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春雪(上)
第10章 三春雪(上)
風墨竹躺在床上,他能感覺到自己是躺在床上的,但是,卻如同在繭中,手足動彈不了,連眼睛都睜不開。朦朧中,有聲音似從遠方傳來,時斷時續。
“……他的經絡、五髒六腑都不同程度的損傷……”
“那毒並不厲害啊,而且應該清得很幹淨了,怎麽會……”這個聲音似曾相識,欲分辨,卻又聽不見了。
“……大概是多年以來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又不注意養治,累積下來,五髒六腑沒有一個是好好的,而且他所練內功過於強橫,本身就會傷及自身本元……”
“最多兩年,他就會燈盡油枯……”
“那會怎樣呢?”
“就會成為一個纏-綿病榻的廢人,垂垂等死……”
“如果現在將他的這種內功散去,重新再練習固本培元,調養經絡的上等心法如何?”
“不行,他的身體恐怕禁不起這種來回了,他現在就靠這口氣撐著,功一散,就廢人一個,很難起死回生。”
聲音清晰了些,似乎就在近旁。是說自己嗎?腦袋中迷迷糊糊的想到。
“沒法子了麽?”
這個低沉柔婉的聲音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他想睜開眼睛看看,眼前卻始終漆黑一片,手腳也無法挪動半分。
“也許少林寺的《易經筋》會有些用,《易經筋》是佛門寶典,中正柔和,能化戾氣於無形,如果一麵練之,一麵輔以藥石,大概可以慢慢調養身體經絡和肺腑的損傷,同時緩緩化去他身上的邪橫內功。另外,昆侖派的《冰心訣》也許也有相類似的作用。娘子若能弄到這兩本寶典中的一樣,可以試試,說不定可以枯木返春。當然,這都隻是老朽的推想,僅僅隻是揣測而已。”
“先生所說定然不錯的……”
聲音漸漸離去,聽不清楚,而後又是沉寂,風墨竹又沉沉睡去。
耳邊似有琴聲響起,清澈明快,如流水潺潺。
“這是俞伯牙的流水,你想學嗎”綠衣依舊坐在廊前,嘴角噙著一絲淺笑,望著他道,“來,我教你!”
風墨竹望著綠衣,抬腿走過去,卻雙腳似被纏住,怎麽也邁不動,掙紮間一下子栽倒下去……
“綠衣!”他陡然驚醒過來,哪有什麽綠衣,不過是夢而已。
床榻柔軟而溫暖,房間看起來簡素而雅致,陳設賞心悅目而又帶著些古樸的韻味,窗前書桌上還擺放著書卷筆硯,屋主應該是個儒雅之人。
他仔細回想了一會自己在此之前的經曆:薑龍雲的刀砍過來、白霧、薑龍雲的刀被白霧中一個黑影奪取、薑龍雲被殺,都隻是一呼一吸之間的事情,他則被那人順手拎出了窗戶,同時也失去了意識。誰會來救他?他實在想不出來誰會有理由來救他。又閉目沉思了片刻,睡夢中聽到的那段話語浮出腦海,模模糊糊隻是記得大概的內容,他們討論的應該是自己,不過生死之事他早已不在意了。還記得當時其中一個聲音他感覺似乎熟悉,卻又在記憶中找不到。
風墨竹起身緩緩走出門,眼前豁然一亮,庭院靜靜,兩株高大的梨樹花開正茂,香雪如雲,蓋滿了整個院子,地上也鋪了一層落花,幽香陣陣沁人心脾,這裏似已是紅塵之外。
廊下,一個身材嬌小綠衣羅裙的少女彎腰立在小爐前,正將爐上的藥罐端下來。
“綠衣!”
熟悉的背影讓他忍不住低聲喚道,同時陡然想起那個讓他有熟悉的感覺的聲音,除了她,這個世上有誰還會在意他的生死!
雖然聲音極低,但是少女還是被驚動,回頭一看,“咯咯”笑了起來,“醒拉?”這個女孩不光是身材嬌小,臉蛋兒也生得嬌小,小鼻子小嘴,細眉毛細眼睛,嬌俏可愛,卻不是綠衣。
“我雖然穿著綠色的衣服,不過不叫綠衣,我叫小蝶!嘻!看你也不是很笨的樣子啊,怎麽看見別人穿綠衣服就叫綠衣,那穿白衣服的,不就該叫白衣啊?穿黑衣服的就該叫黑衣……”
“救我的人呢?”風墨竹冷冷打斷了小丫頭的滔滔不絕的話頭。
“當然就是我拉!”小蝶極其不滿的白了他一眼。
“不是你!再說你我素不相識你為什麽要救我!”風墨竹神色冷淡。
“你這個人真是不識好歹啊!就這樣對你的救命恩人啊?”小蝶怒道:“你以為我喜歡救你啊,我隻不過是和那個家夥有仇,才順便幫你一把!”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謝你了!”說完就向院子外走去!
“你!過分!”小蝶怒極,拎起藥罐,“嘩啦”一聲狠狠的摔到了地上,頓時藥香彌漫。
風墨竹隻是回頭看了一眼,繼續往外走。
院子裏忽然響起一聲低笑。
風墨竹的腳步驟然頓住,緩緩的轉過身來。
梨樹下立著一個女子,身材頎長玉立,白衣勝雪,烏絲如瀑,梨花輕舞飄落,更襯得那人沉靜,氣息似與梨樹融為一體,竟不知道她何時立在那裏了。
風墨竹的呼吸窒住,良久才低聲道:“果然是你!”
那人雪靨上掠過一絲淺笑,絲袖一拂,指向梨樹下的石幾石凳,:“風公子,請坐!”
風墨竹卻沒有坐,他突然發現,自己除了知道這人曾經叫過“綠衣”這個名字之外,其他的一無所知。
其實,《綠衣》隻不過是一首詩的名字。縱然這首詩很美,也不會有人用這個做名字,因為這是一首悼亡詩
“你,究竟是誰?”
“我姓吳,名翩翩。”她微微一笑,“當初我父新亡,家中妾室勾結外人,意圖謀奪家產,害我亡命江湖,幸得風公子相助,才得以回歸!”
果然是豪門爭鬥,想必當初他留下一線生機將她扔進河水裏,她很快就找到了忠於她的屬下了吧,他記得那時候綠衣揣唆他帶她逃走時說過,那地方就在城南,最多半個時辰的路程。
“你當初放過我,所以這次我也隻是還你一命,你不必謝我。”吳翩翩又道。
風墨竹沉默無語,吳翩翩不光是個頭長高了許多,就連風神氣韻都不再有一絲當初那個小綠衣的影子了。
“請風公子喝一杯水酒,肯賞臉麽?”
風墨竹終於還是在石桌前坐了下來。
看著麵前的吳翩翩斟酒,動作灑脫而優雅,風墨竹注視著她的手,手指修長溫潤如玉。
“這是今年新釀的梨花酒。”
清酒入喉,果然一股梨花的淡香,風墨竹不禁抬頭向頂上一片如雲似雪的梨花看去。
“這兩棵梨樹不是一般的梨樹,名叫三春雪,花如其名,花期有三個月,從初春一直開到晚春才歇。”
他看她一眼,似乎不太信。
“不過,三春雪並不結果,就因為它的花期太長,開花便耗盡了它的精力。”
“這兩棵三春雪是我父親的先生種下的。從前花開的時候,我父親會問賞花的人:如果你是這花樹,你是選花開如雪燦滿三春,還是選金秋果實甘美香甜?”吳翩翩輕抿了一口酒,“風公子,如果你是這花樹,你會選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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