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以一敵十
鹹陽城極大。
自始皇帝橫掃六合平定天下以來,已經是一百二十載。一百二十載的經營,使得現在的鹹陽城分為宮城、內城、外城三部分,僅僅是內城,周圍就有十裏,住著富貴人家兩萬餘戶。
加上周圍四十裏的外城,鹹陽城中住著十萬戶人家,人口約六十萬。
一路行來,陳殤都在隱蔽地觀察著虎乳兒。
但是這個少年非常敏感,幾次陳殤的目光都被他抓住,於是陳殤幹脆光明正大地盯著他了。
他對虎乳兒的真實身份,其實也很好奇。
原本他覺得虎乳兒是個大麻煩,所以沒有去打聽,可是現在這個大麻煩成了自己的麻煩,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知道得更多一些了。
至少要更了解這個少年點。
這一路上,虎乳兒表現得和一個來自鄉下的少年沒有什麽兩樣。
他看什麽都新奇,有些不知道的東西,也會開口詢問。
但隻要陳殤流露出煩躁之意,他肯定會閉嘴。
雖然對城裏的一切都充滿好奇心,不過,虎乳兒始終跟緊陳殤,從來不會離開陳殤十步遠。
這小子很有自製力。
眼見快要到自己的目的地,陳殤覺得有必要和這小子談談了。
“我沒有見到大將軍,象我這樣的身份,離著大將軍還有十萬八千裏,所以我見到的隻是大將軍的女婿,羽林中郎將楊夷,他打發我回來,讓你這小崽子跟著我,他娘的,我陳殤在鹹陽城中響當當的人物,如今卻成了你這小兔崽子的乳娘!”
陳殤的嘮叨,換回的隻是虎乳兒的一笑。
“前麵就是建章營,我們羽林衛便駐於此,你這小崽子,便給我當個小廝,供我差遣使喚,小子,你機靈是夠機靈,可是別機靈過頭,給我惹來麻煩……”
陳殤繼續教訓虎乳兒。
“呃,我想前麵的麻煩,當不是我惹來的。”虎乳兒呶了一下嘴。
陳殤這才注意到,自己前方出現了一夥人。
三個身著軍服的人,外帶一夥看起來仆從打扮的家夥。
“陳殤,終於逮著你了!”三人中的一個獰笑著道。
陳殤咂了一下嘴,回頭望了望,發覺在他們背後,也出現了一群人。
這是一條相當狹窄的巷子,並不是大道,陳殤走這,隻是為了抄近路。如今前後都有人,想要脫身,可不容易。
“汝這敗類,惡棍,潑皮醃臢貨!”身後的人叫道。
陳殤臉色徹底垮了下來,他跳下馬,拔劍在手:“你們這夥虎賁軍的廢物,就隻知道倚多為勝嗎?”
“若是對得別人,自然是一對一,但對上的是陳殤你這人渣……哼哼,跪下挨揍吧!”那獰笑者道。
“小子,今天讓你看看,我是怎麽一個打十個的!”陳殤舉著劍,殺氣騰騰地道。
虎乳兒總覺得這家夥的表情有些誇張,他毫不猶豫往旁邊一躲,想來雙方打起來了,應該沒有誰會在意他這樣一個瘦弱少年。
最多是被對方遷怒,甩兩記耳光罷了。
“嗨,你這小子,可真不義氣。”見他抱著頭蹲到了牆角邊,陳殤歎了口氣。
“哈哈哈哈,陳殤,你辱人妻女,今日總要讓你好看!”對方一人見此大笑。
“讓我好看……來人啊,來人啊,虎賁衛打羽林郎啦!”
方才還揚言要一個打十個的陳殤突然扯著嗓子大叫起來,隨著他的叫聲,周圍原本有些喧囂的環境突然安靜下來。
然後就聽到一片門窗打開的砰砰聲。
“虎賁衛的潑皮狗在哪裏?”
“敢在這裏攪事,打死這些虎賁衛的潑皮狗!”
“誰都莫攔著俺,俺要一個打十個!”
轉眼之間,原本人跡稀疏的小巷裏,擠出了至少百餘人,而且大多數服飾都是羽林衛。
“你瞧,我說我可以一個打十個。”陳殤向愣住了的虎乳兒擠了擠眼。
而堵住他們的那些人神情比起虎乳兒更是呆滯。
“你……你竟然如此下流無恥,竟然叫人?”
“這不廢話麽,你們連主帶仆加起來少說一二十人堵著我,我不叫人等你們來砍嗎?我陳殤乃鹹陽四惡之首,能倚多為勝時我為什麽和你單挑?再說了,方才你也沒有給我單挑的機會啊!”陳殤叉手在腰,哈哈大笑。
“單挑……對,單挑!”虎賁衛眾人中有一個忽然大叫起來:“我們來尋浪子陳殤單挑,你們羽林郎若是不講規矩倚多為勝,那就盡管來好了!”
說這話的正是方才獰笑之人。
虎乳兒本來以為這樣喊全是廢話,卻不曾想那些衝上來的羽林郎之人,聞言都停住了腳步。
“果然是陳殤!”
“這廝定然又是勾引了別家的妻女,給仇人找上門堵住了!”
