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柳弦安拒絕試一試, 他已經很困了,想睡覺,幸好驍王殿下也僅僅嘴上說, 並沒有要身體力行地證明自己有多不虛, 畢竟城中此時還有一攤子爛事, 實在不大適合多談風月,便隻摟著人安安分分睡了一夜。翌日中午, 待柳弦安醒來時,梁戍已經出了門,床邊趴著正在打盹的阿寧。

“王爺是何時走的?”

“一大早就走了。”阿寧打了個嗬欠, “王爺可真厲害, 他好像都不怎麽需要睡覺。”

“不是不需要睡覺, 是事情太多, 沒時間休息。”柳弦安坐起來,“得快些將宋先生這場戲唱完,好讓王爺能安心睡幾天。現在城裏的流言傳到了何種程度?”

“一切都在按照我們的計劃發展。”阿寧道, “再過兩天,宋先生就要‘死而複生’了。”

也確實得快點“生”,因為倘若他再不活過來, 全城百姓估計要被徹夜不休的打鐵聲吵到發瘋。府衙門口已經快被人潮給堵嚴實了,而在百姓的追問下, 官府終於鬆了一點口風,隱晦地承認,鐵匠鋪近日確實“有點異常”。

“有點異常是什麽意思, 不會真的是宋先生在打鐵吧?”

衙役含糊地回答, 啊,差不多, 差不多。

“那這接下來要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宋先生又不是索命厲鬼,你怕什麽。”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也不能每天晚上都叮叮咣咣的吧,吵得睡不著啊,百姓一個個頂著烏黑的眼眶,都愁苦得很。

“再堅持兩天,就兩天。”衙役安撫眾人,“兩天之後,宋先生就能在白天幹活了。”

一語既出,滿街嘩然,聽這架勢,真是死而複生的人在慢慢聚集陽氣?事情著實離奇,奇到城中沒幾個人肯相信,大家又在“叮叮當當”的聲音裏熬過了兩夜,到了第三天一大早,天還沒全亮呐,鐵匠鋪門口便被圍了個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等著看宋長生會不會當真出現。

“王爺與柳公子也來了!”中午時分,有人喊了一嗓子。

柳弦安沒怎麽睡醒,目前眼皮正耷拉著,但是與百姓的困不同,他不是被吵的,而是被驍王殿下騷擾的,根本沒法睡。

梁戍對此自有一套說辭,你睡你的,我摸我的,兩不打擾。

柳弦安仰天長歎。

地方官員也陪在梁戍身後,百姓的議論聲因此壓低許多,沒有人敢再問發生了什麽事,不過也不需要多問,因為沒過多久,眼前緊閉的大門便“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從裏麵緩緩走出一人,細看正是宋長生,所有流言都在此刻得到了證實,老天爺,真活了?

這也就是看在有驍王殿下鎮場的份上,百姓才沒有魂飛魄散地四散奔逃,還能有膽子戰戰兢兢地湊上前問:“宋先生,你這幾天是……去了何處?”

“往鬼門關裏走了一遭。”宋長生背負長劍,拱手深施一禮,朗聲回答,“幸得王爺與柳公子相助,方能重返世間。”

太陽暖融融地照在他身上,整個人顯得紅光滿麵,也有影子,不管怎麽看,都確實是個活生生的人。但他前幾日吐血而亡,脈搏全停時,至少十餘名大夫又全部在場,斷然不可能會診錯。百姓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地目送梁戍與柳弦安親自接了宋長生離開,紛紛猜測這到底代表了什麽。

“代表什麽,代表宋先生命不該絕啊!”城中出了名的破鑼嗓子蹲在樹下振振有詞地分析。

宋先生,那是誰,那是舍身炸邪教的猛士,為民除害功德無量。哪怕不小心著了白福教的道,被妖女下了毒,閻王爺又哪裏會收,不還是全手全腳地將人給送了回來?看看,這下不僅人回來了,還毒蠱全消,中氣十足,背上那把三尺長劍,照人如照水,一點鋒芒光寒,想來便是為了清剿白福教,為亡妻報仇而鍛造的新劍!

