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這天,劉遠照例在老地方和周文碰麵。
見麵後,周文卻看到劉遠的臉上難得出現了最近少有的喜色,忍不住問道:“看你今天很高興嘛!怎麽回事?”
劉遠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好消息!”
周文心中一動,說:“難道國民政府出兵了?”
劉遠說:“那倒不是,這回是東北軍終於抵抗了!”
周文瞪大眼說:“真的?快說說是怎麽回事!”
劉遠激動地說:“民國20年11月4日,日軍出動大批部隊,向嫩江橋發起進攻。由馬占山將軍率領的中國守軍奮起還擊,擊退日軍多次進攻!日軍死傷慘重!”
周文“啊”的一聲,腦中一片空白,霎時,隻覺渾身沉浸在喜悅當中!眼淚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在東北軍堅持不抵抗,節節後退,大片國土淪陷之時,終於有了一個東北軍將領率部抵抗,而且取得了勝利!這樣的消息在今時今日是多麽振奮人心啊!
周文立刻抓住劉遠的手說:“我們要把這好消息告訴所有同學!”
劉遠目中也有了淚光,說:“東北軍終於開始抗日了,我們也要為他們做點什麽!”
周文說:“對!一定要做!我們就為東北軍的抗日募捐吧!”
劉遠說:“好!我們說幹就幹!”
隨著抗日將領馬占山的名字迅速傳遍全國。全國各界都行動了起來,積極開展援馬抗日活動。各地大中小學生組織宣傳隊和募捐隊,支援前線。
此時,在蘇州,東吳大學學生的出身終於開始顯示出優勢。僅僅兩天,東吳大學學生所募捐款就已超過12萬!遠超上海學生的成績(3天7萬)。當然了,捐款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東吳大學學生的父母所捐。周老太爺一出手就捐出了5萬元!
※※※
11月9日,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特種外交委員會電請張學良轉令黑龍江省主席馬占山堅守防地,盡力自衛。
蔣介石也分別於11月12日、19日連電馬占山,認為馬占山的自衛行為“甚屬正當”、“為國爭光,威聲遠播,中外欽仰”,並表示催張學良派兵援助。
由於日本不斷增兵,馬占山部隊終因彈盡援絕,被迫於19日退出黑龍江。
東北的局勢日益惡化。
11月30日,日本兵鋒直指東北通關內之門戶錦州。
在目前這樣的局勢下,學生們再也無心學習,現在,就算再沒有洞察力的人也能感受到國家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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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劉遠找到周文,仍然來到老地方商量。
觀察過周圍沒有人後,周文問道:“有什麽最新消息嗎?”
劉遠憤然說:“國民政府屠殺學生了!”
周文大驚說:“什麽?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劉遠說:“這事發生在12月5日,但由於消息被封鎖,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周文說:“你快跟我說說。”
劉遠歎了口氣,開始說道:“日軍大舉進攻錦州、擾亂天津時,國民政府竟然向國聯建議,把錦州劃為中立區,由列強共管。北平的學生知道後,表示強烈反對,接連組成南下示威團,赴南京向國民政府示威。12月5日,南下示威團遭到國民政府軍警鎮壓,當場有30多人被打傷,180餘人被逮捕。”
周文“啊”地一聲,說:“竟有這種事?”
劉遠歎了口氣,說:“還不止這些呢!北平學生代表為此向上海學生求援。12月9日上午,上海大、中學聯抗日會在南市小西門少年宣講團會所召開各校學生代表會,聽取南下示威團代表許秀岑和江學乾報告‘一二·五’事件真相,並商討組織聲援。散會時,守候在門外的一群武裝特務想要綁架他們,學生們奮力搶救,隻救出了江學乾,許秀岑被挾持而去。凶手王福生未及逃走,被學生當場捕獲。9日下午,5000多學生團團包圍了市府大樓。上海市長張群在市府廣場接見同學。學生代表袁軼群代表大學聯抗日會,向張群陳述事件的經過以及同學們的要求。指出綁架事件是市黨部、公安局有組織有計劃的預謀,要求立即釋放被捕同學,懲辦公安局長陳希曾和國民黨市黨部常委陶百川等。張群怕事態繼續擴大,被迫作出撤職查辦陳希曾,通緝陶百川和立即釋放許秀岑的決定。許秀岑獲釋後,各校學生代表又召開緊急會議,一致通過成立民眾臨時預審法庭,對凶手王福生進行公開審判。12月10日晚,民眾臨時法庭在市政府會客室開庭。王福生承認是國民黨員,受上級謝貴生指使毆打許秀岑,按照預謀將受傷的學生送往公安局。民眾法庭據此作出通緝行凶指使人陳希曾和陶百川兩犯的決定。上海大學聯抗日會發表《告全國同胞書》,呼籲‘全國同胞,洞燭其奸,共起聲討。’在輿論的譴責下,張群向國民政府引咎辭職!”
