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在西南駐軍的進攻之下, 這片密林猶如一隻四處漏水的篩子,白福教的信徒們被衝刷得七零八落,道道關卡皆潰敗失守, 凶猛的獸群被梁戍用巨弩擊退, 而豎立在峽穀之間的奇花毒網, 亦被苦宥連拔除,火油似瀑布傾瀉, “轟”一聲,燃起一片衝天火光!

慘叫聲不絕於耳,柳弦安跟在軍醫的隊伍裏, 將傷者轉移到後方安全處。阿寧道:“公子還是去王爺那頭吧, 這裏我會安排妥當。”

“好。”柳弦安將手中的藥包交給他, 自己翻身上馬, 轉身問,“王爺現在何處?”

“玉蒼屏。”禦前侍衛道,“南邊, 途中有一片密林,恐有危險,若想直接穿越, 需得多加留意。”

柳弦安下令:“就走密林,節省時間。”

銀白戰馬帶著他, 邁開四蹄,輕巧越過林間枯藤古木,禦前侍衛緊隨其後。一行人越往裏走, 空氣中的白瘴便越深重, 各種毒蟲鼠蟻頂著落葉飛速爬開,毒蛇盤於樹梢, 張開大嘴吐著信子,口中流出濃厚的黏液來,本欲貪婪捕食,卻在感覺到柳弦安身上的藥物香氣後,紛紛縮回逃走。

前方,一群黑色的怪鳥也“撲棱棱”地被驚飛。

禦前侍衛敏銳地覺察出異常,抬手示意整支隊伍停下。柳弦安收緊馬韁,微微皺眉,也側耳細聽,樹林裏藏著人,而且數量不算少,重重聲響窸窣匯聚,與古怪的風聲攪在一起,其中有刀劍輕微出鞘音,也有男人們故意壓低的粗重喘息。

再後來,又多了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禦前侍衛極有默契,齊齊揮手拔刀,鋥鋥金鳴寒光響!而與此同時,林中的人也“嘩啦啦”湧了出來!這是一支白福教的信徒,或許是落敗要逃,又或許是要趕往別處支援,總之雙方就在這片寂靜的林子裏,來了個狹路相逢。

對方人數不少,禦前侍衛護在柳弦安身前,側頭問:“公子要如何處置這些人?”

柳弦安鬆開馬韁,讓戰馬帶著自己前行兩步,陽光穿透古木,落在他的銀白戰甲上,映出一圈柔和微光,使得整個人越發似美玉剔透。那些信徒何時見過這種畫中仙一般的俊秀人物,一時竟踟躕下來,猶豫著未再往前,其中一人在後退時,更不慎將手中長刀滑落,“當啷”一聲重重砸在巨石上,鬧出來的動靜不說旁人,先將他自己嚇了一跳,心中緊張,膝蓋發軟,幹脆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這一跪,身邊有機靈的,不願打的,也就跟著一起跪。行軍作戰最忌士氣潰散,現在兩方初一相遇,一句話還沒說,己方卻已經呼啦啦矮了對方一頭,這還有何可爭?於是又有一批人棄刀投降。最後隻剩下那些骨頭硬,腦子也如榆木的,還在喊“白福佛母”,結果沒來得及“佛”出後兩句,就已經被冷冷截斷話頭。

柳弦安於萬丈陽光中俯視對方,不悅道:“且不說你那佛母是否真的存在,就算有,她也是極度的貪婪醜陋,由降世一刻起,便攪得整片西南雞犬不寧,亂天之經逆物之情,蠱惑萬千信徒不事生產,使得原本肥沃的良田裏生滿野草,向上虧蝕山川日月,向下擾亂四時節氣,簡直無德無道至極點!你們再看看自己,正值壯年,卻無家無業,成日裏畏畏縮縮藏在密林之中,哪裏還有半分人樣?白福佛母確實是該保佑你,因為西南的傻子總共就這麽多,她隻要稍微有點腦子,也該知道當將你省著點用。”

他聲音清冽如冷泉,罵人時亦姿態優雅,吐字清晰似玉石相擊,好聽,但聽得人簡直喘不過氣。禦前侍衛抬手舉刀,指著最後那群站著的人,寒聲道:“要麽降,要麽死!”

最後眾人還是降了,因為很明顯,白福佛母並不比眼前這位銀甲公子更像神仙,而且自己也打不過對方的精兵。

“我還有事,沒空帶你們離開。”柳弦安將所有人的麵孔一張一張挨個看過去,“你們就在此處等著,今日內自會有琰軍前來接手安排。”

他拉著馬韁,繼續向著林地另一頭而去,留下白福教的信徒麵麵相覷,都傻了,這……怎麽也不留個人看管我們,就這麽走了?那傻子才會留在原地繼續等著。一人立刻從地上站起來,才往外邁了一步,就見柳弦安又回過頭,道:“他若是跑了,我就找剩下的四百二十一個人要,跑十個,就由餘下的四百一十二個人去抓,若你們四百二十二人都跑了,那便一律按軍規論處。”

言畢,不再耽誤,振臂一揮,如利箭離開密林,風吹得白色衣擺高高揚起,禦林軍的第一要務便是保護他,自然也不會在這群信徒身上浪費時間,個個策馬緊隨,心裏卻想著,如此一人,怪不得能將驍王殿下治得人服服帖帖,啊,確實厲害,確實厲害!

