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麵對這個問題, 高林也沒聽明白,什麽為什麽,昨晚不是王爺自己跟著柳二公子來書房的嗎?

梁戍與他對視, 來書房歸來書房, 但我怎麽會睡著?

高林:“……”

這我哪裏會知道?

兩人莫名其妙, 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天,最後高林分析, 反正就兩種可能性,第一種,柳家的人偷偷下迷藥!

梁戍抬手就是一巴掌。

高林趕緊躲開, 找補一句, 下迷藥未必就是壞事, 萬一人家是看王爺實在稀罕呢, 對吧,情難自製,所以想迷暈了帶回家, 在白鶴山莊裏修建一處奢華金屋藏起來,也不是不行,都理解, 都理解。

梁戍不想聽這廢話:“另一種。”

第二種可能性。高林咳嗽了兩聲,第二種就是咱西北大營的通病了, 一進學堂就犯困,尤其這回還是聽醫理,一般人誰能遭得住, 睡著了不是很正常?換我我也睡。

梁戍仔細回憶了一下, 關於昨晚的記憶的確是被掐斷在了柳弦澈開口的那個瞬間,長長一串晦澀古方說出來, 自己的眼皮子立刻就被漿糊合在了一起,尤其是書房裏火盆還燒得很暖,更催眠。

高林安撫自家王爺,這沒什麽,醫術又不是人人都得聽懂的常識。王爺忙於軍務,日夜操勞還要拖起疲憊身軀陪伴柳二公子,這很感人啊!

事到如今,梁戍也隻能這麽想了,日理萬機,聽上去總比一進學堂就瞌睡的文盲要強。為了挽回形象,他特意回屋洗漱一番,又換了身體麵衣裳,方才去找心上人。

柳弦安正在吃早飯,一碗熱乎乎的蝦皮蛋絲小餛飩,還有一碟金黃酥脆的鍋貼,連鹹菜都是江南口味,煎糕鹹鹹甜甜,擺了滿滿一桌。

“王爺也來一起用些吧。”阿寧邀請,“這些都是我家大公子吩咐人送來的。”

梁戍原以為自己已經夠無微不至,沒曾想一山還有一山高。當初將柳夫人準備的那一群仆役打發回去後,就一直是驍王府的廚子在顧著眾人夥食,自然稱不上吃得差,卻也沒幾樣江南口味的菜,偏偏對方又是一張硬餅也能吃得有滋有味的性子,壓根不會提……就這麽把這件事給忽略了!

“王爺。”柳弦安叫他,“來吃餛飩。”

梁戍拉開一張椅子坐了:“往後我也替你請一個江南大廚。”

“好。”柳弦安替他盛飯。

梁戍又問:“昨晚怎麽不叫醒我?”

“難得見王爺睡得那麽香。”柳弦安將碗遞給他,“在渡鴉城時沒能好好休息,連著積攢了這許多天的乏氣,得好好調養。大哥今早還在說,讓我給王爺開些補氣的藥。”

“昨晚沒挨打吧?”梁戍扯過他的手檢查。

“沒有,大哥還誇我了。”柳弦安拍拍梁戍的肩膀,可見人還是得靠自己,指望不上王爺幫忙。

梁戍摸了摸鼻子,無事發生:“吃,吃完陪我一道去看看苦宥。”

苦宥的眼睛在柳弦澈抵達駐軍城前,就已經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了,這病情來得凶猛,想要治好,至少得花上三個月的時間。

“這麽久?”

“或許還要更久。”

清清冷冷的聲音像一盆涼水,澆得苦統領不大再敢提出異議,因為據說這位厲害神醫是很冷漠寡言的,問得太多,可能會挨打。

梁戍道:“三個月就三個月,眼睛看不見,還有耳朵能聽,有嘴能說,放心,這場戰丟不下你。”

苦宥突然患眼疾,原本西南駐軍還在人心惶惶,畢竟最近的氛圍,任誰都能感覺出白福教沒憋什麽好屁,這當口統帥病了,總覺得沒底,都以為接下來會由副將接旗,沒曾想,卻換來了驍王殿下親自統率,這下哪裏還會有低沉的士氣,一時之間,軍營裏人人都在摩拳擦掌,打那孫子的!