周文舒了一口氣,說:“這麽說,是我們學生贏了?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劉遠說:“這場鬥爭的確是我們學生贏了,但是,東北的局勢卻還是在不斷惡化,國民政府還是沒有出兵抗日,所以,上海、北平和南京的學生決定聯合全國的學生,在各地舉行總示威,督促國民政府出兵抗日!”
周文說:“好啊!大家都團結起來!看國民政府還敢不敢敷衍我們!”
劉遠說:“對!隻要大家團結起來,我們肯定能取得勝利!”
周文說:“那總示威的時間有沒有定下來?”
劉遠說:“定下了,是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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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存日久的火山終於爆發了!
12月17日,由上海、南京、北平和其他省、市的學生共計3萬餘人在南京開始了示威遊行。
在蘇州,盡管寒意襲人,但由東吳大學學生組織的蘇州有史以來最大的示威遊行仍然爆發了,由東吳大學700多名學生(直到1930年,東吳大學的學生總人數也隻有755人,所以從人數上看,這次遊行東吳大學大多數的學生都參加了)和東北流亡的上百學生組成的遊行隊伍首先從東吳園出發,沿十梓街入市區,最終目的地直指市府。沿途不斷有愛國青年、工人、商人、市民加入。
與此同時,蘇州的全體工人罷工,商人罷市,抵製日貨,清除日貨。
遊行隊伍將要接近市府時,發現路已經被封住了,這回迎接他們的是沙袋堆成的街壘和荷槍實彈的警察,警察身後還停著七八輛囚車,估計是蘇州所有的囚車了。
警察們的臉上再沒有上次“雙十”遊行時的和善,這回上麵可是下了死命令的,“嚴懲不貸”!日後遭到東吳大學學生父母的清算固然可怕,但相較之下,眼前不被上頭派個執法不力而自己先遭到“嚴懲”似乎要更加優先一些!
但學生們並沒有發現這次和上次的區別,還是直往前衝。
警察們開槍了,不過還不敢往人堆裏打,而是向天上開的槍,但就是這樣,也把學生們鎮住了。遊行隊伍停了下來。
劉遠看見這情況,立刻大聲說道:“同學們,我們衝過去!他們不敢把我們怎麽樣!”
周文也大聲說道:“同學們,跟我衝啊!”
基於劉遠和周文平日的威信,學生們終於鼓起勇氣繼續往前衝了。
警察們看見漸漸接近的學生,不禁麵麵相覷,要他們向這群手無寸鐵的學生開槍他們還真下不了手。領頭的警司腦門上冒出了汗珠。東吳大學的學生裏多有蘇州名流之後,久曆官場的他可是明白,如果他真下令對學生開槍那事後為平息那些名流的憤怒自己幾乎肯定會被拋出來當替罪羊。
想明白這一點,警司打定了主意,上頭隻是說要“嚴懲”鬧事的學生,可並沒有說“嚴懲”到什麽程度,這裏麵還是有文章可做的,所以警司立刻命令道:“巡警隊上去抓人,就抓前頭主事的人;騎警隊負責驅散人群;消防局立刻打開水龍。記住,老子不管你們用什麽方法,總之就是不準開槍!”
