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一路上,蕭雅簡單地把兩人分別之後的情形說了。
原來,周衛國走後幾天,蕭雅就覺察出了異樣,找了好幾天都找不見周文,校方也不知為何對周文的下落諱莫如深。想到劉遠是周文最好的朋友,蕭雅便找到了劉遠,詢問周文的下落。劉遠先是推說不知,最後幹脆就躲著蕭雅。但最終還是沒躲過,又經不住蕭雅反複追問,眼看瞞不住,隻好說了,隻是卻忘了說周文改名的事情。待蕭雅跑到南京中央軍校一問,卻被告知第九期續招的入伍生目前已分到各個部隊訓練去了,至於這個周文,卻是查無此人,而且,就算有這麽個人,中央軍校的學員去向又豈是蕭雅這麽個普通人能打聽得到的?無法可想的蕭雅又想起了周老太爺,明白周老太爺肯定知道周文的下落,於是回到蘇州懇求周老太爺。周老太爺雖然對這個原本可以成為自己兒媳的女子很欣賞,也很不忍心瞞著她,但是明白自己兒子的一番心意,卻是硬著心腸就是不說。蕭雅卻也不再懇求,隻是此後每天都守在周家門外,等著周老太爺回複。如此竟有月餘!最終周老太爺心軟了,再加上吳媽的懇求,周老太爺終於將周衛國改名並投考中央軍校的情由說了,但周老太爺也不知道周衛國現在究竟在哪支部隊受訓。隻是既然周老太爺答應幫忙,找到周衛國的方法總是有的。最終,幾經周折的蕭雅總算是找到了周衛國現在所在的兵營。
蕭雅雖然說的簡單,但卻聽得周衛國暗暗心驚。
這幾個月,蕭雅是如何度過的?她該是怎樣的難過和無助啊!
看著蕭雅憔悴瘦弱的身體,周衛國心中感動,握蕭雅的手也開始微微發抖。
蕭雅立刻就感覺到了,對周衛國嫣然一笑。
周衛國立刻醉了,心中隻是轉著一個念頭:“周衛國啊周衛國,你切不可辜負了小雅!”
不由將蕭雅擁在懷中。
蕭雅任他擁著,暗中卻在偷偷打量著周衛國。
才兩個多月不見,周衛國臉上文弱的神色已經全然不見了,代之以儒雅中混合著剽悍和果敢!
蕭雅從沒想到,一個人的氣質可以在短短三個多月就變化這麽大!
蕭雅心中不由想道:“看來他真是一個天生的軍人!”
※※※
依偎在周衛國懷中良久,蕭雅突然想起了什麽,輕輕掙開了周衛國的懷抱,對周衛國說道:“阿土……”
聽見這個稱呼,周衛國立時想起了兩人當初在十全街上的情景,心中頓時一片柔情。
蕭雅繼續說道:“我告訴你兩個消息,一好一壞,你想先聽哪一個?”
周衛國歎了口氣,說:“這年頭竟還有好消息?那就先說這好消息吧!”
蕭雅說:“你還記得東北軍的馬占山將軍嗎?”
周衛國皺了皺眉,說:“馬占山?他不是當了漢奸嗎?你怎麽還稱呼他為將軍?”
蕭雅笑了,說:“你看看,進了中央軍校連這麽重大的消息都不知道?馬占山將軍當初隻是假投降,在今年的四月一日,馬將軍秘密出走黑河,通電反正,重舉抗日大旗,並向國際聯盟調查團揭露了日本扶植傀儡、製造偽滿洲國的內幕。之後,馬將軍又集合舊部,並聯合吉林的李杜、丁超和海拉爾的蘇炳文等人,共同組成了‘東北救國抗日聯合軍’,在綏化、訥河、拜泉等地打擊日偽軍。”
周衛國“啊”了一聲,說:“真的?”
蕭雅微笑著說:“當然是真的!當初馬將軍假投降時誰不以為他是大漢奸?可現在大家都知道了,馬將軍當初這樣做是為了忍辱負重,以待時機!”