苦宥的治軍手段是梁戍手把手所教,整個西南大營,差不多等於西北大營的縮小版,高林接手後沒有任何不適,將苦宥的肩膀一摟:“你就安心養病,且看老哥怎麽收拾邪 教!”

“你閉嘴吧。”苦宥腦瓜子嗡嗡的。高林雖然隻回來了不到三天,但已經憑借著自家王爺的大琰愛情故事,生生將苦統領吵出了毛病,偏偏眼又瞎,跑都跑不脫,簡直欲哭無淚。

柳弦安一直陪梁戍待在書房,看他調兵遣將。西南駐軍數萬,地形更是複雜,就算是能過目不忘的睡仙,看多了也覺得有些暈。

梁戍用指尖蘸了一點涼透的茶水,討嫌地一彈,柳弦安被激得打了個哆嗦,茫然地睜開眼睛。這副模樣實在可愛,梁戍便用手將他臉上的水擦了,打發道:“困了就回臥房去睡,別在這撐著。”

“也不困。”柳弦安湊近看他圈出來的地圖,“這些地方都要重新布控?”

“是。”梁戍道,“將這一片連接起來,確保白福教無論在何處為禍,駐軍都能在三天之內趕到。”

地圖上每一個紅點,都代表了可能藏有邪教的老窩。柳弦安看著密密麻麻如同爛瘡的顏色,心裏一陣惡寒。

“放心。”梁戍拍拍他的脊背,“遲早會一片一片清掃幹淨。”

……

劉恒暢站在床邊,看著巫醫替烏蒙雲悠換藥,紗布揭開後,肋下原本血淋淋的傷口已經愈合許多。

“教主。”巫醫稟道,“雲悠公子明日就能正常習武了。”

劉恒暢心想,這是什麽鬼話,正常人哪有傷成這樣還能殺人的?走都走不利索,民間傷筋動骨也要一百天。

他抬眼偷瞄了一眼教主,想探探對方的意思。這位攪得全西南都不得安穩的邪魔頭子,其實隻是個年紀四五十歲,模樣平平無奇的普通中年男人,並沒有生出三頭六臂,渾身上下能稱上“邪”的,可能就隻剩下了眼神,三角形的眼皮,耷拉著,包裹住一片黃濁透骨的陰森。

巫醫見教主不說話,隻當他是默許,便捧進來一隻巨大的陶瓷罐,裏頭“框框鐺鐺”也不知裝了什麽東西,像是活物正在亂爬,把蓋子打開後,一隻毛茸茸的黑色爪子先伸出來,饒是劉恒暢早年見過無數毒蟲,此時也一陣毛骨悚然。

烏蒙雲悠對此卻沒有太大反應,隻是閉上了眼睛。巫師將罐口移到他的傷口上方,像是要將裏頭的黑蟲倒出來,劉恒暢實在忍不下去這種肮髒的療法,正欲阻攔,門口卻已經響起腳步聲。

來的是鳳小金,也是白福教上下,唯一一個敢與教主唱反調的人。巫醫們知他向來厭惡各類毒蟲,便識趣地將罐子收走,人也轉身退出門。

鳳小金看著烏蒙雲悠敞開滲血的傷口,麵色多有不悅。劉恒暢見狀,悄默走上前,手腳麻利地將繃帶重新捆了回去。

一直冷眼旁觀的教主這才開口,淡淡說了一句,眼下不缺人手,倒也不必用上繡傷蛛娘。

鳳小金道:“我聽說梁戍在大肆調遣兵馬,現在整個西南在他手下,正如同一盤錯綜流動的棋局。”

“那就送他一盤無解的死棋。”教主道,“從十麵穀開始,一直崩塌到夢都的王座。”

繡傷蛛娘,十麵穀。劉恒暢將這些素日裏收集到的情報匯總起來,借著去山下采藥的機會,一並交給了西南駐軍的暗線。

……

阿寧問:“繡傷蛛娘,是什麽?”

