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梁戍此生還是頭一回被人誇“長得整齊”, 神情困惑,柳弦安就解釋給他聽,手指隔空一劃, 帶來的風輕得連一隻小蟲都吹不跑, 卻勾得驍王殿下心裏一陣亂飄。他捉住他的手, 將掌心貼實在自己胸膛上:“與我之間,不必這麽講禮數。”

柳弦安的指尖稍微蜷縮了一下, 他說:“可是我已經講完了。”

梁戍道:“但我沒聽懂。”

沒聽懂就沒聽懂,沒聽懂也不講了。這種時候其實本來應該是很曖昧的,畢竟一對小情人正衣衫不整地坐在**, 不發生一點什麽實在說不過去, 但方才偏偏有一句“很整齊”打底, 梁戍就又覺得自己哪怕脫得更徹底些, 在他眼中,可能也隻會被充作教具。

柳弦安找準一處穴位,突然往下一按。

梁戍毫無防備, 差點被按走半條命,疼得眼前發黑:“你——”

“氣不順。”柳弦安收回手,“晚上我替王爺多按一按。”

疼成這孫子樣, 還要多按一按,這話要是由軍醫與太醫來說, 可能會被驍王殿下連恐嚇帶敷衍地打發走,但換成神仙樣的柳二公子,別說是用手按, 就算是拿一把錘子來敲, 也不是不能考慮。色迷心竅,大抵就是這麽一個意思。

院門作響, 是阿寧端來了雞湯,他在這方麵已經有了豐富的經驗,專門在外頭製造出一些動靜,又等待片刻,方才上前敲門。柳弦安果然已經起床了,納悶地問:“怎麽這麽多吃食?”

“我去的時候,雞湯還沒燉好,就等了一陣。”阿寧道,“廚房大叔熱情得很,一直在到處搜羅吃食,我不要,他還要生氣,後來才結結巴巴地說是他兒子腿被打折了,想請我幫忙看看。”

“打折了,被誰打折的?”

“被大叔自己。”阿寧道,“說他兒子前一陣中邪一般,非要去拜見白福聖女,關也關不住,跑出去就躲在山裏,不知所蹤,最後還是童統領親自將人給搜回來的。現在腿雖然折了,跑不了,但依然心向往之,枕頭底下藏著的都是畫像。”

他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張:“就是這個。”

柳弦安接到手中,上頭的少女果真極美麗,也極端莊,眼神很有幾分悲憫世人的意思。和阿願,和程素月姑娘差不多的年紀,但卻沒有半分這個年紀該有的嬌俏與頑皮,真像一尊僵硬的雕像,唯一的作用,就是裹滿錦繡,被高高在上的供奉起來。

烏蒙雲悠,烏蒙雲樂,這對兄妹一個殺人,一個惑心,堪稱白福教的兩把好刀。

……

西南林地高密,白霧騰騰,瘴氣叢生。

一名少年縱身穿過枯藤,穩穩落在地上:“小叔叔,你是什麽時候來的?”

鳳小金依舊戴著銀白色的麵具,他不悅地問:“你昨天又去殺人了?”

烏蒙雲悠“嗤”了一聲:“又是阿樂告的狀吧,她總愛打聽我的事情。”

鳳小金搖頭:“倒也不用阿樂來說,近日教內人人都在傳你的事。”

“遇見了,就順手殺了。”烏蒙雲悠無所謂地收刀回鞘,在他心裏,無關緊要的人命是比螻蟻更輕飄飄的東西,“小叔叔安心養你的傷吧,這些事不必多管,哎,那大夫最近怎麽樣?”

“他的醫術很好。”鳳小金帶著他慢慢往回走,“你往後不必再試探他。”

“好,我聽小叔叔的。”烏蒙雲悠扶著他的胳膊,“對了,梁戍前幾天已經到了駐軍城,與他同行的似乎又有柳家的人,但不知具體是誰,有說是柳弦澈,也有說是柳弦安,小叔叔知道這件事嗎?”

鳳小金搖頭:“不知。”他皺起眉頭,又道,“梁戍的功夫深不可測,上回能僥幸逃脫,不代表下回也能一樣有驚無險,你最好別去招惹他。”

“知道。”烏蒙雲悠在鳳小金麵前,倒還有幾分聽話,不過這幾分聽話究竟是裝的還是真的,他自己心裏清楚,鳳小金心裏也清楚。

兩人回到住處時,院裏的秋千上正坐著一名少女,穿一身素紗白衣,被風拂動時,似一朵不染塵埃的花,隻是這朵看似潔淨的花,卻偏偏開在最髒汙陰森的地界。鳳小金回了自己的房中,烏蒙雲悠走上前,替她搖了兩下秋千:“我在外麵買了點心,你吃不吃?”

“不吃。”烏蒙雲樂站起來,“我聽他們說,曾打傷你的那個人已經來了西南。”

“怎麽人人都在提這事。”烏蒙雲悠鬆開秋千,“是,梁戍來了,可這又不是什麽稀罕事,師父想一路北上,朝廷不可能視而不見,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

“我自己?”