周衛國聽著蕭雅說的話,心中想的卻是:“其實,當初也有人看出來了。那就是我父親!”
記得當初聽說馬占山投敵後,周老太爺說了句“聽其言,觀其行。”當時周文和劉遠都在場,兩人都不知周老太爺說這話是什麽意思,現在看來,父親應該是早已預見到馬占山將軍的真實意圖了,也就是蕭雅所說的“忍辱負重,以待時機”,隻不過沒有明說而已。周衛國突然又想起了陳正倫臨死前托那軍官帶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忍辱負重,以利國家”!想想自己似乎並沒有做到“忍辱負重”,不由心中苦笑,感慨良多。
周衛國突然想起應該還有一個壞消息,便問道:“那壞消息呢?”
蕭雅黯然說:“五月五日,國民政府與日本當局簽訂《淞滬停戰協定》,協定有‘雙方軍隊盡其力之所及,在上海周圍停止一切及各種敵對行為。’‘中國軍隊在本協定所涉及區域內之常態恢複,未經決定辦法以前,留駐其現在地位。’‘日本軍隊撤退至公共租界暨虹口方麵之越界築路,一如中華民國二十一年一月二十八日事變之前。但鑒於須待容納之日本軍隊人數,有若幹部隊可暫駐紮於上述區域之毗連地方。’等五條。”
周衛國憤然說:“賣國賊!簽署這份協定的人就是徹徹底底的賣國賊!可憐淞滬抗戰無數愛國將士的血都白流了!”
看著情緒激動的周衛國,蕭雅突然有了一個衝動,對周衛國鄭重地說:“阿土,我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認真回答我!”
周衛國聽蕭雅這麽一說,竟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兩人還像當初一樣正站在十全街,隻不過這回問話的人從自己變成了蕭雅。不由愣了愣,但還是說道:“你問吧!”
蕭雅緩緩說道:“如果有一天真要你在為國犧牲和為我留下性命之間選擇,你會選哪樣?”
周衛國愣住了,心中雖很快就得出答案,但卻等了半天也不知該怎麽說出口。
蕭雅歎了口氣,說:“你不用說我也明白,其實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你總歸是要國家而不要我的了。”
周衛國緊緊抓住蕭雅的雙手,望著蕭雅的雙眼,深情地說:“小雅,看著我!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我的生命!但國家在我心中的地位早已超越了我自己的生命!我從不否認,我甚至比愛你還要更深地愛著我的國家!但是我深愛著的這個國家現在正處在重重危機之中,所以我一定要為她做些什麽。我可以為你去死,真的!但是,如果國家需要我為她犧牲,哪怕是現在,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獻出自己的生命,決不退縮!”
蕭雅用手堵住了周衛國的嘴,嗔道:“你為什麽總提到死呢?我要你好好活著,不但要報效國家,還要好好愛我。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隻要你心中始終能記得我,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說完,緊緊抱住了周衛國。
周衛國也緊緊抱著蕭雅,心中感動,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張治中曾說過,父親當年曾經發誓若不推翻帝製,終身不言娶!而母親當時也發了相同的誓言!如今自己跟蕭雅和父母當初的情況是何等的相似啊?隻是當初的推翻帝製變成了如今的驅除外侮!
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啊!何時才能真正強盛起來?何時才能不被列強欺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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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兩人終於分開,在山坡的一塊大石上並排坐下。
蕭雅看著周衛國說:“阿土,我求你一件事好嗎?”
周衛國也看著蕭雅,說:“你說吧,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一定為你辦到!”
蕭雅輕笑一聲,說:“無論什麽都行嗎?騙人!如果我讓你從中央軍校退學你願意嗎?”
看到周衛國臉色微變蕭雅不禁嗔道:“你這人,穿上軍裝之後連說笑都不行了!我騙你的!”
周衛國正色說:“你叫我做什麽都可以,就是讓我從中央軍校退學萬萬不行!”
