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夢遊

第三十五章 夢遊

也許是天從人願吧,這一夜,周長功果然沒有回家。

兩個人沒有了顧忌,更加肆無忌憚。午夜時分,昏黃的煤油燈照耀之下,兩個人終於筋疲力盡,相互摟抱糾纏著昏昏睡去。荒原上傳來一陣幽怨的狐鳴,炕桌上的煤油燈爆了一下,發出一聲細微的‘劈啪’聲,張連義驀地醒了過來。

這是在哪兒?頭頂上是一座並不算太大的圓形劵頂,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怪的香味,而自己所躺之處並不是周家堂屋裏的火炕,而是一塊長條形的石質桌案。懷裏的軟玉溫香已經不見了蹤跡,但女人的氣息猶在,懷中尤暖。

一段時間以來接二連三的離奇遭遇已經讓張連義變得有點麻木起來,他心裏在想,可能又是做夢吧?他用力揉揉有些發酸發漲的雙眼,展開雙臂,舒舒服服地伸著懶腰坐了起來。咦?手指怎麽好像被誰給咬住了?這小娘們,折騰了兩宿了還不嫌累?張連義笑嘻嘻地睜開眼轉過頭去,臉上的笑容突然間僵住了。

身邊是一座巨大的棺槨,自己所躺的長條石質桌案,很明顯是一張供桌。不過這張供桌與棺槨非常不成比例,不但長,而且高,張連義躺在上邊幾乎與棺槨上蓋平齊,這一坐起來之後,自然就比棺槨高出了一大截,而且這還不算,自己的手,並不是被那個風情萬種的小表嬸咬在嘴裏,咬住自己手指的,居然是一隻側躺在棺材板上、渾身的長毛其白如雪,臉上還帶著笑容的白狐!

狐狸也會笑?!而且......而且......如果這是夢,指尖怎麽會感到清晰的疼痛?!這究竟是怎麽了?張連義閉上眼使勁甩甩頭,隻希望自己能突然間從夢中醒來。

“傻小子,別搖了,你沒做夢,這才是真正的周家,周長功家呢!”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鼓,耳邊一陣發癢,一縷熟悉的體味清晰地傳來,媚惑的笑聲裏,張連義艱難地轉過身來,眼前依然是一座巨大的棺槨,隻不過側臥在棺蓋上咬住他手指的,卻赫然又變成了那個風情萬種的小表嬸。

“這究竟是咋回事?!你......你......你究竟是人是鬼?表叔的家......表叔的家怎麽會變成這樣子?!”滿腔春情忽然間就化作了滿滿的恐懼,眼前的小表嬸依舊是窈窕豐腴肌膚勝雪且笑靨如花,卻似乎再也激不起他內心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情欲。

小表嬸緩緩地鬆開張連義的手,從棺材蓋上慢慢地爬了起來,臉上的表情逐漸從笑靨如花轉變成冷漠,又從冷漠漸漸變成了泫然欲涕,那種楚楚可憐的樣子讓張連義心裏也是一陣莫名的心酸:“小連義,我本以為你跟你表叔不一樣,應該是個有情有義的多情種子,誰知道,原來你也跟其他男人一樣,在乎的,不過是我這張皮囊!”

她蔥白一樣的手指指尖,指甲逐漸變長,就像一柄柄玲瓏剔透的刀刃,緩緩地從眉心一直往下劃落,所過之處,那一層如雪一般讓張連義留戀不已的嫩滑肌膚像紙一樣往兩旁分開,悉悉索索的聲音讓張連義幾乎崩潰:一幅完整的人皮,就在他驚駭的目光注視之下落在了腳下,眼前,分明就是一隻被剝了皮的犬科動物——狐!

張連義一步步往後退去,目光遊移,希望能找到一個出口。然而,四周全是青白色的岩石,根本就找不到任何一個哪怕是能讓老鼠鑽出去的地方。

小表嬸——那隻血肉、筋脈曆曆分明的狐,嘴裏不時發出一聲清脆的笑聲,卻正在步步緊逼。而尤其讓張連義感到恐怖和絕望的是:她身後地上那張被脫下來的人皮這時候居然也飄飄蕩蕩地站了起來,像鼓滿了風,身前的那道裂隙時不時向兩旁翻開。一張分成了兩片的臉上,一邊是燦然的微笑,一邊是刻骨的怨毒,也向著自己這邊慢慢地飄了過來。

張連義胸中的恐懼越積越深,他想大叫,卻怎麽也叫不出聲來,想逃,卻找不到出口。深深的絕望攫住了他的全身,在他的感覺裏,就好像自己又回到了以前夢中新家裏的那個地下墓室,此情此景,那是何其相似!所差的,就隻是那座棺材上麵並沒有放著油燈。

油燈?!這裏沒有燈,怎麽會這麽亮?這裏沒有出口,那自己是怎麽進來的?!一轉念間,張連義忽然發瘋一樣從那隻狐狸和人皮之間一下子躥了過去,撲向那口原本避之唯恐不及的棺材。

