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人心壞了,狗都不好騙了
甫一登上城頭,李棁就隱隱約約的感到一陣不安——
此時城頭上的官員比自己去金營之前已經少了近乎三分之一,往常很多熟悉的麵孔都消失不見,此時還站在朝堂上的,基本上就剩下李綱為首的少量主戰派和大量的騎牆派,以至於整個朝臣的隊伍都顯得有些稀疏。
問題是,那些對議和持有讚成態度的人呢?官家不是已經害怕了,想要議和來著?那朝堂上主持議和的人選呢?莫不是指望李綱這種主戰派來議和?
心中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李棁還是恭恭敬敬的對趙桓拜道:“啟奏官家,臣奉命前往金營,現帶金國使臣前來麵聖。”
因為封樁庫裏發現趙吉祥沒來得及帶著跑路的一千萬錢,心情勉強算是不錯的趙桓打量了李棁一眼,開口讓李棁平身免禮之後又接著問道:“出使金營的結果如何?”
李棁偷偷打量了一眼趙桓,心頭忽然突的一顫,勉強鎮定下來之後才躬身答道:“啟奏官家,臣往金營麵見金國二皇子,二皇子已經答應議和,並且派人隨臣一起入城……”
“議和?”
不待李棁說完,趙桓就直接抬手打斷了李棁:“朕讓你去跟完顏宗望商議兩家暫且休兵罷戰,各自收殮陣亡將士的事情,你跑去跟完顏宗望議和?”
盡管早就猜到李棁這個慫蛋會擅自議和,盡管自己本身也確實是打算利用李棁去忽悠完顏宗望,以便於實現騙狗進來殺的作戰計劃,但是看到李棁如此慫蛋的所作所為,趙桓還是忍不住大怒——
大宋守城將士的傷亡重,完顏宗望的損失也絕不會小,再加上大宋方麵的勤王大軍也在雲集,此時該擔驚受怕的應該是糧草嚴重不足的完顏宗望才對,什麽時候該大宋主動提出議和了?這就是大宋火線提拔上來的吏部尚書?
吏部尚書啊混蛋!同時,這沙雕還是同知樞密院的吏部尚書!這該是何等的彼其娘之!
強忍下心中的怒氣,趙桓選擇努力配合李棁的演出:“既然愛卿已經說動完顏宗望議和,那也不妨把完顏宗望的條件都說來聽聽。”
“回官家,金國二皇子說,說~”
李棁想要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但是已經開始發顫的雙腿出深深的出賣了李棁心中的不安:“二皇子說要我大宋賠償金國此次出兵的軍費,共計黃金五百萬兩,白銀五千萬兩,還要割讓太原等三鎮。”
趙桓嗯了一聲,說道:“還行,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算問題,還有麽?”
聽到趙桓這般說法,李棁心中大定,又接著說道:“二皇子還說,還須送宰相、親王前往金軍大營為質,金宋之間約為伯侄之國,金國為伯,我大宋為侄,發往金國的國書須先加‘大’字,許用表章而不許用國書。”
隻是在說完這幾句話後,李棁忽然間又後悔了——剛剛自己為什麽沒有發現官家沒戴從太祖皇帝開始興起來的翅冠,反而戴上了十二旒冕冠?這特麽很嚇人的好不好!
十二旒後麵的趙桓臉色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來,隻不過恰好被冕冠上的十二串旒珠擋住,故而不顯。
“宣金國使臣過來。”
趙桓心中越怒,臉上就越平靜,聲音也沒有絲毫感情波動:“至於你尚書,你現在最好是先滾到一邊兒跪著,省得朕看到你就想殺人。”
趙桓的平靜卻讓站在城頭上的群臣們心中一緊。
昨天的朝會,官家也是用這種極為平靜的態度撞死了李邦彥,更是用這種極為平靜的聲音決定了侍禦史孫覿的死法,其後又在城頭上褫奪了鄆王趙楷手中的皇城司。
如今,官家讓李棁滾到一邊跪著,又要宣金國使臣過來,隻怕……
“上國使臣,大金國燕京留守完顏藥師,見過宋國皇帝。”
郭藥師沒有發現城頭上的氣氛有些不對勁,反而以為城頭的冷清是因為宋國的大臣都已經棄官而逃,郭藥師頓時隻覺得心中底氣更足。
趙桓瞧著帶刀登城,此時正昂首站立的郭藥師以及隨行使臣,心中的殺意也越發的重了:“光是你們幾個來的?完顏宗望呢?”
盡管早就已經猜到完顏宗望沒這麽好騙,趙恒還是忍不住一陣陣失望——
這年頭的人心多壞啊,想騙狗進來殺都騙不到大狗!
“不過是議和罷了,在沒商議出個子醜寅卯之前,又怎敢勞動我家殿下進城?”