蕭雅白了他一眼,說:“知道啦!未來的大將軍!”
說完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周衛國看著蕭雅的笑容,不禁癡了。
蕭雅牽著周衛國的右手,將頭斜靠在周衛國右肩,輕輕說道:“阿土,我隻求你能這樣陪我坐著,直到今天的太陽落山!”
周衛國心中感動,將右手輕輕從蕭雅手中抽出,再摟住蕭雅,從另一邊握住了蕭雅的右手,又用自己的左手握住了蕭雅的左手。
兩人就這樣相偎著,不再說話,偶然看向對方的目光相遇之後,都是一笑,心中甜蜜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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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漸漸西下。
蕭雅眼中閃現著淚光,喃喃地說道:“太陽啊,你為什麽如此無情?為什麽就不能走慢點呢?我要我的阿土一生一世都陪著我!”
她雖然說的小聲,但周衛國還是聽見了,不由更加摟緊了蕭雅,目中也流下了淚水。在蕭雅耳邊輕輕說道:“小雅,對不起!”
蕭雅抬頭看著周衛國,輕輕說道:“阿土,我不要你說對不起,我也不要你哭,在我的心目中,你永遠都是我的笑嗬嗬的阿土豬!”
看著臉上有如梨花帶雨的蕭雅,周衛國心情激**,忍不住低頭朝蕭雅小口上輕輕吻了下去。
蕭雅閉上了雙眼。
兩人靜靜地吻著,良久,終於分開。
蕭雅臉色已是嫣紅。
這時,山下傳來了晚飯的號聲。
周衛國一驚,現在已經五時半了!
蕭雅看在眼裏,輕輕歎了口氣,說:“你回兵營去吧。”
周衛國低下了頭,說:“那你呢?”
蕭雅強笑道:“我當然也是回去嘍。你放心,我這次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來,伯父不放心,派了人跟著的,就在山下等著。”
說著指了指來時的方向。她所說的伯父自然指的是周老太爺了。
兩人於是開始往山下走。
到了路口,周衛國果然看見了父親派來的兩個保鏢,周衛國頓時放心。父親既然已有安排,那自然是萬無一失的了。
兵營已經不遠了,兩人總歸是要分開的,周衛國看著蕭雅,欲言又止。
蕭雅鬆開了周衛國握著的手,對周衛國燦爛一笑,說:“回去吧,不用送了。”
說完,還後退了幾步,向周衛國揮了揮手。
周衛國忍住眼中淚水,也是倒退了幾步,強笑道:“你也早點回去,好好保重。”
蕭雅沒有說話,隻是揮著手,示意周衛國快回去。
周衛國一狠心,轉身往兵營方向大步走去。
突然聽見背後蕭雅大聲說道:“阿土!我會永遠等著你!”
周衛國再也忍不住,眼中淚水奪眶而出,但卻拚命忍住不回頭,因為他怕自己這一回頭就再也沒辦法離開蕭雅了!
蕭雅看著周衛國的背影,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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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兵營後,老兵們看見周衛國的神情都不敢跟他說話。
蕭雅找到兵營時為了讓王貴州允許自己跟周衛國見麵,把自己和周衛國的事情大略說了。王貴州被她感動,於是準了周衛國的假,讓他們見麵。但王貴州也知道兩人這一見麵隻有更添離愁別緒,所以在周衛國走後就向所有老兵都預先作了交待,叫他們在周衛國回來後不要刺激他。
眾人從周衛國的眼神中早已看出他對蕭雅離去的不舍,都清楚的知道這時如果誰惹上了這個瘋子新丁那還不是自己找不痛快?所以都躲得遠遠的。
不過讓老兵們驚訝並佩服的是,晚操時,周衛國就恢複了常態。
至少從表麵上看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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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還是一天天過,訓練還是一天天的進行,周衛國開始一天天的想著蕭雅。
每當周衛國想蕭雅了,就會將刻骨的思念發泄在訓練中,在訓練時和老兵們不斷比試,尤其是在單兵格鬥訓練和體能訓練中。而每次比試的結果就是打趴下或累倒十來個老兵。沒多久,教導連的老兵幾乎都被周衛國**了幾遍。教導連周圍的幾乎所有山也被不再安於跑操場平地的周衛國跑遍了。
現在老兵們已經開始在天天盼望征兵季節快點到來了,因為隻有這樣,他們才能避開周衛國無休止的**!