頭一回見到靠嘴皮子退敵的。

不過或許也不僅僅是嘴皮子,畢竟柳二公子套上戰甲,當真像個自帶聖光的神仙,舉手投足溢彩流光,看起來像是時時都要奔著九萬裏長空而去,很有幾分威懾力。

太嚇人了,得給驍王殿下看牢一些。

而那些信徒們也停住了腳步,他們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共有多少人,所以先互相數了數,數了四五遍才數明白,真的是四百二十二。

“那,那還走嗎?”

“……”

現場一片靜默。

沒人再提走的事,因為誰都知道,那位驍王殿下的軍規極為嚴苛,逃了再被尋回,不死也得脫層皮。

於是還真就老老實實地坐在了地上。

玉蒼屏一帶,正巨石如滾雷,跌在地上,砸了個地裂天崩。

這是白福教最後的壁壘,而大琰的七路人馬也已將周圍清剿得七七八八,眾多頭目死的死,傷的傷,降的降,隻剩下一個木轍。

他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殺人隻驅策烏蒙雲悠等一眾殺手,活像個不通武學的斯文人,現在才第一回 拿出塵封已久的兵器,是兩把蛇形長刀。

第一波攻上前的琰軍被震落山崖,梁戍飛身接住一名兵士,將他丟入人群中,自己拔劍出鞘,直取木轍麵門而去!

對方似靈蛇閃身避讓,冷笑道:“驍王殿下果真同傳聞中一般,用兵如神,狠戾嗜血。”

“對你這種邪魔頭子,哪怕淩遲處死,血祭整片西南,亦不為過。”梁戍道,“本王今日便來取你的命!”

木轍並不想死,但哪怕要死,他也要拉著眼前的人一起死。山野間的血已經將泥土都染紅了,白福佛母的呼聲由剛開始的山海咆哮,變成眼下稀稀拉拉的叫喊,而很快的,就連這份稀稀拉拉也會被琰軍的長槍挑斷。白福教大勢已去,自己苦心經營十餘年的大業亦如廣廈傾覆,昔日的風光與雄心,如今終化作一片虛幻泡影。

自己再也沒有下一個十幾二十年,去構建一份新的事業了,無法**攻進夢都王城,坐上夢寐以求的王位,也就無法將心上人奉為天下之母。她生時是為人鄙夷的娼妓,死後也將是為人鄙夷的娼妓,往後人們在提起盈玉顏三個字時,永遠都會將她與皮肉生意連在一起,語調也會帶著十成十的輕薄下流。

她再也沒法成為這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了。

這個認知使木轍感到了鋪天蓋地的恐懼,而這鋪天蓋地的恐懼,很快又化為了鋪天蓋地的憤怒。

他看著梁戍,一字一句道:“好,那我就殺了你,為我的阿盈報仇!”

伴隨著最後一個字,兩把蛇形大刀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竟發出震顫與嘶吼。高林從未見過這邪門套路,忙高聲道:“王爺小心!”

梁戍握緊劍柄,他當初曾親眼目睹了譚府的慘狀,又豈是“屍橫遍野”四字所能概括,那時死去的不僅僅有譚家人,還有許多護院與侍衛,能在一夜之間屠戮這百餘條人命,對方的功夫理應高到邪門。

更何況那還是十幾年前的事,十幾年後的凶手,隻會更加深不可測。

木轍揮刀咆哮,帶著對心上人的自我感動,像殺紅了眼的野獸,隻想將眼前這摧毀了自己圓滿計劃的人徹底撕碎,他內力似毒蛇橫掃,梁戍騰身避讓,手中寒光刺目。

“轟!”

碰撞出驚天動地的巨音。

常小秋收拾完了眼前一群邪教徒,片刻不歇地,也策馬馳向山腰,原想助梁戍一臂之力,可人還未走到跟前,就被程素月淩空一把拎走,戰馬受驚跌落下山,摔斷了一條後腿,而緊隨其後的,就是木轍那把形狀恐怖的刀,“砰”一聲插在先前他待的地方。

少年驚出一身冷汗,程素月抬手一劍欲擋,鋒刃卻“當啷”被斬為兩截!眼見木轍又要砍下第二劍,關鍵時刻,幸有梁戍及時趕到,他長劍貫日,在木轍肩上留下一道深深血槽,對方卻像失去痛覺一般,反倒回身陰森詭異地笑。

草叢中有細細沙沙的聲響。

像是被血腥味催生了毒花,整片大地突然都變得不安穩起來,似乎有什麽東西正要蓬勃生出。梁戍眉峰一皺,將程素月與常小秋一掌送至安全處,同時反手一劍,一條毒蛇似軟綿綿的麵條,落在了草叢上。

其餘蛇蟲立刻蜂擁而至,將同伴啃噬得隻剩下一條慘白的,細細的骨架。

高林遠遠地沒看清:“地上是什麽東西?”

他以為是自己眼花,取出千裏鏡一觀,頓時倒吸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