後續從官府傳出的消息,也證明了這一點。宋長生死而複生的事情一坐實,城中關於白福教的種種討論就又有了新風向,百姓從前幾日的惴惴不安不敢言,搖身一變,開始重新將此事擺到明麵上談,侃侃而談,又紛紛吵吵著要去抓邪教了——因為哪怕死了,也會被閻王爺記上一功,再放回來,那還有何可懼?

最後搞得官府不得不暗中出麵,將輿論往回拉了拉,免得真有二愣子前去孤身闖邪窩。榜文再三聲明清剿邪教的事有駐軍去做,大家隻需要提高警惕,餘下盡管好好過正常日子,不必太過緊張,不必太過興奮,更別到處亂跑!

一傳十,十傳百,宋長生的事很快就傳遍十裏八鄉,內容越來越奇幻,傳到最後,宋先生都不是人了,而是劍仙,由上天欽定的驅魔使,專為協助驍王殿下鏟除白福教而下凡。

“你們是沒看見,宋先生從鐵匠鋪子裏走出來時,那叫一個金光燦燦,反正我的眼睛直到今天還睜不開!”

其餘地方的百姓都羨慕得很,宋先生怎麽不來我們鎮上下凡,看給渡鴉城得意的。

府衙內,宋長生慚愧道:“我什麽都沒做,隻是按計劃裝了一回死,卻引來百姓如此盛情,實在受不起。”

“怎麽是什麽都沒做,白頭頂難道不是宋先生炸的?憑一己之力毀了白福教數十年的經營,我看再大的盛情也能擔得。”柳弦安道,“退一步說,就算不提白頭頂,光憑宋先生的這場戲,就已使得無數信徒心裏都開始打嘀咕。”

背叛佛母,斬殺聖使,如此一個叛徒,放在白福教的輪回教義中,死一百一千次亦不為過,還得是慘死,方才能與他犯下的滔天大罪相匹配。可現在呢,宋長生非但沒死,還一天比一天活得好,要命有命,要名有名,那旁人可不得在心裏暗自掂量著?

“不過白福教也不可能就此罷休,定會瘋狂反撲。”柳弦安道,“王爺說我們需得盡快趕回駐軍城。”

“要開戰嗎?”

“八九不離十。”柳弦安道,“總不能一直教邪教囂張下去,現在正是誘他們出洞的好機會。”

渡鴉城裏民風高漲,人人都在唱著抗擊邪教的歌謠。梁戍一行人被歡送離開渡鴉城,常小秋與宋長生亦同大部隊同行——還捎上了那名屠戶,既然他在白福教內的地位不低,那嚴加拷問,理應能吐出一點東西。或者就算吐不出來,天天吊在城門口子上打一頓,也能起到震懾邪教的作用。

驍王殿下是不會像儒雅文臣那般,講究什麽仁慈寬厚的,他在這方麵的邏輯向來簡單粗暴,來一個殺一個,來一百個殺一百個,來一萬個、十萬個,也都是同一種解決方式。

屠戶跪在地上,呼呼喘著粗氣,惡毒詛咒著梁戍遲早要去地獄火海中受盡酷刑。柳弦安本來不想與他說話的,但後來見這人越罵越大聲,便推門進到院中,屠戶抬頭見他來了,又添了一句新罵法:“你也逃不過!”

“我為何要逃?”柳弦安有些厭煩地看著他,“你說的沒錯,王爺的確要去你們的地獄火海,今晚就去,好盡早把那片烈火熊熊的詭異之域徹底鏟平,鏟平之後,這個月內再抓緊時間,砍一批白福教眾的腦袋,把他們的亡魂集體發配過去修屋建橋,幹苦力贖罪。”

屠戶可能從未料想過如此清奇的回罵方式,一時竟有些愣了。

柳弦安繼續道:“大琰上空還有數萬忠勇將士的英靈在遊**,都等著住進新屋,目前重建地府的人手極為短缺,我看你身強體健力大如牛,不如也一起去幹活吧!”