盼啊盼,盼啊盼,教導連的官兵終於守得雲開見日出!在長時間的盼星星,盼月亮之後,他們終於盼來了今年受訓的國民革命軍第一師兩個營的新兵。
老兵們迅速以需要訓練大批新兵為由取消了對周衛國的訓練。
眾老兵終於為自己能從時時承擔被新兵全麵超越這種精神打擊和每次與周衛國比試時都遭受肉體創傷的苦海中脫離出來而額手稱慶。
於是周衛國就開始了放羊。
雖然還是扛著新兵的肩章,但周衛國每天都不用參加新兵的早晚操,也不用參加新兵的集中訓練。他的訓練計劃都是自己製訂,自己執行,甚至連監督執行的人都沒有!
看著這個佩戴新兵肩章的家夥每天自由自在,新來的兩個營新兵們開始群情激憤了,他們派出代表向王貴州提出了強烈抗議,抗議教導連不公正對待新兵!
王貴州看著這些新丁,心中又好氣又好笑,表麵卻還是保持著微笑,沒有多做解釋,隻是組織了這些新兵代表觀看周衛國的訓練一天。
看完周衛國一天的訓練之後,這些新兵代表都不敢說話了,其中有些還有了心理陰影——這哪裏是人的訓練量啊!
很快,所有新兵不但認可了周衛國的自由,更為教導連沒有滿足自己當初提出的公平對待新兵這一幼稚的要求而暗自慶幸!如果真要他們按著周衛國的訓練量來訓練,這些人中恐怕十有八九寧可自己上吊!
就這樣,周衛國“瘋子新丁”的稱號也在新兵中迅速流傳開來。
新兵們都用一種既敬畏,又羨慕的眼神看著周衛國。能讓老兵都服氣,自然給新兵們長臉了。
老兵們為防止這次的新兵中也有周衛國這樣的人才,剛開始時對待這些新兵還很仁慈,搞得這些新兵感動得簡直要哭!誰說軍隊中老兵會欺負新兵的?這裏的老兵可個個都像自己的兄長!
可是一周以後,當老兵們發現這群新兵中若要出像周衛國這樣的人簡直就是做夢之後,新兵們的噩夢開始了。
先是老兵們對隊列訓練的要求突然嚴格了十倍,無數因為適應不過來這種突然轉變的新兵都享受到了周衛國當初的待遇——跑圈。通過周衛國的事例,老兵們發現跑圈對新兵們的成長還是很有幫助的。接著就是每天不定期的緊急集合,全副武裝越野訓練,各種戰術技能訓練。由於受周衛國的成績刺激,這次受訓新兵營訓練量明顯高於往年,據王貴州私下考察也明顯高於其他兄弟部隊,這讓他心中竊喜,今年的新兵考核,自己教導連訓練出來的這兩個營新兵一定能脫穎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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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衛國在教導連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在損壞了無數沙包、木樁,打壞無數靶標,打倒每一個老兵之後,周衛國終於迎來了入伍生學業期滿後的考試,由於考試不僅需要考筆試、野外學習,還需要進行閱兵分列式,所以第九期續招入伍生接到上峰命令準備集中訓練一個月,也就是說,周衛國終於要離開新兵營了!
一眾老兵在獲知這一消息後先是欣喜若狂,但不知為什麽,隨後竟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在周衛國走的那天,新兵營全體停訓一天,送周衛國。
近千人的送行隊伍雖說不上空前,也未必是絕後,但被送行的對象竟然隻是一個受訓的新兵,這就讓來接周衛國的中央軍校教員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