?
薔薇伸手扶了扶頭上的堆帽,很無辜,很無辜地道:“夏小姐不必問我,我不會。”
“撲”她話音未落,已經有人被嗆住了。從沒見過有人這麽老實,人家一問就乖乖示弱的。
夏雙傾全力而來,卻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臉上陣紅陣白。
悅寧不自覺地笑了,原來拿她沒有辦法的人並不是隻有他一個。
他這一笑,夏雙更是怒火中燒,為什麽?她到底有什麽好,能讓誠王殿下對她如此癡心?
一個個都是不叫人省心的,林序無奈地解圍:“三輪比賽還剩下一輪,序倒是很好奇這第一的名號會花落誰家。”
茶鴛斥道:“夏青女,青女選拔豈是兒戲?大家都還在等著呢!找人切磋,不妨在選拔之後。”話雖說得嚴厲,卻是默許了夏雙找薔薇比試。
第三論比試的器樂,隻是大家都期盼著夏雙跟薔薇的比試,未免有些心不在焉。夏雙是最後一個登台,她按弦而歌,唱了一曲“踏古謠”,這曲子聲音高越,意境清幽,本是不易表現,夏雙的聲音清越圓潤,與那幽玄的琴聲相得益彰。
“好!”茶鴛擊節而歎,“第一之名,非夏青女莫屬,誠王殿下以為如何?”
悅寧點頭:“名至實歸。”
夏雙盈盈一拜:“多謝王爺誇讚。懇請王爺恩準,讓我與辛小姐一較高下。”
悅寧朗朗一笑:“夏青女的才學大家方才有目共睹,又何必執意跟薇兒一較長短呢?”
他稱夏雙為“夏青女”卻是親昵地稱薔薇為“薇兒”,說話客氣卻隱隱責怪她不該為難薔薇,到底是偏心誰,一目了然。
夏雙眼眶一下子紅了:“王爺,夏雙整整心悅了您五年啊。這般努力地學習琴棋書畫,參加青女的遴選,隻為了有朝一日能在筵席之上能見到王爺一麵,讓王爺讚我一句,多看我一眼。可是,辛小姐,她為王爺做過什麽?夏雙不求公平,隻想讓王爺給我一個機會,讓夏雙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裏不如辛小姐。若是輸了,我也就死心了。”
眾人也是唏噓,夏雙除了驕傲了些,脾性倒也不壞,她委實是一個癡心的女子。
誠王悅寧素來寬厚仁和,從不為難他人,更何況,這個女子心悅於他。
不等悅寧開口,薔薇輕軟甜糯的聲音響起:“我不跟你比。”
“辛小姐莫非不敢?”夏雙咄咄逼人。
“你之所好並非我之所欲,我為什麽要跟你比?”
諸官員倒吸了口涼氣,她,還真敢說啊,不由得小心翼翼地瞥向悅寧,果然,臉色不太好。
夏雙怒了,是啊,她如此卑微地隻求悅寧看她一眼,她卻是棄之如敝屣:“那麽,賭上我青女第一名的位置如何?”
薔薇仍是搖頭。
茶鴛笑道:“既然是比試,彩頭自然是少不了的,老夫珍藏了一架名琴,兩位誰贏了,這架琴就歸誰,如何?”
知情的人小聲議論開了,茶鴛愛琴如癡,珍藏的一把琴喚作“雲濤”是幾百年難得一遇的名琴,價值連城。為了這一場好戲,竟不惜讓出心愛之物,果然是下足了血本啊。
一名琴童小心翼翼得把琴抱進來,置於大廳之中的琴案之上。因主人愛護,這架琴即便已經經曆了數百年的風霜,琴紋並不明顯,琴身依舊光可鑒人。
夏家雖然富裕,但對這些名貴的雅器收藏卻不多。夏雙也是愛琴之人,見到這傳說中的名琴自然是躍躍欲試:“茶大人,既是以琴為賭注,我與辛小姐便以這琴彈上一首吧。”
茶鴛點頭應允,他自然也是打聽到了薔薇喜歡彈琴,他不相信,對麵如此名琴,她依舊能不動聲色。
“辛小姐,我先拋磚引玉了。”
不得不說,夏雙是個十分聰明的女子,雲濤的聲音清亮,隱隱有金石之聲,她便沒有再彈柔媚婉轉的曲調,而是彈了一首“鬆入風”,指法嫻熟,意境全出。
“辛小姐彈一首吧!”
薔薇不為所動。
悅寧看著薔薇,冷冷道:“跟她比。”
薔薇哼了一聲,偏過頭。她才不要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被人當猴子耍。
“本王命令你,跟她比!”
比就比!薔薇站起身來,走到琴前,卻不坐下,左手按弦,右手的手指一勾。看著她的指法,茶鴛暗叫不妙,果然,隨著她的動作,雲濤發出了巨大的悲鳴聲,那淒厲的聲調似是從人的心底響起,“砰”不知是誰手裏的茶杯掉落在地,茶湯四濺。此時卻無人去注意他的失禮。
那是什麽?眾人麵麵相覷,竟是半句話都說不上來。那是如夢魘一般的聲音,隻有五個音調,卻飽含著憤怒、憂傷、不甘還有絕望。琴,乃雅器,因中正雍和而被譽為君子之樂,又怎麽會發出那樣的聲調?
“雲濤不愧是雲濤。”軟糯的聲音終於讓眾人回神。
待薔薇移開步子,終於有人禁不住“啊……”了一聲。
雲濤的七根琴弦已經盡斷,隨著琴身的止歇,不明顯的琴紋竟慢慢地龜裂開來。這架曠世名琴,竟是這樣毀了!
悅寧看著薔薇目光沉沉,幽深晦澀。林序,卻是歎了口氣。
琴默,這首曲子是琴默。別人不知道,愛琴如癡的茶鴛又怎麽會不知?
數百年前,山河俱碎,國破家亡,麵對貪圖狄家重寶的敵國將領。天才的斫琴師狄子安在大軍環伺之下彈響了這調子。琴默一出,百琴俱哀。那一日,狄家珍藏的幾十架名琴在這一調子響起後紛紛哀鳴著,自毀殆盡,狄安之吐血而亡,圍困狄家的敵軍或死或傷,無一幸免。
琴默,那是玉石俱焚的不詳之音,已經有幾百年沒有人再彈起了。
“你,你竟毀了雲濤。”夏雙指著薔薇嗬斥,那是價值連城的雲濤啊,她,竟然就這樣將它給毀了!
“抱歉,我一時手滑。”薔薇微微一笑,“彩頭既毀,誰勝誰負便不重要了吧?茶鴛大人,請恕我先離席了。”
好任性的人兒!好大膽的女子!就因為誠王的那句嗬斥,她就毀了這價值連城的雲濤!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敢強迫我,敢設計我,就算玉石俱焚,我也要你付出代價!茶鴛看著已經成了一堆廢木頭的雲濤苦笑,她分明是在警告他。
雲濤啊,上百年前為風家珍藏,而今日,卻被她這個風氏後人所毀。這算不算是一種宿命呢?
琴默,這短短的五個音節,幾百年前狄子安的決絕,是否也是如今陷入困局的風氏後人不甘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