聽他這麽說,身後兩名負責保護的禦林軍侍衛立刻上前,從袖中抖出一條軟鞭,一個將人放倒,另一個就去勒脖頸,柳弦安站在旁邊看著,又提醒道,不要把腦袋勒斷,得留個眼珠子,免得下去之後,沒法糊牆燒瓦。

“咳,咳咳!”屠戶本能地掙紮著,眼看著快要咽氣,還是驍王殿下及時進院,禦林軍方才停手。

梁戍皺眉問:“他招你了?”

柳弦安答:“也不算,就是稍微有些吵。”

“我說怎麽午睡到一半,人卻不見了。”梁戍用拇指蹭了蹭他的眼下,將人帶著往臥房走,回頭冷冷丟下一句:“再敢鬼哭狼嚎,就打到閉嘴。”

屠戶癱軟在地,高林蹲下看著他,一樂:“說真的,我也不清楚你是當真信那聖女,還是隻想趁機混進白福教斂財。不過現在咱分析一下啊,你信聖女,方才聖女也沒見來救你,你不信,那還嘴硬個屁。我家王爺是沒耐心看你這張視死如歸臉的,等他哄柳二公子睡下之後,便要來審,你若仍打定了主意不說,那不如現在就抹脖子自盡,大家也能節省一點時間。”

屠戶的嘴張張合合半天,擠出一句幹澀無比的“白福佛母,普度……普度……”

“得,看來你真信。”高林拍拍他的肩膀,站起來,隨手解了腰間的鞭子丟給侍衛,“送他去見那位佛母。”

慘叫聲響起,又很快變成了“嗚嗚”的聲音,應當是被堵住了嘴。

柳弦安站在窗邊:“他會說嗎?”

“隻有說了才能活命。”梁戍道,“我是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一個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將這些人的腦子掰回來的,隻能賞他們這頓鞭子,能打清醒的,就還有救,打不清醒,也是他們命該如此。”

柳弦安伸手掩了窗戶,將受刑的聲響隔絕在外:“所以民間總傳王爺暴戾。”

“你呢,你怎麽看?”梁戍看著他,口中在問話,卻又不等回答,道,“大琰的國庫裏總共就隻有那麽點銀子,四境都在等著討要,我身為主帥,往往還要等到最後,好不容易從牙縫裏摳出來的糧食,總得先顧好我的兵與民,沒道理自己人都快餓死了,卻還要省儉喂著那些戰俘……他們若抓了我們的人,可不會給一粒米。”

不歇氣地說了這一長段,像是在解釋,也像是在吐露多年壓在心頭的不滿。柳弦安道:“嗯,我知道。”

“當真知道?”

“當真知道。”柳弦安摟住他的腰,“仁德沒有錯,但也要看場合,這道理其實誰都懂,不然你試著將朝中那些白胡子老頭丟到邊關,讓他們親自去迎戰流匪與狼族,刀架在脖子上,八成也就仁不起來了。”

梁戍笑:“好,待我回去稟明皇兄,下回就這麽幹。”

“凡事是沒有一個固定答案的,任誰都隻能在當下的局勢裏尋找最對的一條路。”柳弦安道,“況且邊關有王爺鎮守,夢都才能一片錦繡,照我看,王爺才是大賢者。”

梁戍搖頭:“要被你吹捧上天了。”

“實話實說而已。”柳弦安態度堅決,“總之我就是這麽想的。”

而且肯定是對的,因為老年人不管說什麽,一般都會顯得特別權威,而柳二公子足足有四萬八千歲,這不得張口即真理?

同時張口還很甜,梁戍將他重重咬了一口,又在鎖骨處留下一片紅痕。柳弦安一邊配合地被他親,一邊道:“明日就要到駐軍城了,大哥應該見不得這個。”

梁戍果然停下動作,不咬了,而是伸出舌尖輕輕舔了舔,人還沒騙到手,不好太過囂張。

柳弦安繼續分析:“見麵之後,我大哥定會就著苦統領的眼疾考我,我若答不對,就又要挨打。”

“打什麽打,往後都不許再打了。”梁戍聞言不悅,大包大攬道,“到時我親自去說。”

作者有話要說:

結果見麵之後

大柳:GIF

小梁&小柳: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