郭藥師哈哈笑道:“我家殿下的條件,想必官家都已經知曉,隻要官家願意答應我家殿下的要求,我家殿下便可立即退兵,兩國也可永修盟好。”
剛打算掀桌子,屁股都已經離開龍椅的趙桓打量了城頭上群臣一眼,忽然又一屁股坐回了早上剛剛搬來城頭的龍椅上。
騙狗進來殺這事兒得講究個流程,不能上來就直接把狗給殺了,要不然一頂不教而誅的大帽子扣下來,自己是要向天下人謝罪的~~
“完顏宗望提出來的條件麽,朕已經知曉,不過,朕覺得完顏宗望所提的這些條件有些不妥,所以便親自準備了幾條議和的條款。”
趙桓笑眯眯的望著郭藥師道:“若是你們覺得不能答應,那咱們可以接著議,要是你們覺得能答應,那就當朕沒說。”
郭藥師再瞧趙桓的目光,就已經和瞧傻子一般無二——這宋國小皇帝是被嚇傻了?我們不答應,你要接著議,我們能答應的,你卻要當你沒說?
趙桓沒有理會郭藥師,十二串旒珠後麵的聲音依舊毫無感情:“其一,今後宋金兩國約為爺孫之國,大宋為爺爺上國,你金國為孫臣下國,凡金國往大宋之國書,必稱大宋皇帝爺爺陛下,許汝金國國主稱王而不許稱皇。”
“其二,自杭愛山以南之地,盡歸我大宋所有,金人不許踏足半步,否則殺無赦。”
“其三,你金國起兵在先,須得賠償我大宋軍費一千萬兩黃金並一萬萬兩白銀。”
“其四,送完顏宗望、宗翰兄弟來我大宋為質,朕至仁至聖,可以下一道恩旨,特許他們進國子監讀書。”
趙桓的聲音剛落,城頭上的文武大臣們頓時一片嘩然,郭藥師更是指著趙桓狂笑起來:“哈哈哈哈!怕不是你昨夜沒有睡好,現在還活在夢裏?”
“你看,朕已經提出來議和的條件了,你們不同意,這可不能怪朕吧?”
似乎忘了自己剛剛說過的話,趙桓又失望的歎了一聲道:“既然姓完的不上鉤,有你們幾個也好歹能湊合湊合。”
郭藥師察覺情況不對,猛然便抽刀搖指趙桓,喝道:“狗皇帝!你居然敢陰我?就不怕破城之後屍骨無存麽?”
趙桓臉色一寒,指著郭藥師等人喝道:“拿下!”
被趙桓欽點為皇城司扛把子的何薊早在郭藥師抽刀指向趙桓時就已經怒不可遏,此時得了趙桓的吩咐,大喜過望的何薊當即便跟王宗濋對視一眼,兩人抽刀在手,帶著各自手下的士卒圍向了郭藥師等人。
郭藥師的心裏也暗自叫苦——就算自己武力再高,又如何敵得過這許多人?
真要論到單打獨鬥,郭藥師倒也不會怕了王宗濋跟左臂明顯帶傷的何薊,可是這王宗濋跟何薊卻根本不講究什麽打單獨鬥,而是像狼群捕捉獵物一樣,帶著其他的士卒一起蜂擁而上!
“啊~!”
幾乎是電光石火之間,郭藥師剛剛格開了王宗濋劈過來的長刀,左臂卻被何薊伺機給砍了一刀。
郭藥師畢竟姓郭而不姓黃,被眾人圍攻之下,隻能一邊奮力格擋,一邊高聲叫道:“狗皇帝!你可敢遣人與我單打獨鬥!”
“現在難道不是在單打獨鬥?”
趙桓嗬的笑了一聲,瞧著郭藥師的目光就好像在看傻子一樣:“他們單打你三姓家奴一個,你獨鬥他們一群,公平得很。”
李綱忍不住抬頭看向略顯昏暗的天空。
無心忍不住低頭去數靴子上的花紋。
郭藥師幾乎被氣到嘔血,隻是稍微那麽一走神的功夫,後背就被一個殿前司的士卒劃了一刀,繼而氣機一亂,手中的長刀也被何薊挑飛。
“狗皇帝!”
郭藥師被殿前司的侍衛一擁而上壓倒在地,卻依舊掙紮著怒喝道:“你沒資格叫老子三姓家奴!老子也不是三姓家奴!是你趙家對不起我在先,可不是我郭藥師對不起你趙家!”
何薊大怒,一腳踢向郭藥師的嘴巴,直踢得郭藥師嘴裏噴出幾顆白牙,郭藥師卻依舊怒罵不止:“狗皇帝!老子不服!老子就是不服!你殺了老子,老子也是不服!”
趙桓揮手止住何薊,盯著郭藥師道:“你說清楚,朕怎麽對你不起了?”