警察們聽到警司的命令,心中都有底了,警司的意思就是隻要不把人打死,放心抓人就是了。
那就好辦多了。警察立刻抽出警棍,衝向了學生。
隨著騎警隊的衝擊和消防水龍的打開,遊行隊伍漸漸被衝散。混亂中,劉遠和周文被五六個如狼似虎的警察圍住了,因為事起突然,劉遠和周文還沒來得及反抗就同時被兩三個警察扭住上了手銬帶到了街壘後麵,扔進了囚車裏。
在囚車門關上的瞬間,周文看到了被東吳劇社幾個男學生保護著退入人群的蕭雅,看見她安全了,周文終於鬆了口氣。
就這樣,當天蘇州被抓的學生有近5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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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監獄裏的稻草上,耳邊聽著鄰近關押真正犯人的牢房傳來的犯人的哀號,看著眼前雜亂潮濕的環境,聞著牢中的惡臭,學生們幾乎都要吐了。
看著擠在3個牢房裏的四十幾個學生,老獄警歎道:“好好的鬧什麽遊行啊?這下好了,上頭可是有命令的,‘嚴懲不貸’!”
見學生們不為所動,老獄警覺得沒有滿足感,便繼續說道:“什麽叫‘嚴懲不貸’你們知道嗎?就是這樣,喀嚓。”
說著惡狠狠地做了一個虛劈動作,見學生們還是沒反應,老獄警憤怒了,為了證明自己說的有根有據,老獄警冷笑著說:“你們不信?操!南京都殺了好幾百了!瞧你們個個也是人模狗樣的,真要上了法場還不是個個哭爹喊娘的?”
幾個學生聽了他的話,目中終於露出了懼色。
他們幾時受過這樣的苦?何況聽這獄警所說,這回當局似乎是來真的了!想起隻有在小說中看到的殺頭場麵自己將親身經曆,而且那個需要大叫“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他們就頭皮發麻!他們可不會天真地以為“腦袋掉了碗大個疤”,雖然現在已經是民國了,死刑也改用文明的絞刑或槍擊,但隻要想想自己被囚車推往法場,邊上圍觀者眾的情形就讓人不寒而栗。有人已經大叫一聲“媽呀”撲通倒地。
獄警看著自己的傑作滿意地剔著牙走開了。
劉遠和周文雖然有點瞧不起那個暈倒的同學,但看邊上的同學手忙腳亂的還是立刻走了過去,兩人分別摸了他的脈搏和心跳,發現都還好,相視一眼,點了點頭。看來他隻是被嚇暈了。
周文立刻開始掐他的人中。好一會兒,那個學生悠悠醒轉,看見邊上的劉遠立刻哭了,說:“社長,你說他們真的會把我們‘哢嚓’掉嗎?我怕!嗚……”
原來這人是東吳劇社的,看見自己的“兵”這麽不濟事劉遠心中不覺有了怒氣,但還是拍拍他肩膀說:“沒事的,王鵬,他們隻是嚇嚇你,他們不敢把我們怎麽樣的!”
王鵬嗚咽著說:“對!他們不敢把我怎麽樣!我爹一定會救我出去的!”
劉遠不禁苦笑——東吳劇社居然出了這樣的怕死鬼!
周文把他拉到一邊,說:“知不知道這次我們有多少同學被抓進來了?除了關在這裏的還有沒有關在其他地方的?”
劉遠苦笑,說:“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倆可是同時第一時間被抓的!我又怎麽可能知道有多少人被抓呢?”
說完,突然對周文使了個眼色,接著就笑著說:“文哥,看來真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啊!你說警察怎麽會第一個就來抓我們呢?是不是他們看出了我們身上的領袖氣質?”
周文看著劉遠在那自我陶醉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小子倒是夠樂觀。
但很快周文就看到了劉遠的眼色,立刻心中一動,略一思索,接口道:“我看是你長得太招搖,警察看你就不像好人!”
劉遠裝作大吃一驚說:“原來你連我是潘安轉世都看出來了?”
周文失笑說:“那種娘娘腔你也想當?不要惡心我了吧?”
劉遠說:“阿文啊,我可以理解你這種心情!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有我這麽英俊瀟灑、英姿勃勃、英明神武的!”