狐狸和人皮嘴裏幾乎是同時發出了一陣憤怒的‘吱吱’尖叫聲,一轉身,閃電般向張連義撲來。

說時遲那時快,已經退無可退的張連義用盡了吃奶的力氣猛地將棺材蓋一推,塵土飛揚中,棺材底部似乎射出了一道亮光,他也來不及去看,捂嘴、縱身,一下子跳了進去。

眼前是一道門。一條幽深的通道在身後蜿蜒開去,那個墓室忽然消失了。而那扇門裏邊好像有一些嘈雜的人聲,並且好像還有人在呼喚著他的名字。

本能地,張連義就覺得自己正麵對的這扇門背後,一定有非常凶險的東西存在,他不能順應似乎在操控著他的某種力量走入那扇門。於是他轉身,強忍著那種呼喚的誘惑,沿著通道向著與門相反的方向走去。

通道裏非常潮濕,同樣是沒有燈光,卻並不顯得黑暗,兩邊是生滿了苔蘚的石壁,粗糙卻非常濕滑,頭頂不時有一些略帶腥味的水珠滴落,落在身上,是一種很怪的灰白,就像是農村建房時,用水將生石灰催熟時流出來的那種石灰乳。然而令張連義感到奇怪的是,盡管兩旁石壁和頭頂總是有水珠滴落,但腳下卻非常幹燥,那些水珠落到地上之後立刻就會消失,連一點痕跡都不會留下。就好像......就好像腳下不是岩石泥土而是一層鏤空的篦子,水落在上邊立刻就漏了下去,然後從暗處流走了一樣。

這麽一想,耳邊忽然就傳來了一陣若有若無的流水聲,或者是嗚咽聲?!張連義渾身的汗毛一下子全豎了起來:他娘的,不會又碰到啥邪門的東西吧?!極度的恐懼之下,張連義幾乎都要哭了出來,心說我這到底是咋著了?好好摟著個漂亮女人睡覺,竟然也睡出這麽多幺蛾子來!他奶奶的,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在做夢?!如果是做夢,到底怎麽著才能快點醒過來?如果不是,自己又到底是怎麽來到這個鬼地方的?難道那個標致的小表嬸真的是一隻成了精的狐狸?可表叔周長功是身負道法的陰陽先生啊!狐狸精跑他家裏那不是自投羅網?而且表叔又怎麽會看不出來還同她做了夫妻?!

他一邊小心翼翼地往前探路,腦子裏一邊胡思亂想,一分神,腳下突然一滑,身體就失去了平衡。他心裏一驚,本能地用手四下亂抓,手就從石壁上探了進去,而且還好像抓住了一把帶著葉子的東西。

這些東西有點韌性,卻不足以支撐他身體的重量,於是他還是不可避免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了:這兩邊明明就是非常堅硬的石壁啊!自己的手怎麽沒有感覺到一點阻力,一下子就插了進去?他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從石壁中把手收回來,竟赫然發現手裏攥了滿滿一把濕漉漉的蘆葦葉子!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麵前的這條通道,這些看似堅硬的石壁不是真的?他試探著再次伸手向石壁上按去,卻發現石壁像空氣一樣,完全是虛的!他的手慢慢地隱沒進去,手指竟然又碰到了一種植物——蘆葦!

這樣的一種發現簡直是匪夷所思,張連義毫不遲疑地站起身,迎著石壁直直地走了出去。

眼前是一片漫無邊際的蘆葦蕩,身後則是一座熟悉的農家小院,院門敞開著,北麵的堂屋裏,一點燈光如豆,搖曳著昏黃而溫暖的光,透過窗口映入他的眼簾。

張連義站在那裏愣了好一會才突然間明白過來,這是表叔周長功的家!

一個魁梧的身影沿著蘆蕩中狹窄的小路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背上一個鼓鼓囊囊的百寶囊非常顯眼——周長功回來了。

“連義,你小子不好好地在家睡覺,大半夜地跑到外邊幹啥?不怕這荒原上的貔子把你拖去吃了?不怕被狐狸精迷了,把你給奸了吸了陽氣?睡不著,就找你表嬸子說說話嘛!這大半夜的跑到外邊來,可不會碰到啥好事!”

離老遠,周長功就扯開大嗓門喊了起來。

周長功的身影和聲音,在此時的張連義心裏簡直是無比地親切,那破鑼一樣的大嗓門簡直變成了天籟之音,聽得他心裏一陣發燙。他緊走幾步,一把抓住周長功的手,再也不肯鬆開,簡直就像一個溺水的人突然間抓住了救命的繩索一樣。

周長功‘嗬嗬’笑了起來:“咋啦?才這麽一會不見,就這麽想我?!看你這樣子,是不是還想親我一口啊?”

張連義猛地清醒過來,一張臉頓時漲的通紅,連忙一甩手鬆開對方的手臂,嘴裏‘呸’了一聲,回頭就往院子裏走,便走邊說:“胡說八道,滿嘴放炮!誰想你了?你又不是我老婆!”

周長功也不以為意,上前摟住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走進了院子。

堂屋的門開了,一個窈窕豐腴的身影搖曳生姿,帶著迷人的風致走了出來:“咦?你爺倆咋一起回來啦?”

昏黃的燈光照射下,笑靨如花,正是那位迷人的小表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