“怕不是你個狗皇帝忘了張覺!”
郭藥師一邊掙紮一邊怒吼道:“你們但凡有半點兒拿老子當自己人看!老子也不會降了金國!”
聽郭藥師提到張覺這個名字,哪怕是祖安出身的趙桓竟也有些無言以對的感覺——
短視的趙吉翔派人跟金國勾搭了海上之盟,一起作掉了遼國之後,郭藥師的至交好友張覺帶著山海關降宋,理論上來說,張覺算是有功於宋的。
但是!
金國爸爸不高興,找到燕山府宣撫王安中索拿張覺的時候,王安中先是用假的張覺人頭糊弄,後來被人揭穿,王安中就按照趙吉翔的指示,把真張覺給殺了,然後把人頭交給了完顏宗望。
然後就傷了郭藥師的心。
當初郭藥師之所以會選擇降宋,一是出自於民族認同感,因為郭藥師這貨從來都是以漢人自居;二是因為郭藥師手下的怨軍跟女真有仇,三是郭藥師對富庶又貌似強大的宋朝很有信心。
降宋之後,郭藥師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吃幹飯的,打起仗來那真是連自己的命都敢往裏拚,如果不是主帥劉延慶不給力,郭藥師甚至差點兒就能拿下幽州。
但是當張覺的腦袋被砍掉之後,郭藥師的心就寒透了:今日能殺獻了山海關的張覺,若是有朝一日,金人找宋國索要我郭藥師的人頭,我郭藥師又會如何?
畢竟郭藥師這時候還屬於金國所說的幽雲地區的“逃犯”,還在金國人的黑名單上。
所以趙吉翔可以給郭藥師很多賞賜,可以給他封很多的官職,但是趙吉翔永遠給不了郭藥師信心。
即便如此,明知大宋已經是君不可信,臣不可靠,將不可戰的郭藥師還是在宣和七年十二月六日主動去偷襲完顏宗望,戰場一度綿延三十裏,郭藥師自己的三百多親衛拚到隻剩一百多人。
此時的郭藥師不忠乎?
然而就在郭藥師因為兩個豬隊友張令徽和劉舜仁丟下自己擅自逃跑而鬱悶的時候,卻得到了這兩個豬隊友打算向金人投降,並且要拿自己的腦袋去投誠的消息。
事情到了這般田地,終於死心的郭藥師選擇搶在兩個豬隊友前麵投降,並且在完顏宗望打算退兵的時候鼓動完顏宗望幹掉宋朝。
總之就是一句話,你趙家不仁不義,老子就徹底幹死你們算球,大家誰也別想好!
**裸的揭了趙大寶的老底之後,郭藥師又喘著粗氣獰笑道:“小狗皇帝,老子佩服你的膽氣,敢算計老子!不過,老子就是不服!不服!”
趙桓卻嗬的冷笑一聲,瞧著郭藥師道:“上皇確實對你不起,不過,這不是你給金虜當狗的理由。”
在趙桓看來,你郭藥師要是覺得趙吉翔那個沙雕玩意靠不住那你完全可以起兵造反,哪怕你奪了這大宋的江山,我趙某人還能高看你一眼,但是你特麽跑去給異族當狗,調轉槍頭來禍害普通百姓,這算什麽本事?
趙桓微徽一歎,又將目光投向了李棁:“把他帶下去,讓他跟李邦彥和孫覿他們做伴。”
跟李邦彥和孫覿做伴?傻傻看了半天戲的李棁終於反應過來,一邊掙紮著一邊叫道:“官家!臣不過是奉旨出使金營啊官家!”
趙桓聽到李棁如此說法,頓時冷笑一聲道:“朕讓你使金營是幹什麽去了?可是讓你擅自議和,讓你割地賠款去了?”
還行,盡管禮樂崩壞,人心不古,以致於沒能騙到完顏宗望,但是能騙到幾個金國使臣也算不錯。
這波不算太虧。
訓斥完了李棁,趙桓又對何薊吩咐道:“把郭藥師和這幾個所謂的使臣都給朕吊到城頭上,朕要讓姓完的看看他以後的下場!”
然而還沒等何薊動手呢,給事中王寓卻站了出來,躬身拜道:“臣給事中王寓,啟奏官家:向來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今日陛下賜死郭藥師,尚情有可原,然則其餘四使,原非我大宋之臣,官家……”
趙桓卻嗬的冷笑一聲,語帶譏諷地說道:“《詩》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朕為天子,彼輩蠻夷不臣,朕自當代天伐之,何來兩國交兵之說!”
“金人殺使乃是常事,為了保密,他們連自家的使者都殺,你們還指望他們能講什麽禮義仁孝?”
“王愛卿還是好生回家讀書吧。”
為什麽要宣揚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還不是擔心哪天輪到自己出使的時候被人給一刀剁了!
一群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