“是一種巨型毒蜘蛛,又叫繡傷醫娘,吐出來的絲有助於傷口快速痊愈,但有毒,用一回兩回倒好,若長年累月接觸,我認為多少會損傷心脈。”柳弦安倒,“不過在巫醫的理論裏,這種蜘蛛是上天給醫者的饋贈,所以完全無毒。”

阿寧也覺得此等旁門左道的療法,聽起來不甚靠譜。

苦宥拄著一根拐杖,“邦邦”一路敲進院,阿寧忙扶住他:“苦統領怎麽獨自來了?”

“王爺差我來請柳二公子,大家正在商議十麵穀的事。”苦宥道,“走吧……啊!”

剛轉身,就撞上一顆樹,這兩天苦統領兩眼一抹黑,沒少摔跤。阿寧納悶得很,問自家公子,這大營又不缺人手,怎麽王爺總是讓蒙著眼的苦統領四處走動傳話?

柳弦安還沒來得及回答,前頭的苦宥先聽到了,回頭笑道:“王爺是想讓我盡早適應。”

這與相不相信柳弦澈的醫術無關,手術總是有風險的,現在適應了,哪怕將來真出意外,也不至於在一片絕望中抓瞎。

用梁戍的原話,就是“哪怕看不見,也得練出本事往馬背上爬”。

“王爺就是這樣的性子。”苦宥道,“在他身邊的人,就沒有誰是低沉消極的。”天塌下來,西北大營的人也會想法先撐住。

柳弦安很喜歡這種性格……不過話說回來,梁戍身上就沒有哪種品格,是他不喜歡的,雙眼被愛情蒙蔽大半,僅存的一點點理智,全用來在**捂著寢衣到處躲。

色令智昏了,但又沒完全昏。

前廳裏已經坐滿了人,柳弦安猶豫一下,還是坐到大哥跟前,主要是因為驍王殿下身邊還圍著三五名副將,自己估計也擠不進去。

“十麵穀在此處,距離駐軍城不算遠。”一名本地副官指著地圖,“周圍一片都是連綿村落,規模大小不一,他們有將男孩送至軍營的傳統,原本是白福教的重點拉攏對象。”

這也正常,因為若是拉攏成功,就等於在駐軍營地裏埋下了無數眼線。但十麵穀的鄉民腦子卻清醒得很,表麵上“嗯嗯啊啊”答應得好,轉頭就飛奔通風報信,帶著官兵來抓人。

白福教在吃了不少悶虧之後,終於學精了,不再拉攏十麵穀,而是將他們視作眼中釘,隻等有機會除之而後快。

柳弦安問:“他們會屠殺村民嗎?”

“可能性不大,我們的軍隊就在半山腰,幾乎能俯瞰整片十麵穀。”苦宥道,“稍有異常,便能在第一時間察覺。”

不過劉恒暢送來的情報應該是沒錯的,因為苦宥其餘線人也說白福教最近準備對十麵穀下手。

“山裏有什麽能被利用的野物嗎?”梁戍問,“比如說野象和巨猿。”

“沒有,象群與猿群都不住在這一帶。”

“進去查過?”

“沒有,這片林地太深了,路窄而難行,枯藤虯結,馬匹進不去,還到處都是瘴氣,靠著兩條腿確實沒法排查。”苦宥道,“隻能根據那一帶最近十幾年有沒有發生過畜生傷人的事情來判斷。”

“那有沒有發生過?”

“沒有,十麵穀的生活很安穩。”

一連三個“沒有”,所說的也確實是實情。但那片林地實在太過廣袤,沒有親自求證過,梁戍依然持懷疑態度。高林知道他的脾氣,道:“車馬已經備好了,隨時都能動身。”

“明日一早出發。”梁戍道,“所有人一起。”

自然也就包括了苦宥。柳弦澈先是不肯,任何一個大夫都不會讚成自己的患者到處亂跑,但柳弦安說:“難得能有機會跟在王爺身邊學習,大哥你就答應苦統領嘛,正好我也能學習一下金針明目。”

柳弦澈道:“你待在這裏,難道就不能學了?”

“那我還是要跟著王爺的。”

“不許跟。”

不許跟也要跟。在選擇性忽視父兄的話這件事上,睡仙擁有無比豐富的經驗。

於是他輕飄飄“唔”了一聲,轉身,走了。

披風被風吹得揚起,險些罩了兄長一臉。

還是驍王殿下送的披風。

黑底繡金,霸氣十足。

哥哥當場心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