“是啊,你自己。”

烏蒙雲悠坐在桌邊:“現在西南各處城鎮村落,都在瘋傳你的美貌,隻要能與你見上一麵,他們甚至願意傾家**產,還有人為了爭得一個名額,和同村鄉鄰打得各自頭破血流,動靜鬧得這麽大,或許梁戍第一個就要對付你。”

“那便讓他來吧。”烏蒙雲樂道,“聽說那是大琰最年輕、最無敵的將軍,而他將來要娶的,是大琰第一美人。”

“柳南願?我曾在白鶴城附近見過她一次,被家丁前呼後擁著,遠沒有你好看。”

“但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大琰每一條街道,讓世人稱讚她的美貌與醫術。”烏蒙雲樂看著倒影裏的自己,歎氣道,“我也想光明正大地走出去,走在陽光下,而不是躲在隱秘的房間裏。”

“等我殺了梁戍,你就能走在陽光下了。”烏蒙雲悠丟給她一顆幹果,“吃點東西吧,別再想什麽大琰第一美人的稱號了,無聊。”

烏蒙雲樂伸手一把接住幹果,她手指細瘦,戴著藍色銀飾,指甲也隱約泛出藍光。

哢嚓!

駐軍城的小院子裏,梁戍捏開堅硬果殼,將裏頭的核桃仁挑揀出來:“吃不吃?”

“不吃。”柳弦安搖頭,“不甜。”

“核桃要什麽甜,難伺候。”梁戍用敲敲他的額頭,命令,“張嘴。”

柳弦安不甘不願、勉勉強強張開嘴,梁戍卻沒再喂,而是俯身湊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親了他一口,親完之後,轉頭便打發護衛去街上買蜂蜜漬過的琥珀核桃仁。

可見這世上確實沒有人能管柳二公子嗜甜挑食的毛病,柳莊主的訓斥不能,阿寧的嘮叨不能,柳大公子的戒尺也不能,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或許能管的驍王殿下,卻又隻一味將他捧在掌心裏慣著,要月亮不給星星,更指望不上。

護衛很快就買回了琥珀核桃仁,阿寧也在此時回來了,他已經替廚房大叔的兒子看過了腿傷,道:“雖然不能走了,卻依舊心向往之得很,嘴裏罵罵咧咧,我算是聽明白了,他不僅想去看聖女,將來還想娶聖女。”

“要怎麽娶?”

“按照邪教的教義,隻要心誠就能娶,誰的心最誠,誰最能娶。”而心誠這種事,隻靠嘴皮子說說是不成的,於是有錢的捐獻家財,沒錢的自殘割腕,所有教徒都都爭先恐後地表現著,期盼有朝一日能娶得聖女,一步登天。

梁戍聽得腦仁子直疼。

柳弦安問:“要如何才能見到那位聖女?”

阿寧答:“根據奉獻程度從前往後錄取,估摸一百個人中能挑出幾個。”

現在的奉獻隻是看捐錢與自殘,將來未必不會發展為剿殺大琰官兵,畢竟挑起軍民對立這種事,邪教可太擅長了。吃過晚飯後,梁戍與柳弦安也去了一趟書房,高林麵前摞著厚厚的資料,都是與烏蒙兄妹有關的,這兩人年紀不大,作惡卻著實不少。

“這一半都是烏蒙雲悠欠下的血債,從七八年前開始,殺人放火無惡不作。”高林道,“這一半是烏蒙雲樂。”

“厚度差不多?”阿寧不解,“可她在前不久才剛剛被推為聖女,以前也殺人嗎?”

“以前不殺人,這些都是近期的新血案。烏蒙雲悠再武功高強,哪怕屠村一整晚,頂多也隻能殺幾十上百人,但烏蒙雲樂每一次出現,都伴隨著狂熱的暴亂,所造成的惡果成倍遞增。”高林道,“白福教想要將她塑造成某種象征,目前看起來頗有成效。”

“這兩兄妹是什麽來路?”

“孤兒,自幼就被養在白福教的教主身旁。”

而白福教的教主,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甚至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樣子。苦宥查了許多年,也審問過不少邪教教眾,卻始終沒審出任何結果,對方就像是一片影子,隻有聲音,沒有外形,始終飄浮在深不可測的夜空裏。

柳弦安問:“要奉獻到何種程度,才能見到那名聖女?”

高林道:“須得層層檢查,一般人想混是混不進去的,不過倒是可以找一個有資格見她的教眾,暗中跟蹤,應該也能找出地點。”

那麽問題就來了,要怎麽樣才能找出這樣一個人?

府衙的後廚小院裏,南側是一排住房,燒火大叔那被打斷了腿的倒黴兒子正躺在**,捧著美麗聖女的畫像如癡如醉,突然臥房門就“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

他嚇了一跳,趕緊把畫像塞回被子裏,免得又遭打斷另一條腿,扭頭想看來人是誰,卻驚得睜大了眼睛,駐軍城裏什麽時候多了這樣一位發光的風流公子?

柳弦安問:“你就是邱成?”

邱成“啊”了一聲,喉結滾動,緊張而又局促地問:“公子是聖女派來接我的嗎?”

柳弦安:“……”

那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