“若來者不是虎賁衛,我就在這裏看著他給人揍!”
“就是就是,不如這般,打跑了虎賁衛之後,咱們將這廝揍上一頓?”
陳殤額頭上冒的汗,比起這幾個虎賁衛的人還多。虎乳兒不動聲色地再往旁邊去了去,讓自己離他更遠些。
他實在無法判斷,陳殤吼一嗓子喚出這麽多人來,是他的幫手還是他的仇家。
“陳殤,我要和你單挑,單挑,你敢不敢?”那獰笑之人見圍上的羽林郎越來越多,心頭有些發慌,又向陳殤道。
“答應他,答應他!”周圍一片起哄聲。
此時天色漸晚,遠處已經隱隱傳來暮鼓之聲,六百響暮鼓之後,鹹陽城便要宵禁。陳殤略有些蕭瑟地攤開手,將手中的劍掛回馬背之上。
“要單挑,盡管來!”他向著對方招手。
那獰笑之人見他放下劍,當下也將自己的劍扔給同伴,微微蹲下身子,然後怒吼了一聲,向著陳殤撲過來。
兩具身體狠狠撞在一起,發出沉悶的聲響。
虎乳兒知道,這叫角抵,也叫相撲。
京城中的力士們,如果不想見血,就會以這種方式展示自己的勇武與力量。
陳殤的力氣與技巧都相當出色,但他的對手也不是弱者,雙方你來我往,各自摔了對方幾個跟頭之後,不約而同,又分開來。
“劍?”對方道。
“生死勿論?”陳殤昂然回應。
“看來你很囂張啊……那便生死勿論吧。”那人一邊說,一邊後退。
但他沒有去取劍,而是讓出了身後一人。
身後這人麵容白淨,兩道眉幾乎連在了一起,長相非常有特色。
虎乳兒看了他不隻一次,因為這個一字眉給他的感覺,比起剛才那獰笑者還要危險。
仿佛就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劍,鋒芒畢露。
陳殤可不怕他。
自詡為鹹陽城中第一流劍客的陳殤,雖然有些吹噓,但他少小學劍,起於襄漢,後仗劍行走於河洛,最後來到鹹陽,這一路與人鬥劍的次數,即使沒有八百,總也有三五百了。
幾乎未曾敗過。
“稷下譚淵。”那一字眉走上前來,手中抱劍,向陳殤抱拳。
陳殤還沒有反應過來,外邊有人驚呼:“稷下十劍之一……你不在齊郡,怎麽會來鹹陽?”
譚淵有些訝然地一揚眉:“沒有想到譚某的名字,京師中也有人知道,譚某幸為天子看重,如今是虎賁衛,隨天子入京……”
“呸,什麽稷下十劍八劍的,隻要是虎賁衛,那就是潑皮狗!”有未曾聽聞過稷下十劍聲名的人吐了口口水。
然後更多的人吐口水。
“你們這些翻毛雞,敢對天子親軍無禮?”虎賁衛中一人怒道。
這人在羽林郎眼中很麵生,事實上,除了那個獰笑之人,其餘幾個,在場的羽林郎都不認識。
“什麽天子親軍,你們潑皮狗是天子親軍,我們羽林郎就不是了?”
“嗬嗬,天子親軍……潑皮狗這幾年沒有什麽象樣的人物,連齊郡愛耍嘴皮的吹牛者也要召來嗎?”
羽林郎的反應,讓那虎賁衛有些愕然,嘴巴動了動,還想要爭辯,卻被一字眉譚淵掃了一眼。
這一眼,此人閉嘴不再言。
“稷下學宮。”虎乳兒微微揚起眉。
這個地方,他在銅宮之中,就已經久聞大名了。
在始皇帝橫掃六合一統天下前,這個學宮,就已經是天下聞名的地方。諸子百家,盡皆以能在稷下講學為榮,同樣,各種技擊流派,也雲集於此,鑽研角抵技擊之術。
始皇帝統一天下之後,因為稷下學宮曾經支持大秦之敵,故此打壓了學宮一段時間。但到了二世聖皇帝之時,國家民窮兵疲,轉而實行道家的黃老之術,休養生息,對稷下學宮的打壓也因此放鬆。
三世仁皇帝曾經遊學於稷下,從此之後,稷下學宮聲勢複振,四世昭文皇帝、五世孝景皇帝兩朝,更是號稱山東太學,與鹹陽國子監並行於世。
雖然到烈武帝手中時,又開始打壓稷下學宮,但是如今稷下學宮已經是根深蒂固。
這十五年,稷下學宮更是人才輩出,有好事者,便將其中劍技高手評出了所謂稷下十劍。
陳殤眉頭撩了一下,他當然也知道稷下十劍,不過這個時候,不能長他人誌氣。
“什麽稷下十賤,沒有聽說過,是稷下學宮的十大賤人嗎?”他笑吟吟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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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林·齊篇》:稷下學宮好為虛名,凡一二長處者,必有稱號,時有“十劍”、“八儀”、“六騏”、“四駿”、“雙龍”之類,互為標榜。和為學宮監時,深厭之,乃飼養鬥雞,號稱“五絕”,此風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