周文立刻做勢要吐。
劉遠拍著周文的肩膀說:“小文啊,不是早叫你不要亂吃東西嗎?你看看,現在不是要吐了嗎?這要是吐在牢裏,牢頭大叔該多不高興啊!”
短短幾句話,周文就從“文哥”變為“阿文”,現在更是變成“小文”了!老獄警聽了劉遠最後一句話也是直翻白眼。
聽著兩人有來有去的胡侃,邊上的學生心情漸漸放鬆,大家已經沒有剛進來時的驚惶。漸漸的,大家都聚了過來,開始說笑。邊上牢房的學生也被他們的樂觀所感染,有人甚至已經開始互相探討以稻草做床墊的好處以及冬天裏監舍涼爽的環境了。
周文和劉遠對視一眼,對同學們的反應感到滿意。
※※※
現實總沒有想像中完美。
當大家都餓得有氣無力時,看著送上的晚飯,還是沒有人肯動動手。
這都是什麽東西啊?如果這些黑乎乎的塊狀物體還能勉強稱之為饅頭的話,那這桶漂著幾片爛菜葉的刷鍋水樣**恐怕就跟“菜湯”相距甚遠了!
劉遠和周文麵麵相覷。兩人突然發現情況比自己想像得要糟糕。
看來這回當局沒有跟他們開玩笑,是真的把他們這些人當囚犯了!
突然,隔壁牢房有個學生站起來走到牢門邊趴著牢門的鐵欄大聲說:“我抗議!你們虐待犯人!”
對麵牢房幾個正狼吞虎咽的囚犯突然停了下來,對視幾眼,突然捧腹大笑,有個囚犯還邊笑邊說:“老大,聽到沒有?他們還在挑飯菜呢!他們怕是還不知道,我們這是死囚牢呢!”
周文一驚,低聲向劉遠說了幾句話,劉遠點點頭。周文便招手讓同學們聚了過來,對大家低聲說:“我們決定絕食,以抗議當局,要求改善夥食,你們同意嗎?”
眾人都點頭,隨後,周文又和邊上牢房的同學取得聯係,把意思說了,最後大家都同意絕食。於是周文站了起來,走到牢門邊,隔著牢門對那個老獄警大聲說道:“告訴你們監獄長,從現在開始,我們全體學生絕食!一日不改善夥食,我們一日不恢複進食!”
老獄警先是被周文的聲音嚇了一跳,待聽清楚了周文說的話不由笑了,說:“你們餓死最好,省得老子還要天天給你們送吃的!”
說完自顧吃喝,嘴邊還嘟囔著說:“我呸!還絕食!你們這樣的老子見多了!剛進來時誰都覺得自己是個爺,到後來還不個個變成孫子了?”
幾個囚犯諂媚地說:“大爺說得是!”接著就是一大通的奉承話,聽得老獄警心情舒暢,隨手扔了幾個吃剩的雞骨頭給他們,眾囚犯立刻搶做一團,看得老獄警哈哈大笑。
周文皺了皺眉,暗暗心驚。
※※※
連續三天,都是這樣的食物,絕食的同學已經有幾個餓暈過去了,周文和劉遠也是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如果再絕食下去,恐怕就真的要出人命了,難道當局真的不怕嗎?
剛想到這裏,老獄警已經罵罵咧咧地送上了食物。
眾人看著送上的食桶,目光中的厭惡之色已經**然無存,要不是看周文和劉遠沒有表示,恐怕早就有人衝上去拿那三天以前還深惡痛絕的黑色塊狀物體了。
老獄警打開牢門,“砰”的一聲放下兩個食桶,揭開其中一個桶蓋,氣鼓鼓地說:“吃吧!”
眾人眼前一亮,桶裏哪裏還是黑乎乎的塊狀物,分明是白花花的白麵饅頭!
有人打開另一個桶蓋,竟然是桶豆腐湯,湯裏竟然還有肉絲!
眾人先是愣住了,接著大聲歡呼!
老獄警又給其他兩個關押學生的牢房送去了食桶。很快,那裏也傳來了歡呼聲。
看來夥食在學生們絕食抗議的壓力下還是改善了!
監獄當局屈服了!
眾人立刻開始興高采烈地吃這三天以來最豐盛的一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